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璐璐刚走到他身边,沈砚的第六感简直比鹰眼都灵。
“医生?”他歪了歪嘴,一开口,特有的,有点笃定且非要拿捏人的气势就出来了。
但,也只剩气势。他戴着一个颈托,脸像木乃伊一样被牢牢地包裹住。
这是两人的第三次见面,嗯,没有“面”。
“……再狗血的编剧也不敢写这么毒的剧情,你还好吗?”说出口后,意识到这问题无法被回答,她又由衷地加了一句,“无论如何,人没事就是万幸。”
然而沈砚不需要这些安慰。
他的耳朵还嗡嗡作响,手,在半空中摸索几下,却不肯开口说话,干燥的唇角不悦地抿着。。
刘璐璐觉得这家伙应该想喝点水,询问过护士后,就从包里倒出她珍藏的灵芝孢子粉,混合点热开水,再试着用医院的纸杯递过去。
沈砚茫然地握住水杯,手在颤抖。
他刚才忍受着强烈的偏头痛,按下护士铃。
医生赶来后,简单地说他的四肢都是皮外伤,只有——只有他的眼睛,还要等待进一步的检查和手术。
刘璐璐看着他。
隔着纱布,她仿佛能感觉到,这家伙紧紧地皱着眉毛。
半个小时后,沈砚那边来了人,都穿着西装。
他们打量刘璐璐一眼,为首的戴金丝眼睛的男人颔首:“那边派来的?”
刘璐璐根本不敢多话,高深莫测地点一下头。
等交接完,那些人低声商量,要不要转到同仁或协和,又在商量看护时的排班,倒是井然有序。
医院走廊的电子钟已经跳到早晨五点。
病房门被悄悄合上,刘璐璐再次回到沈砚身边。
也不知道意志力顽强,或是身体素质好,他居然还没睡,但比刚推出来时的恍惚似乎好了点,但依旧在忍受着某种疼痛。
她迟疑片刻,轻轻地碰一下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她的手心,很热。
“谁?”沈砚立刻硬声说,声音,比之前更哑。
刘璐璐依旧是那套词:“还要喝水吗?”
沈砚的头朝着她的方向歪了下:“医生?”
刘璐璐半蹲着身体,用手在他鼻子前挥舞:“你是不是应该睡会儿?多休息才能加快伤口愈合。”
沈砚嘴稍微一歪,他重复她的话:“你们医学院里难道就教这个?多休息,呵。”与此同时,就要再次按床头铃。
刘璐璐下意识地阻止他。
沈砚叫医生过来,自己就得露馅。从某个角度来说,她并不太想让沈砚知道,自己一出机场就豪迈地打了700多块的专车,赶到医院,并在医院枯坐了8个小时。为了陪他。
沈砚被按住,同样慢半拍才意识到发生什么:“你,居然敢打我?”
……哪里有打!她很轻地拦他一下。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古怪地问:“你,真的是护士?”
刘璐璐咬牙:“如假包换。如果你身体不舒服,我现在叫医生来。”
“站住。”他叫住她,语气坏得可怕,“既然是护士,像是刚做完手术,后遗症有什么?基本的术后常识,你都不主动告知病人,难道还在等我问你吗?还是说,你根本不理解自己的工作是什么?”
——为什么不能信任网聊!因为人类,是很善于伪装的动物啊。
刘璐璐转头,审视着沈砚。
发生在他们之间,轻佻的、愉悦的、不言自明的聊天记录,还保存在她的手机上。但此刻在她眼前的,是一个真实的、破碎且一览无余的沈砚真人。
受到突如其来的重大打击,人会容易暴露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医生都跟你说了什么。向我重复。”沈砚口气不善,虚弱中透着一股冷冽。
刘璐璐已经预料到,他的医生和护士会怎么天天在背后辱骂他,但此刻,她确实得说点什么。
“医生说……嗯,说你心肺正常,血压血糖正常,心肌酶也正常,那个,头部颅骨有骨裂,哦,还有眼睛也受点轻伤……但你公司的人已经来了,他们正在给你联系全国最好的眼科医生……。”
这句话在静止的空气中旋转,沈砚的五指微微蜷曲。
“我并没有那么脆弱,”他截断她,“直接讲真话。”
她的眼睛睁大了一点。
“我瞎了。”他冷冷说。
“什么!”刘璐璐没有演过护士,医学常识更是少得可怜,下意识就否决,“医生没有这么说,你之后确实要做手术的!但你的眼睛绝对会没事的!”
沈砚说:“有人能百分百保证这种事情。”顿了下,他说,“去外面把我的人叫过来。”
病房再次安静。
刘璐璐问过医生,沈砚的伤势主要在头部。
跳过那些“膜下积液,左眼视神经损伤”等复杂医学术语后,他的右眼,确实有失明的危险,只是现在无法确定。
但沈砚越是这么镇定地接受坏消息,刘璐璐心里就越像压着石头。
少女时代,她所读的地摊文学和动漫里,最唾弃的题材是“高岭之花拉下神坛”。
刘璐璐自己就是小人物。她知道,往上走的窄路有多么的漫长艰辛,纵然日常吐槽,却打心眼里也不忍看到任何人从高处跌落。
到底是哪一种极度自卑、无耻、阴暗且人格缺陷的垃圾,会愿意看这种猥琐的题材?
如果有神坛,如果有黄玫瑰花一样美好的东西能存在世间,就已经很罕见,难道,它们不应该一直保持美好?为什么,就非要去看它破碎和受伤呢?
冲动之下,刘璐璐分不清楚自己的心情是一种基于人道主义的同情,还是……对他的更细微的感觉。
她轻描淡写地说:“哼,我可以保证。”
沈砚的口吻终于再也压不住暴躁,他嘲讽地说:“保证?你凭什么保证,能拿什么保证?”
没有人能回答。
再过会,他的病号服被粗暴地解开,接着,沈砚感觉,有一块硬而温暖的东西贴住胸口的皮肤。
有人轻轻地为他戴上一块玉。
这是刘璐璐从7岁戴到现在的翡翠观世音菩萨。
属于她母亲的遗物,据她姥爷喝完酒后吹牛时说,这是八国联军烧圆明园那会儿,从宫里流出来的老物件,也是她姥姥送给小女儿的嫁妆。
昊天公司曾经找过一个风水高人,给办公楼看风水。大师的收费极端昂贵,孙爽简直肉疼得一塌糊涂,非要拉着对方给全公司艺人算命。
高人在刘璐璐面前停下脚步,说她脖子上戴的这块玉是唐代古物,是一吉物,有灵性,让她不要轻易摘掉。
娱乐圈里的人,都信这些有的没的。刘璐璐也不例外,她一直觉得,自己脖子上这块观世音菩萨就等同于自己的亲妈,四舍五入,她就是神的女儿!
无论艺考出结果,还是第一次演话剧,或者入行拍第一部电视剧,她都会虔诚地对观世音菩萨许愿,每年也会固定去雍和宫磕头。
这是她身上最值钱的东西。
——将来很大几率,自己会为这个行为后悔的。但刘璐璐暂时不管了。她想要分享给沈砚一点东西,身为自恋的人,她不喜欢看到其他自恋的人陷入消沉。他,不应该如此,他……还约她吃饭呢!
刘璐璐鬼使神差地偷摸一下沈砚的发顶。据说,头发茂密且硬的人,脾气都不太好。他一动不动,任她在他的脖颈处拉紧了黑色皮绳。
她平稳地说:“好好听我说,全国最好的眼科医生,基本都在北京,而你就在北京,他们都会赶过来帮你,为你治疗眼睛。你现在焦虑是很正常的,但你也要记住,全世界是和你站在同一边的。我拿菩萨的名义跟你保证,你会逢凶化吉的——你你你又想干啥?”
沈砚突然间就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并不大,手指冰凉,刘璐璐不敢挣扎。
他微仰着头,语气低沉:“你,不是护士。”
刘璐璐的心怦怦直跳。
是她的戏过了,还是沈太子真的有点毒性,他都被撞成这德性,几句话而已,她整个人再度被拿捏。
但,沈砚似乎也迟疑着,无法确定她的身份。不过是短暂的对话,他再度疲惫起来。她几乎忘了他身受重伤。
沉默片刻,他低声说:“是‘那边’派来每天照顾我的人。”
那边,又是那边!
要不是此刻的场合不对,刘璐璐简直要怀疑,沈太子的霸总人设,树立得也太丰富了吧,难道,他还有涉黑或玄幻背景?!
沈砚不需要她回答。
他松开手:“你去外面找小赫。一个戴眼镜的男的,让他协助你办一张医院的出入证明。小赫对此有疑问,就让他来病房问我。”
啊,这?
沈砚微微不耐烦:“‘那边’不是让你每天来探望我,你不□□明,怎么过来?”
刘璐璐还犹豫,这厮却懒得再废话,挥臂一甩,又要按床头铃。
这狗东西!她说:“你现在好好休息。”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