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寒意刺骨,天将破晓时弟子们陆续醒来。为了赶在天黑之前回到沧元山,天刚泛白穆倾风便让弟子们启程下山。有他坐镇,没人敢发牢骚,一路步履匆匆,到达山脚之时日已西沉。与山脚下等候的弟子会合之后,一行人踏上了回沧元山的路。
等进了山门,弟子们早已累得东倒西歪,上气不接下气。穆倾风让弟子们各自回去休息,第二日到澹雾台集合。
云奉月身心俱疲,回到天沐阁肖红槿帮她换了药之后,她倒头便进入了梦乡。
屋中炭火已熄,日光将窗棂的影子映在地上,照得床上之人动了动睫羽。云奉月一夜好眠,睁开眼睛恍惚中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翻动身子手臂刺痛,她这才清醒过来。
起身推开窗户,寒风透窗而入,冻得她打了个哆嗦,抬头一看已是正午。
今日该到澹雾台集合,而她竟睡到了这个时辰!
顾不上梳洗,她拢了拢青丝想出去找肖红槿问问澹雾台的情况,在天沐阁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都未见到肖红槿身影。反正已错过了时辰,她以病人自居搬了把椅子在院中寻了个安生之处晒太阳。
“姐姐。”
稚嫩的声音传入耳中,云奉月抬眼一看,小五满面喜色向她跑过来。
“姐姐,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什么喜事这么高兴?”
小五卖了个关子:“姐姐,你猜猜。”
云奉月猜想,估计是能留在山上了这孩子才这么高兴,但她并不想点破,“我猜是中午膳房做了好吃的”。
“才不是!”
左右无事,云奉月生出了逗弄他的心思:“那我可猜不出,我受了伤,脑子不灵光你还来欺负我。”说罢做出了几分委屈状。
小五立时紧张起来:“姐姐我错了,不让你猜了。”
云奉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逗你的,我没事。快点老实交代有什么喜事?”
小五喜不自胜:“我被掌门收为徒弟了!”
?
小五竟被穆倾风收做徒弟,这倒是她不曾想到的。
“恭喜你呀小五,以后我可要靠你撑腰了。”
“要不是姐姐我根本不可能上山来,也不可能留下,多谢姐姐这几个月的照顾。”小五家中有两个姐姐,都与他不甚亲近,云奉月待他比亲姐姐更好。
云奉月不与他客气:“你知道就好,姐姐没白疼你。”
小五目光坚定:“以后我学好武功,一定会报答姐姐。”
“我可记住你这话了。”虽然这样说,但云奉月只当是在哄孩子玩,并未放在心上。
小五献宝似的把自己新领到的佩剑拿给云奉月看,把其他弟子的去向都告诉了云奉月。十九名弟子,只有七人留在了山上,小五被穆倾风收为徒弟,其他人则拜入了几位长老的门下,按入门时间来算,他们都得唤云奉月一声“师姐”。
二人正聊着,肖红槿回来了,她替云奉月领了佩剑,拿过来给她。小五对肖红槿始终有些畏惧,没有多留便离开了。
云奉月自肖红槿手中接过佩剑,从鞘中□□,剑身闪着寒光。
肖红槿说道:“武功一道我能教你的有限,你若对医术有兴趣我可倾囊相授,若是无甚兴趣,你每日自行安排便是。”
“师父愿将我收入门下,给我一个安身之所,我已感激万分。我想尽快将我家学心法和剑法练好,日后也好有所凭借。”
“那你便依自己的心意行事吧,但既然身为沧元山弟子,行事要依照门中规矩来,不可逾越。你我有师徒之名,若遇难事可来找我。”
“是,多谢师父。”
“你随我来,给你换药。”
云奉月随着肖红槿回到药庐,看着她小心翼翼为自己换药。她对肖红槿身上发生过的事很是好奇,就像她处理伤口时所展现出来的样子分明是个心善的温柔之人,但处理完毕却又换上了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具,真是个矛盾的人。但她没有戳人心窝的打算,只能按捺下自己的好奇心。
冬日里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沧元山一片银装素裹。休养生息了半个多月,云奉月的伤终于好了。比伤好更让她欣喜的是,她脸上的疤痕消失了,不用再天天涂药膏了。
空中飞舞着零星雪片,盘桓着坠落。云奉月站在院中,从地上捞起一把雪,感受着冰冷。她喜欢雪,从前一遇雪天,她就会叫上云芍和鸣溪堆雪人,若是云桓无事,便会叫上他一起,让他给她们滚雪球。
手中的雪沫慢慢融化,自她掌中流逝而去,一如从前那些美好时光。她始终想不通云桓为何会害她,十八年朝夕相处,流露出的感情不是可以装出来的,但他又确确实实做了,用上了千机噬魂散,分明是要绝了她的生路。
她跪在雪地里,掌心按在雪中,让自己清醒,心中抵不住一阵又一阵的难过。
直到双膝有些麻木,她才从雪中缓缓站起来。了断了自己伤春悲秋的念头,她取来一把扫帚,将院中的雪慢慢归拢到一处。
玄鸾教中。
岳鸣溪围着狐裘披风,抱着暖炉站在亭中,望着稀稀落落的雪花自天而降,两行清泪顺颊而下。
岳亭松自议事堂回来,面上怒意未消。云桓近来越发独断,不知道从哪弄了一批人回来,假称是云奉月在外收拢的人,召集各位长老商讨他们的去处。他与几位长老虽极力反对,但拥护云桓的堂主们也毫不示弱,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如今教中情形日渐明朗,他与几位长老手中的力量尚能与云桓一搏,云桓并不敢对他们怎么样。他们极力反对那些人分散进各堂中,云桓倒也不敢强行将他们分散入各堂,只能单独设了一个分堂安置他们。
岳亭松抬头望着阴霾的天空,满目愁绪,再拖下去,只怕云桓真的要在教中只手遮天了。
他走进庭院中,见岳鸣溪独自站在小亭中,向她走过去。
“鸣溪,这是怎么了?”岳亭松走到近前才发现岳鸣溪在哭,伸手给她擦去眼泪。
“爹!”岳鸣溪哭着扑进岳亭松怀里,“我想姐姐了,她在哪啊?”
“不哭,不哭。”岳亭松轻拍着岳鸣溪的后背,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他能用的人手都撒出去了,连一丁点的消息都没有,秦苍峰那边也一无所获,纵然他不愿相信,却只能想到最坏的那个结果。
岳鸣溪心中明白,可她不愿接受。
“好孩子,别哭了,眼下不是哭的时候。”岳亭松给岳鸣溪擦掉眼泪,望着她语重心长的说道:“云桓已经开始往教中安插人了,这些人来路不明,你在他跟前行事一定要小心,知道吗?”
“爹,你放心,我在他们面前仍是追着他们跑的小妹妹,我知道分寸,不会出错。”岳鸣溪与云桓相处同之前无异,仍是把他当成大哥哥,冲着他撒娇,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而云桓似乎对她并无防备,但她却一点收获都没有。
“爹,我会等着姐姐回来,我相信她一定会回来。”
“恩,会回来的。”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雪越下越大,模糊了院中的景致,也将人心中那点微茫的希望全数淹没。
屋中炉火正旺,云桓坐在椅子上翻看账簿,云芍在他面前来回踱步。
“云桓,你到底什么意思?她死的时候你说等半年便给我名分,现在过去多久了?”
面对云芍的质问,云桓仿佛未听到一般,端起茶碗自顾自喝着。云芍三天两头便要闹上一闹,他已经习惯了。
云芍气急败坏,将他手上的茶杯拂到地上,嘲讽道:“你该不会还在等她回来吧?你问问自己,她还回得来吗?以她的性情,若是还活着,早就回来找我们报仇了。她死的时候,可以为那毒药是你给她吃的,不知该如何恨你呢?”
云桓捏紧账簿,骨节隐隐泛白,云芍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心上凌迟。他不信云奉月死了,却又不得不信,他没有一刻不在后悔自己那日所为。
云芍见他没有反应,威胁道:“云桓,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我知你早有杀我灭口的心思,我也告诉过你,我留下了后手,你敢对我下手,不过是同归于尽罢了,还要赔上你背后那人的算计。”
她走到云桓身前俯下身子,伸出手摩挲着他的脸颊,语气柔婉下来:“云奉月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连她都杀了。为了你我变成了疯子,桓郎,你可不能辜负我,我的心里全都是你,为了你,我什么都敢做。”
云桓望向她的眼神寒凉又充满厌恶,却没有推开她的手。他的心从来都是冰冷阴暗的,唯一拥有过的温暖,已被他亲手毁去。
“好,我娶你。”
“什么?”云芍不敢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我告知众位长老之后,会尽快与你完婚,让你得偿所愿。”他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说的是与自己无关之事。
云芍高兴地抱住了他:“我知道你不会负我。”她松开云桓,似有几分惋惜之意,“可惜,若是云奉月老老实实交出玄鸾戒,我就是名正言顺的教主夫人了”。
云桓唇边泛起一抹冷笑,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分给她。
若是她还在,你连开口的机会都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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