肃杀的冬日随呼啸的北风汹涌而至,云奉月仿佛回到了去岁的时日,每日奔波于上下山路、去竹林练剑的日子,耗损的内力已完全恢复,她开始追求新的进境。
身子无碍之后她下了一趟山,珍宝阁调查“籽海”去向的暗探带回了情报,那株药草被送到了柏川一户人家,那家只有一个疯傻的年老妇人和一仆一婢,但仆婢二人皆有武功傍身。
柏川是丹霞宫的地盘,云奉月猜想那老妇与云桓必定有着千丝万屡的干系,只要盯住这个妇人,她的许多疑问都能得到答案。她命珍宝阁盯住那家人,搜寻消息。
秦家送来了岳亭松的消息,上次云宁之事后他带着教中与他同阵营的堂主们去找云桓理论,云桓却咬死自己未曾到过云宁,将锅推到了“云游”在外的云奉月头上。他们争论无果,铩羽而归。但借由此事,岳亭松以岳鸣溪哭闹要去云宁找云奉月为由,将她送到了秦家。
云奉月命珍宝阁抹去岳鸣溪一路痕迹,以防云桓追查到秦家。
自上次他们从雁歌归来,各位长老脸上皆是喜气洋洋,喜的是肖红槿解了心结,更喜严青榆守得云开见月明。程敬棠和虞长啸时常撺掇着严明书去找荀中越议亲,尽快把两个孩子的事办了。虞长啸对黄道天文多有研究,连成亲的吉日都提前帮二人选好了。程敬棠虽与荀中越不对付,但却自愿担任媒人,替严家前去提亲。严青榆本也担心夜长梦多,门中长辈如此热心,他便开始筹划求亲之事。
因皆是江湖中人,又彼此熟悉,便不似寻常人家那般繁琐,严青榆准备了厚礼,与几位长辈一同到荀中越处下聘求亲,荀中越与肖红槿收了礼、点了头,便算成了。婚期定于年后初六,门中弟子得知此事,皆为二人贺喜。
云奉月拿出在栖萍镇定制的那支未送出的琉璃簪,准备作为贺礼送给肖红槿。
她刚走到肖红槿门口,与严青榆打了个照面,肖红槿便将他俩一同请进了屋里。
严青榆看到她手上的匣子,问道:“师侄这是来送礼的?”
云奉月呛声道:“是啊,这是上次在栖萍镇定的,怕抢了师叔你的风头,一直没有送出,好在师叔还算争气,让我这礼物有了用武之地。”
肖红槿见二人无长无幼的架势展颜轻笑:“你们俩多大的人了?”
云奉月迅速变脸,对着肖红槿换了一副温良恭谨的姿态:“师父,这是徒儿贺您定亲之礼,祝师父与师叔无忧无难、鹣鲽情深、白头到老。”
严青榆搭腔道:“这还差不多。”他见肖红槿接过了盒子,便凑到她身旁,“师姐,快打开看看,我倒要瞧瞧什么东西能抢了我的风头。”
肖红槿轻扣匣子上的搭扣打开了匣子,彩光流转的兰花琉璃簪映入眼帘,肖红槿和严青榆皆露惊奇之色。
“这是……琉璃?”
“恩,师叔给我师父戴上瞧瞧。”
严青榆小心翼翼取出匣中的琉璃簪,一手拖着琉璃珠坠子,生怕掉在了地上。他为肖红槿簪在头发上,仔细打量着簪子和人。
云奉月为肖红槿取来镜子:“师父瞧瞧。”
“让你费心了。”
“师父哪里的话,你喜欢就好。东西已送到,我先上山练功去了,就不打扰师父和师叔了。”云奉月不愿在这耽误他俩互诉衷肠。
“恩,去吧。”
肖红槿见云奉月离开,便将目光放在了镜中的簪子上。严青榆也在打量着这簪子,脸色却不那么好看。
“师姐,我有些事想与你说。”
肖红槿听严青榆语气有些严肃,问道:“怎么了?”
“我憋在心中很久了。”严青榆拉肖红槿在桌边坐下,倒了两杯茶水,缓缓开口:“我觉得姜云有问题。”
肖红槿诧异道:“为何这样说?”
严青榆将自己长久以来的疑惑一五一十讲了出来:“她的根骨极佳,虽曾武功尽废,却恢复得极快,但我爹曾说,她与入门弟子一同学习剑法之时虽有剑法基础,有时却又如门外汉,似乎从前剑用的并不好;我曾私下问过师兄她的武功如何,师兄说她的武功虽然未完全恢复,但已然高出门中同辈弟子许多,且她家传剑法甚至可以与师兄的“飞泉漱玉”相匹敌,江湖上有名有派的剑法我皆有所耳闻,除了姜拂雪外并未听说有“姜”姓的剑术高手。而且雁歌之行她所言所行、那般筹谋非一般人可比,她绝不可能是寻常人家的女儿。真正让我起疑的是在云宁,她说自己遇到了云桓与他拼内力才会受伤,可是她内力既然损耗成那般,怎会在云桓手里脱身,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她对师兄的态度也让我捉摸不透,她好似极不愿意让其他人知晓她与师兄之间的牵扯,但她对师兄却又不像虚情假意,她以大仇未报为由,我觉得过于牵强。”
严青榆望向肖红槿头上的琉璃簪:“琉璃世所罕见,有钱都未必能买得到,她竟能从珍宝阁订到琉璃簪,难道不值得一句‘神通广大’吗?”
肖红槿将他的怀疑都听进了心里,云奉月自上山以来便在她的眼皮底下,若说怀疑她并不比严青榆少,但云奉月一直也算安分,并未做出格之事,她不欲深究。眼下被严青榆一条条讲出来,她心底的那些想法也涌现上来。
“我从前便隐有所觉,但她命悬一线之时被带到山上来却也是事实,她从未做过对我们不利之事,我们……也多亏了她,所以我并不愿去深究。现下她是我的徒弟,只要她还在山上一日,我便会视她为亲人。所以师弟,我们便暂且先继续看着,我觉得她是心中有数之人,或许我们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严青榆说道:“她现在是师兄的心上人,师兄心性如何你我都很清楚,一旦被他放入心上,那便是一辈子,我只是担心万一……师兄该怎么办”
肖红槿说道:“他们二人眼中有彼此,我相信即便遇到困难,他们也会坚定彼此。我们作为亲友,只要祝福便好,当真有一日他们陷入困境,我们便是他们的后盾和支撑。”
“恩,我明白。”严青榆的眉头并未舒展开。
送走了严青榆,肖红槿找来纸笔,回忆着云奉月上山时脖子上系的那枚戒指的样子,画在了纸上。
黑色的凤凰戒指,凤鸟的眼睛处镶嵌着一颗红色的宝石。画完之后她拿起画纸仔细打量,却理不出头绪,当时系那戒指的绳子上有血迹,说明是她受伤之后系上去的,而她是被玄鸾教的人追杀……
玄鸾教……玄鸾……!
肖红槿一个激灵,或许那戒指上不是凤凰而是鸾鸟,黑色的鸾鸟、红色的宝石,难道那戒指是玄鸾教之物?可是为何会在她的身上?她到底是什么人?
肖红槿将前前后后所有不寻常之事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其中最不寻常的一件便是她的内力耗损,那日严青榆他们在福运酒馆遇到了一位吹箫的女子,那女子离开时似乎受了伤,而姜云也在那日受了伤,也会吹箫……穆倾风说那女子可能是玄鸾教教主云奉月,她和姜云是什么关系?
带着玄鸾教的信物,与玄鸾教教主同一时间出现,难道……
这个想法把肖红槿惊住了,这实在过于荒唐,但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但她对玄鸾教并不了解,事关重大她决定去向荀中越打探玄鸾教之事。
荀中越听到肖红槿的来意顿觉晦气:“你要嫁人了,便安心等着做新娘子,打听这些事做什么?”
肖红槿不愿让荀中越看出端倪:“师父曾言玄鸾教有卷土重来之势,我便担心他们再生事端,所以才想问问。左右也无事,师父便说与我听听吧。我只知道玄鸾教被称作魔教,但这些年却并未听说他们做下什么祸事,究竟‘魔教’二字是从何而来?”
“罢了,你既想知道,那为师便说与你听听。”荀中越捋捋胡须,“你们这代人没有见识过玄鸾教的可怕,我曾亲眼见过不动兵刃便血流满地的场景,至今仍觉毛骨悚然。”
“玄鸾教的创派之人,曾是一位被江湖恶霸逼得走投无路的江湖侠士,他躲进深山,机缘巧合之下创出独门内功‘鸾音蚀梦’,并以此开宗立派。起初只是为了自保,但后来玄鸾教势力越来越大,继任教主对教众管束松懈,玄鸾教教众仗势欺人,与许多门派结下了梁子。后来各大门派便趁玄鸾教年少的新教主继位之日同上浮月峰讨伐玄鸾教,那也是江湖中人第一次见识到‘鸾音蚀梦’的可怕。新教主虽然年少,却与其师弟各执一琴令各大门派的几百人之师失去反抗之力,玄鸾教‘魔教’的名头便是由此而来。我年少时游历江湖,听江湖中的老人所讲,当时只觉夸张,后来亲见之后,才知其可怕。”
“如今说来当是玄鸾教现任教主的爷爷辈那一代,当时我未及弱冠,与师父四方行医,亲眼见过被‘鸾音蚀梦’所伤之人,几十名江湖人身上没有伤口,却七窍流血、经脉断裂、气息全无,那个场景如今想来仍心有余悸。玄鸾教那一代教主行事乖张,且功力深厚,只要有逆他行事之人,无不下场惨烈,各大派怨声载道,却拿他无可奈何。直到那一代教主病重,新教主继位,江湖才松了一口气。”
“那云阙行继任教主之后没几年便娶妻生子,竟一反常态,约束教众与各大派和平相处,当时各派只当是他的缓兵之计,背后指不定藏着什么阴谋,却没想到这种局面竟持续了二十年。”
肖红槿将话题转到云奉月头上:“听说现任教主年纪不大,还是女子,想要令教众信服想必不容易吧?”
“那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了,不过她若将那‘鸾音蚀梦’学好了,只怕没人敢不服她。此功只有教主门下可学,而玄鸾教历代教主皆收二徒,为的是独门武功不外传、不断续。”
肖红槿问道:“两名徒弟之间难道不会内讧吗?那云桓会心甘情愿臣服于云奉月吗?”
“玄鸾教教主择徒皆是自小培养,那云桓先入了门,后才有的云奉月,听说二人关系好得很。玄鸾教每一任教主继位,都是江湖盯得最紧的时候,三年前云阙行的女儿继任教主,倒也没闹出什么事端,但此番云桓作乱,说不准就是她指使的。但我观云宁那些伤患的病症,这云桓的功夫比之前几任掌门差得太远,不知那云奉月学得如何,若也如云桓一般,玄鸾教败落便是早晚的事。”
肖红槿若有所思,以云奉月与云桓的关系说来,云桓不太可能对云奉月下手,且江湖并未有过玄鸾教教主失踪的传言,因此,“姜云便是云奉月”这个猜测站不住脚,但那个戒指……
“师父,你可知玄鸾教有何标识?日后若遇到了,也好多加小心。”
“标识?”荀中越思忖片刻,“听说是一只黑羽鸾鸟,不过我倒未亲眼见过。”
肖红槿的心瞬间又沉了下来,那戒指确是玄鸾教之物,姜云定与玄鸾教脱不了干系。
荀中越眼睛微眯:“红槿,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今日为何对玄鸾教如此上心?”
“无事,师父莫要多想。”
荀中越严肃道:“你是我的徒弟,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行事定有由头,究竟为何?”
姜云与玄鸾教有瓜葛之事肖红槿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就连严青榆她都未曾言语,她仍信自己的判断,信姜云并非心怀叵测之人。“真的没事师父,许是要嫁人了心里有些不安,想来与您说说话。”
“真的?”
“当然是真的,徒儿何时骗过您?”
荀中越仍有疑虑,但肖红槿却不想再编话骗他,便溜之大吉。
离开了荀中越的视线,肖红槿却丝毫没有放松下来,只觉得心口压了一块巨石,只能且行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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