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陈遇秋,是在两年后的8月22日18时05分20秒,一艘漂泊于海面的游艇上。
彼时,余晖与浪花相撞,海风扑面而来。
余慕青站在甲板,听手机那头张幼青女士的念叨:“好不容易过来一趟,离开学也还有一段时间,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柯微刚好生日嘛,等她生日趴结束,我可以跟她一块儿返校。”余慕青说着,耸起左肩夹住手机,用鲨鱼夹盘起被风吹乱的头发。
有人从身后经过。
她拿下手机,偏头看一眼。
一个身着蓝白条纹比基尼的女生,迈着长腿,婀娜多姿地朝八点钟方向走去。
“葵葵生日?你怎么不早说。”张幼青埋怨道,“她之前说想尝尝新都的特色糕点,早知道我就让你捎上了。”
葵葵是柯微的小名,柯微是余慕青同专业的室友。大学这两年里,两人同进同出,关系还算亲密。
余慕青漫不经心地应两声,目光却落在不远处比基尼女生所搭讪的对象上。
那是一个单看背影就觉得很帅的男生。
个高腿长,宽肩窄腰,每一块紧致有力的肌肉,都在肆无忌惮地散发着撩人的荷尔蒙气息。
简单的t恤短裤反衬得整个人干净清爽,充满意气风发的少年感。
他在海钓,站得懒懒散散的,右手抄在裤兜里,左边架着一根鱼竿。
听到有人叫他,便侧过身来。
搭在护栏的左手,还夹着一支烧了一半的烟,猩红火光在风中明明灭灭。
高挺的鼻梁上卧着一副太阳镜,暴露在外的下半张脸,肌肤白皙剔透,轮廓深邃优越。
余慕青眯眼打量他。
第一眼觉得他惊艳,第二眼才惊觉他眼熟。
比基尼女生跟他搭话,绞着手指,红着耳根,肉眼可见的羞涩忸怩。
他面无表情地听,偶尔抽一口烟,浑身透着冷淡疏离的气息。
偏偏夕阳呈现绮丽的橘红色,汪洋大海洒满了碎金,把气氛渲染得格外旖旎浪漫。
许是她注视的时间太长,被他察觉到了。
他呼出一口烟,头一歪,视线越过那个女生,笔直落在她身上。
余慕青后退半步,一股偷窥被人抓包的窘迫感席卷而来,叫她臊红了脸。
耳边,张幼青唤着她:“慕青?听到没有?你那边是不是信号不好?”
余慕青咽了口唾沫,嘴里喃喃着“嗯,听到了”,却全然不知张幼青说了什么,只是目不转睛地看他抬手勾下太阳镜,露出一双漆亮的眸。
隔着两年的光阴,和十米的距离,他凝视她的同时,她的注意力也集中在他身上。
这天傍晚的风很是嚣张,灌入他的白t恤,扬着他的发,也迷了她的眼,把她耳朵吹得嗡嗡作响。
多年后,回想起这一幕,余慕青觉得自己肯定给陈遇秋加了滤镜。
否则,怎么能媲美电影海报一般,让人这么心动,好像三魂七魄都要被他勾走,迷失了心智。
“既然信号不好,那就算了。你回到学校后,记得给我打电话。”张幼青说,顿了两秒,叮嘱她,“还有,代我向你爸和你陆阿姨问好。”
早在前两年,余慕青父母就已离婚,各自再婚了。
两人一南一北,仅有的交集,就是她这个唯一的女儿。
余慕青垂眸,掩住情绪,回她几句用作结束语后,挂断电话。
再抬眼,陈遇秋已不知去向,只留下那个女生,含着幸福甜蜜的微笑,代他照看鱼竿。
余慕青拿着手机,精神有些恍惚,怀疑刚刚的对视,不过是场幻觉。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转身朝大厅走去。
临进门,手机震动,进来一条消息。
余慕青停下脚步看手机,蒋逢在微信里问她去哪儿了。
“甲板。”她回他。
蒋逢又给她发来一条消息,说他现在在吧台。
余慕青走到吧台,找位置坐下。
蒋逢调好一杯rgarita递到她手边,“阿姨打电话给你做什么?查岗?”
“嗯。”
“有我看着你,阿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蒋逢说着,抬手想摸她的头。
余慕青没留意到他的动作,听到邻座女生说“你怎么没跟陈遇秋要个微信”时,好奇地扭头看过去。
蒋逢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讪讪收回。
那女生还在说话:“他跟前女友刚分手没多久吧?现在正好是空窗期,你不去试试?”
“我看你对他也挺感兴趣的,你怎么不试?”另一个女生反驳道,“不会是刚试过,被他拒了吧?”
“都别试了。陈遇秋啊,坏男人一个。”
柯微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身中性打扮又a又飒,左臂大片文身恣意张扬,前两天还整了个蓝黑色挑染的炫酷鲻鱼头。
她用皮筋在脑后扎了一个小揪揪,走到吧台边,挨着余慕青坐下,戏谑道:“小仙女,要是不幸遇到他,可得小心点儿。”
自打大一开学迎新晚会,余慕青上台表演过一曲古典舞后,柯微忽然改口叫她“小仙女”至今。
余慕青纠正过几次,柯微都不以为意,还总是调戏她说:“初次见你那天,我满脑子就一个声音——哪处仙山琼阁的小仙女这么调皮,思凡下界,福泽苍生来了?”
从柯微嘴里再次听到“陈遇秋”这个名字,余慕青把脸转回来。
一只手倏然穿过眼底,再定睛,她身前那杯酒已经转到柯微手中。
蒋逢不满地“啧”一声:“这杯是青青的,你要喝不能自己调?”
柯微一通牛饮,搁下酒杯,才撩起眼皮瞧他,“您挺有本事啊,打着帮我举办生日趴的幌子,特地把我家小仙女约出来。”
心思防不胜防地被人戳破,蒋逢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拿起一旁的酒杯,重新调酒。
余慕青也觉得尴尬,低头佯装看手机消息。
她跟蒋逢是高中同学,后来又一同考上京城的大学。
从南方的新都到北方的京城,自高一至大二结束,两人认识了五年。
高中那会儿,班里就有人明里暗里地调侃蒋逢喜欢她。
而她一心扑在学习上,没当一回事。
直到上大学,发现室友柯微跟蒋逢是发小。
虽说蒋逢在a大,而她们在z大,但他时不时就会到她们学校找人,约柯微吃饭或者外出游玩的同时,“顺便”叫上她。
余慕青不是木头,多少能察觉到蒋逢的心思,相处久了,觉得他也算才貌双全、温柔体贴,偶尔会想着要不要顺其自然地跟他发展下去。
然而……
“诶,蒋逢,你不怕陈遇秋削你啊?”柯微突然出声。
蒋逢把重新调好的酒送到余慕青面前,“什么?”
余慕青伸手碰触酒杯。
柯微抻着脖子,不住张望来来往往的人群,接着道:“居然把他前女友和前前女友都给叫过来了,这是什么修罗场。”
“岂止是前女友和前前女友,就连我的初恋对象都不能幸免。”
磁性嗓音忽地响起,仿若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滑过,搔挠着耳廓,惹起令人战栗的痒意。
余慕青显然被惊到了,身体有些僵硬。
余光里,一条孔武有力的手臂越过她的臂膀,先一步夺走酒杯。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后才后知后觉地捻了下指尖,怀疑手指曾不小心与他擦蹭而过,留有奇异的触感。
拿过酒杯后,他喝了两口。
吞咽声落入耳朵,余慕青悄然瞥他,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拉开她左侧的座椅,高大颀长的身影顷刻落座,太阳镜被随手搁在台上。
与此同时,空气里多了一丝清新沁凉的淡香,她的肌肤似乎还能敏感地察觉到他身体散出的热度。
燎着身,烧着心,她红了脸。
“怎么神出鬼没的。”柯微小声嘀咕。
蒋逢瞟陈遇秋一眼,“你不是在钓鱼么?有什么收获?”
陈遇秋意有所指:“一条美人鱼咯。”
“重点是美人,还是鱼?”蒋逢吐槽,“你跟柯微还真是,这么多酒不拿,偏要抢别人手里的。”
陈遇秋屈指弹酒杯,发出“铛”一声脆响,“这么多年交情,抵不过一杯酒?”
“给你惯的。”蒋逢扶了下银丝边眼镜,眼见又要拿酒杯。
如坐针毡的余慕青打住他:“不用,我喝水就好。”
她意欲起身遁逃,脚刚落地,一杯柠檬水就送到手边。
是陈遇秋帮她倒的,还欠嗖嗖地附赠三个字:“不客气。”
退路就这么被他堵住,余慕青暗暗磨牙,道了声“谢谢”,端起水杯抿一口,缓解心口的躁动。
柯微这才想起要做个介绍:“喏,小仙女,那个就是陈遇秋。我跟蒋逢的另一个发小。”
余慕青微微颔首,表示知道。
跟柯微和蒋逢在一起时,偶尔会听他们提到他。
说是在蒋逢转学到南方前,他们仨住同一小区,小学中学也都在同一所学校。
只是陈遇秋脑子灵光,总在跳级,跟他俩不在同一年级而已。
“陈遇秋”的名声挺大,不论a大还是z大,学生亦或是教授主任,好像都爱提一嘴。
除去他15岁保送a大,19岁硕博连读继续深造的“天才”设定,还被冠上“a大高富帅天花板”的名号。
不过这个被夸得神乎其神的陈遇秋,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换女友比换衣服还勤。
毕竟是其他学校的学生,而且余慕青实在无法把这号浪荡公子哥,跟记忆中的那个男生联系在一起,是以一直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竟然真是同一个人。
柯微越过余慕青,跟陈遇秋说话:“至于这位余慕青,你应该知道吧?蒋逢天天挂在嘴边的那位小仙女。”
余慕青没好意思往陈遇秋那边看,只听到他“嗯”了声,缓缓吐出两个字:“认识。”
“认识?”蒋逢话里泄出一丝警惕。
毕竟知道和认识,所表达的含义完全不一样。
余慕青摸着发热的耳垂,含糊道:“可能见过吧。”
话音刚落,陈遇秋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音量很轻,被嘈杂的人声和音乐所覆盖。
可她却听得一清二楚,也把他的鄙夷和嘲讽听了个一清二楚。
柯微兴致勃勃地追问:“陈遇秋,你刚刚提到的初恋对象是谁啊?一个校花,还是一个超模来着?我们好像没怎么听你提起过。”
余慕青眼睫一动,假装调整珍珠耳环,耳朵却支棱着,想听陈遇秋的回答。
可惜的是,他迟迟未开口。
她不由疑惑地偷瞄他。
好巧不巧,他也在看她。
四目相接的刹那,还来不及探出对方的底,柯微冷不丁问:“看什么呢?”
余慕青紧急避开目光,手机闹铃乍然响起,是jaredlee的《outofbreath》。
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两年前的夏日傍晚,陈遇秋坐在天台的沙发上,佐以一阵阵遥远的海浪声,抱着吉他弹唱。
当时的听众,除了掠过晚霞的归鸟,徐徐吹拂的海风,和淅淅索索的草木,只有她一人。
不晓得他是否还记得两年前的事。
余慕青手忙脚乱地翻出包里的手机,关闭闹铃。
耳边,陈遇秋的声音低低沉沉地传来:“保密哦。”
和过去某个瞬间,一模一样的字句与腔调。
不仅回答了柯微的问题,也勾起了她的回忆。
于是,余慕青知道,他肯定还记得。
记得她,记得那年夏天的海浪烟花和汽水,以及他们之间秘而不宣的故事。
之后的时间里,余慕青都有些心不在焉。
闲着没事干,柯微找来几个骰盅,拉着他们几个玩大话骰。
这场生日趴毕竟是蒋逢帮她主张筹办的,柯微多少有点僚机的自觉。
她一左,蒋逢一右,将余慕青夹在中间。
游戏是种不错的调动气氛的手段,再加上酒精麻醉神经的效果,很快,大家都玩嗨了。
价格高昂的名酒随便开,香烟抽了一根接一根,男男女女搂抱成一团,说着上不了台面的下流话。
乌烟瘴气的。
余慕青兴致索然,打算玩完最后一局就离场。
蒋逢中途外出接电话,由陈遇秋取缔他的位置。
“十四个5。”余慕青叫骰。
“劈!”柯微喝了酒,现在异常亢奋,劈手直指她的骰盅。
余慕青微愣,不可思议地看向她,“你劈我?葵葵,身为好朋友,你竟然劈我?”
“那你要反劈吗?”陈遇秋说着风凉话。
他今晚也喝了不少,但醉意不上脸,表面看着跟没事人似的。
只是那双桃花眼削去几分锐利和邪性,愈发迷离勾人,蛊惑人心的本事尽显。
余慕青犹豫两秒,瞅一眼他的骰盅,按捺着羞臊,悄声问:“你有5么?”
陈遇秋没回话,柯微提醒她:“反劈的话,输家要么大冒险,要么惩罚加倍,喝两杯哦!”
余慕青咬咬牙,掀开骰盅的同时,给出答案:“反劈。”
柯微抻长脖子,环视一周,随后“啧啧”两声,哭笑不得地说:“小仙女,你就一个5,怎么敢喊反劈啊?”
因为她脑抽。
余慕青懊恼地捂着脸,缓两秒,改为双手托腮,仰脸冲柯微眨巴水亮亮的眸子,“什么大冒险?”
“不刁难你,”柯微抬下巴指了指陈遇秋,“你跟陈遇秋加个微信就行。”
这还叫不刁难?!
余慕青一记余光飞过去。
隔着十公分的距离,陈遇秋坐在她身侧,两条长腿左右岔开,上身向前倾,左肘抵着膝,拇指在手机屏幕点点戳戳,右手探出两指,随意地拨动骰子。
见死不救的意味很浓。
“可以换一个么?”余慕青讨价还价。
柯微板起脸,左右摇动食指,“要么喝酒。”
好事者们看余慕青试图逃避惩罚,全都急吼吼地帮她满上两杯威士忌。
五颜六色的彩灯伴着r&a;b音乐四下扫射,杯里的冰球透着光,浑圆剔透,仿若水晶。
不一会儿,酒杯就蒙上了一层寒气。
“今晚就你没喝过酒!葵葵生日呢,光喝饮料怎么行?”一个男生顶着两腮的酡红,把两杯酒重重撂在余慕青身前,大声嚷嚷着,“喝啊!大家不醉不归!”
极具煽动性的话语,带起一群玩脱的人扬声高喊:“喝!喝!喝!”
一声声堆起的压迫感,逼得余慕青胸口窒闷,手心发汗。
两杯酒而已,应该没关系吧?
这么想着,她自暴自弃地吐出一口气,伸手拿酒杯。
柯微只是想逗逗她,看她真要喝,错愕地瞪圆眼睛,“余”字刚脱口,一台手机“啪”一下滑到茶几上,屏幕亮着光,正中间是一个方方正正的二维码。
余慕青的动作霎时顿住,杯口还贴在唇上,冰凉的酒液险些滑入口中。
“你扫我。”陈遇秋说,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
余慕青眉头一动,迟疑地看向他。
陈遇秋抬左腕看表,估计是嫌她犹豫不决,面上渐渐显露出不耐,“你今天不能喝酒吧?”
余慕青呼吸一滞,紧了紧抓在手里的酒杯,心脏一直在“咚咚咚”狂跳,“你怎么知道?”
陈遇秋没解释,直接抽走她手中的酒,“加个微信很难?”
余慕青抿紧唇瓣。
难。
早已躺在她黑名单列表的微信号,现在要当着众人的面加回好友,还不能露馅,怎么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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