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

    “我碰了你,他会待你如何?”

    坠兔收光,  远鸡戒晓。

    李成绮身披一薄氅,在辇车上倚坐着,  面上流露出二三困倦。

    青霭站在辇车边,  低声询问道:“陛下可要回寝宫?”

    李成绮按了按太阳穴,太久没熬到这个时候,饶是少年人身体康健,也有些受不住,  他正欲点头,  忽地想起读卷时为了避嫌主动出去的谢明月,  开口道;“先生可回府了吗?”

    青霭道:“回陛下,  长宁殿那入夜后有人来报,说今日事务繁多,  太傅在宫中留宿。”

    李成绮闻言神情有些意外。

    先前他与谢明月关系不睦,甚至说出了让谢明月无诏不得入宫这样的话,虽他第二日就收回的旨意,  安抚谢明月,然此后,  若无诏令,  谢明月再不入宫。

    前些日子下雨,  他强留谢明月宿长乐宫,谢明月几多抗拒,  李成绮还疑惑费解他到底在矫情什么。

    但今日一想,谢明月要是那时就知道他是李昭,  那么不愿留宿长乐宫也情有可原。

    不过,  李成绮暗忖,  谢明月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这件事于李成绮而言并不十分重要,他意外的是,前谢明月不声不响地留宿长宁殿。

    “去长宁殿。”皇帝语气淡淡,仿佛不觉得谢明月未上书就留宿皇宫冒犯天威。

    青霭颔首道:“是。”

    李成绮合眼养神。

    少年人闭眼时那颗红得夺人心魄的痣便露了出来,为其面容增艳色大半。

    即便是这样安静地闭目养神,他还是冷得像是一块冰,这种距离感仿佛与生俱来,无论如何都无法磨灭。

    青霭收回目光时正好同满空来撞上,后者一愣,只是全然没有窥伺被发觉的尴尬,他朝青霭羞赧地笑了下,这笑容看起来明明极其无害,却叫青霭的心蓦地发紧。

    辇车行得平缓,李成绮几次都觉得自己要在辇车上睡着了。

    他也该回长乐宫睡觉,而不是跑到长宁殿去找谢明月。

    李成绮用困得神志不清的脑袋茫然地想,他好像确实没有什么事要找谢明月。

    只是谢明月今日读卷时主动出去,他觉得满意,就想过来看看,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辇车行至长宁殿外。

    半夜,除却正殿值守的几个官员与上夜的宫人外,长宁殿庭院内不见一人。

    原本昏昏沉沉的宫人听见声响出来看,见皇帝亲至,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夜风一吹,方清醒些,忙跪迎皇帝。

    李成绮扬扬手,大步往偏殿去了。

    余下宫人面面相觑,有人悄声开口,唤道:“青公公。”

    青霭看着那身元色衣袍消失在视线中,偏头回答,“陛下今夜不会出来了,且都回去罢。”

    众人皆知青霭是皇帝身边的得用人,皆颔首称是。

    李成绮走到侧殿,不知为何突然放轻脚步,悄然走进殿中。

    博山炉尚热,内只余残香,香霭隐隐,药香淡淡,萦绕在鼻尖,使人心缓缓地静了下来。

    李成绮蹑手蹑脚地往里走。

    自从四岁之后,他再无这般幼稚举动,乍做起来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从背影看,谢明月似乎以手撑额坐着,安静地看什么。

    李成绮悄悄走到他身后,或许是困得脑子都不大好用,竟从后面伸出手,迅速地将谢明月的眼睛一捂。

    乍有一只温热的手挡住颜谨,谢明月身体微僵,李成绮甚至感受到了他受惊颤抖的睫毛,整个人显得格外柔弱可欺,他的笔险些脱手,干脆放到桌上,扣住了李成绮的手。

    李成绮将下颌抵在他肩膀上,刻意压低声音问道:“这是谁家的美人?”

    谢明月手一顿。

    睫毛擦过他的手掌,是撩动人心的痒。

    眼前漆黑,谢明月算是明白当日李成绮的感受了,他不知李成绮是一时兴起,还是记着那日要报复,顺从地回答:“臣为谢氏。”

    看不见,其他感觉就愈发明显。

    李成绮身上熏的香一日之后已经散了不少,遭人温热的体温氤氲,本就暖融而华贵的香气无端地透出了几分暧-昧,愈发柔和缠绵,衣料擦磨声轻微,谢明月却听得清晰,还有少年抵在他肩膀上时,吐出的温热喘息。

    浮生日闲。

    谢明月原本自己都说不出为何烦躁的、燃了一夜香也没有平复的心绪,因为李成绮这孩子气的闲适举动慢慢放松。

    他手掌笼罩在李成绮的手上,并没有扣紧,但还是能感受到少年皮肤上的温热。

    谢明月静静地想,既如此,又有什么可求?

    李成绮就在他身侧,就在他面前,还能好好地和他说着话。

    谢明月偏头,正要哄皇帝拿开手,李成绮手掌松力,却没有如谢明月预想那般移开,而是一路下滑,顺着高挺的鼻梁向下,落到了他的嘴唇上。

    谢明月不解其意,疑惑地看向李成绮。

    下一刻,掌下骤然用力,将谢明月的口唇紧紧地捂住。

    谢明月睁大了双眼,眼中愕然惊讶清晰可见。

    李成绮凑近,若非隔着手掌,他的吻已经落到了谢明月嘴唇上。

    “谢氏?”少年重复,语调中带着刻意的柔软,他声音难得低沉,一字不落地传入谢明月耳中,轻柔,却叫人无端地战栗。

    谢明月换了身颜色浅淡的衣裳,少了好些穿那件郁紫官袍时的压迫感,被捂住嘴那一刻时几乎有点受惊,神情茫然,睁大的眼睛愕然看李成绮,却毫不锋利,只有一派信任到了极致的柔和。

    宛如一块再温润不过的暖玉,让李成绮很想,很想看看这块玉被打碎了的样子。

    他一生克己,谨守帝王之道,唯独面对谢明月时难以如常,怒也好,欲也好,尽数倾注在这一人身上。

    手指不安分地划过谢明月微凉的面颊,李成绮低低地笑,“谢贵妃?”

    若非被捂着嘴,谢明月当真想问一句,敢问陛下谁是皇后?

    谢明月眨了眨眼,即便心中对这个称呼几多不满,眼神却还是驯顺的,仿佛无论对他做什么,都不会招致抵抗。

    逆来顺受,忠心耿耿。

    怎么,可能?

    他指下用力,按住了谢明月一边面颊,似乎想看看他能不能露出尖尖的獠牙。

    李成绮的动作宛如把玩一件精美器物,“你说,”他漫不经心,却又轻佻无比,当真像个轻薄宫妃胆大包天的暴徒,“若是被皇帝知道了我,”他顿了顿,“我碰了你,他会待你如何?”

    谢明月忽地明白了李成绮想做什么,他浑身紧绷,被皇帝这般言词弄得炙热发疼。

    作者有话说:

    实不相瞒,我的原纲:皇帝握着谢明月微凉的手凑到唇边呵气,纯情温馨的君臣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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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

    “我不敢了,先生。”

    谢明月睁着一双淡色双眸,  眼中似有秋水涌动般清澈温和,他开口,  柔软的双唇毫无防备地擦过李成绮的掌心,  带来一阵撩人心魄的痒,张嘴说出的话都听不清,含含糊糊,谢明月微微蹙眉,  看向李成绮的眼神有些绵软的委屈。

    李昭自觉已擅作伪到了极致,  不想还有一个谢明月更甚于他。

    李成绮手指动了动,  捏紧了他的脸颊,“皇帝会不要你吗?”

    谢明月一眼不眨地看李成绮。

    舌尖探出,沿着掌纹轻轻一舔。

    湿润触感叫李成绮浑身都僵住,  最后一点睡意都烟消云散,他指下收紧,仿佛恼怒,  在素白的面颊上留下道艳色。

    这幅模样哪里像个名门所出的贵妃,倒像是个引诱人堕落的妖物。

    李成绮本想逗弄谢明月,  不想被谢明月反将一军。

    “唔?”谢明月笑着看他,  眼神疑惑无辜。

    李成绮倏地拿开手,  预料之中的吻却没有落到谢明月唇上,少年皇帝轻盈地往后一退,  将二人的距离拉开三尺有余。

    谢明月愣了一瞬,心火席卷而来,越烧越旺。

    李成绮看了眼自己的手指,  上面似乎还残存着谢明月面颊上的温度,“先生。”他笑眯眯地说,  落到谢明月眼里却简直可恶。

    “陛下,”谢明月好声好气地回应,“陛下不过来坐?”他态度良好,举止如常,好像根本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李成绮却没有过去,他总觉得他过去谢明月能真掐死他。

    也可能是,掐着他的喉咙,做点别的。

    李成绮眨眼,“孤能坐在先生怀里吗?”

    “陛下。”谢先生的声音中流露出了几分警告,仿佛真是个一本正经的古板先生。

    即便定力惊人,也受不住心上之人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拨。

    况且李成绮根本不在意张弛有度,每一次都过分至极,先撩拨的人是李成绮,被迫停下开的却是谢明月。

    李成绮叹了口气,“孤困了。”

    谢明月板着脸教训他,“那便回长乐宫歇着。”

    “先生陪孤?”李成绮不依不饶。

    谢明月抬眼看他,不知是气恼,还是羞赧,耳尖染上了点淡红。

    李成绮心说此人到底是如何一边这样一本正经,高不可攀,一边行那些丧心病狂之事的?

    李成绮上前,也不管谢明月方才的警告,从正面环住了谢明月的腰,挑了个舒服的姿势,拿人做椅。

    椅子舒服,温度适中,又有淡淡药香萦绕鼻尖,除却稍微有点硌人外,可谓完美无缺。

    谢明月手悬在半空,他吸了一口气又叹息,半晌才抱住了李成绮。

    没有分寸地撩拨人,被弄狠了又要推拒,落着泪红着眼地骂混账,谢明月手指插-入李成绮垂下的长发,眼神有一瞬晦暗难明。

    李成绮就是那样得寸进尺的性子,非要有一日身体力行地告诉他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他才能稍稍收敛。

    “先生,”李成绮消停了一会,斯斯文文地同谢明月说几句正经话,“明日奉英殿你要同孤一道吗?”

    一甲名单由皇帝亲自宣布,即便李成绮尚未亲政,也不愿意省去这道礼节。

    该给的荣宠,李成绮从不吝啬。

    谢明月仿佛谦恭到了极致般地回答,“全凭陛下心意。”

    李成绮笑他作伪,继续问道:“琼林宴呢?”

    “陛下要饮酒?”谢明月却答非所问。

    李成绮什么酒量谢明月不是不知道,他喝酒之后什么样子谢侯更知道,思及此,便不想要李成绮去琼林宴。

    可谢明月绝不会出言直接阻止。

    李成绮想了想,“一点点。”

    谢明月的神情一言难尽,似有隐忧。

    李成绮也知道自己喝醉之后容易发疯,安抚道:“明日孤同新科进士们都要话要说,不会喝醉。”

    谢明月顺着李成绮的话,微笑道:“陛下不如直接说同秦顾二人有话说。”

    李成绮:“……”

    确实,但从谢明月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他干脆不再说,找个更舒服的位置缩在谢明月怀中,又觉得没那样舒服,蹭着调整了几次姿势,真毫不客气地拿谢侯当了椅子。

    少年人看起来高挑,抱起来方觉没那么瘦,不同与李昭是真正的一把病骨。

    谢明月极珍视般地贴了李成绮的鬓发。

    李成绮伏在他怀中半阖着眼,睫毛垂着,显得格外乖巧听话,“别动,”他道:“明日孤事情太多。”

    谢明月声音低沉柔和,贴在李成绮耳边,“臣没有。”

    李成绮调整了下姿势,压着谢明月大腿,“别动。”他重复了一遍。

    谢明月自抱着他之后连手指都不曾动一下,疑惑不解,却听李成绮语带戏谑,“谢先生既然都做了先生,那就做出个为人师表的表率来,这算什么。”

    反应过来李成绮在说什么的谢明月沉默一息。

    李成绮掀开眼皮,看着谢明月露出的脖子有点点红,且在他的注视下越来越红。

    李成绮少见他这样,忍不住伸手去碰谢明月的喉结,还未摸到就被一把抓住了手。

    冰凉的手指宛如锁链,牢牢缠绕住他的手。

    李成绮抬头,果不其然发现谢明月在看他。

    谢明月的眼神是专注的、安静的、似乎全然没有情绪,却令李成绮本能般地察觉到了危险,脊背不自觉地紧绷,提防着毒蛇突然露出獠牙。

    “陛下。”谢明月低下头,两人贴得极尽,不过一纸之距,呼吸都交换着。

    李成绮忽然很想掰开的唇看看。

    他就微微向上,碰上谢明月的嘴唇。

    唇舌纠缠,水声啧啧。

    李成绮顺从地由着谢明月亲吻,他今日不知怎么,与谢明月纠缠着不愿放开,仔仔细细地感受每一处。

    从谢明月的角度看,皇帝长睫低垂,姿态驯顺,神情极专注,又有些说不出的痴态,煽情得叫人想惶恐地移开视线,又忍不住盯着他看,不想错过任何细节。

    这个椅子。

    李成绮皱了皱眉。

    真的很不舒服。

    待分开,谢明月手指一捻李成绮的唇角,李成绮启唇,咬住了他冰凉的指尖,含糊道:“没有。”

    “什么没有?”

    小皇帝松口,笑着回答:“没有蛇信。”话音未落,顿觉身上一冷,李成绮故技重施往回撤,奈何人就在谢明月怀中,被谢明月紧紧锢着,往下一压,“先,先生,”李成绮差点没说出完整的句子,箭在弦上,他才开始服软,装得可怜,“孤错了,孤再也不……唔!”

    可惜谢先生不愿意给他说完话的机会。

    吻凶狠得连呼吸都被攫取。

    这个姿势他躲不开,逃不掉,只能被动地在谢明月怀中,被迫仰脸承受着他的好先生的亲吻。

    李成绮睫毛微微湿润。

    少年不经人事,身体敏感得都不需如何碰。

    谢先生大发慈悲,放过他,湿漉漉地吻落在耳后,谢明月贴着他,如同老师那般地教导他,“陛下,臣想教陛下一样,就是,人非草木。”

    人非草木,孰能无欲?

    他等得太久,忍得亦久。

    有多少次,李成绮面对着他,君主万事戒备,唯独在谢明月这个青梅竹马面前稍微放松,显露出几分随意来,譬如仰头时毫无防备露出的脆弱喉结,譬如被玉带束缚着的窄窄腰身,譬如不经意间舔过唇角的柔软舌尖。

    夏日热且燥,李成绮刚用过药,浑身上下都是滚烫的,看折子就更难静心,衣裳穿得单薄,以手撑额,衣料便滚落下来,到小臂那里叠着,露出的皮肤白得宛如雪魄。

    谢明月跪坐到他面前,安静地看奏折,他像是玉人,那样热的天,额头上一点湿意也无。

    被药效折磨得发昏的李成绮忍不住失了规矩去拽谢明月的袖子,不小心碰到的皮肤冰凉,让他忍不住舒适一般地微微眯起眼睛。

    谢明月提醒道:“陛下。”

    李成绮半死不活地伏在案上,恹恹抬眼,几乎有点委屈,“玄度。”然后忍不住,轻轻碰了碰谢明月的皮肤。

    谢明月并没有阻止。

    方才喝过的汤药中似乎加了能使人安眠的药草,李成绮眼皮愈发沉重,慢慢闭上了眼睛。

    谢明月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又仿佛隔着好远,他道:“陛下也太不设防了。”

    李成绮敷衍地勾了勾唇,半梦半醒间回答,“对你防备什么,你又不会,不会行刺孤。”

    谢明月确实不会行刺李成绮,然而,他想做的,却和行刺一般,大逆不道,罪不容诛。

    李成绮忍着折磨,梦中还眉头紧锁,一滴汗水顺着雪白的下颌滑落,嗒地滴落。

    谢明月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

    心怀觊觎数十年,表明心迹还要被这样肆意戏弄,谢明月觉得自己的耐性不似圣人,倒像是死人。

    吻落在耳垂上,轻轻地咬了一口。

    李成绮嘴唇被咬得红肿,他自己舔过都觉得疼痒,刚伸出舌尖又被谢明月手指压住了嘴唇,不让他舔。

    这狐狸精似的皇帝和谢先生装可怜,“我不敢了,先生。”

    作者有话说: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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