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扬朝觉得程黎不太对劲。
虽然她一直带有工作狂属性，但公司最近好像也没那么多事啊？至少他自己还没到这种需要见缝插针加班的程度。
在被他看见之后，程黎似乎不想表现得太鞠躬尽瘁，默默收掉了笔记本。可第二天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又看见她在电脑上看电影。煞有介事的样子，要不是他知道她很少看影视剧，没准就信了。
第三天，周扬朝走进浴室，刚关上门，就再次听见了程黎拉开电脑包拉链的声音。他到底没忍住，推开门走出去：“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曦光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危机？”
“没有啊。”程黎一脸莫名其妙。
“你这样我有点慌，”周扬朝说，“感觉公司快倒闭了。”
程黎笑出了声，见他有点认真，又收敛了下：“嗯，那就保持一下危机意识，也挺好。”
得，还是一点也没打探出来。
不过程黎这次出来，除了对工作莫名执着，其他方面似乎又都很正常。白天玩得心无旁骛，晚上跟他也“玩”得全情投入。
于是周扬朝也不打算管她了，只当她习惯了高强度的职场生活，突然放松下来不适应，每天不做点什么就不安心。
无忧无虑的假期像是被风吹过的书页，还没看清里面的字，只听见“哗啦啦”的响声，就几乎要翻到末篇。转眼已是假期倒数第二天。
这晚他们落脚的地方据说运气好的话能看到银河，于是四人没再订酒店，而是选择了露营。露营点都有现成的帐篷，带有水、充电房和卫生间。
这里天气特殊，一天就能穿越四季。白天还烈日当空，热到能穿短袖，一到晚上寒意就随着夜色悄然侵袭，冷得几个人纷纷掏出冲锋衣厚外套往身上裹。幸亏提前做了攻略，准备的保暖设施非常充足，甚至还有暖宝宝。
不过现在才九点过，天空澄净得像一块硕大无朋的墨蓝宝石，还看不见星星。
“司机师傅说，大概要到十点才能看见。”程嘉彦汇报着刚问到的信息，“灯越少的地方，看到的星星越多。”
“露营区这么多人和光，肯定看不到什么。”周扬朝说，“要不我们往远处走走？”
话虽这么说，但人生地不熟的，路灯零星又微弱，四人也不敢走太远。沿着大道走了一段，遇上了好几波也是组团去看星空的人，这才有了人多势众的底气。
宋灿两手挽着程嘉彦胳膊，整个人靠在他身上往前走，有种抱团取暖抵御严寒的感觉。
周扬朝看了一眼离他不远不近，只象征性地牵了个手的程黎，用下巴指了指宋灿的方向：“今天不学习一下了吗，女朋友？”
“你不是说我可以尽管做自己吗？”程黎理直气壮，“怎么，后悔了？”
周扬朝一副不得已认命的模样，叹了口气：“唉，都是我给惯的，后悔也晚了，宠着吧。”
程黎乐得不行，抱紧他结实的手臂靠了过去，忍着笑道：“姑且学一下吧。”
周扬朝配合地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难为你了。”
话音未落，他手机响了。程黎正要起身让他方便接电话，他把她的脑袋轻轻一摁，示意她不用动，然后才掏出手机。
来自“淡然”的微信电话。
这老爷子，怎么用这号还用上瘾了？
“喂，爸。”周扬朝接了起来。
“喂，扬朝，你们到哪儿了？”
周扬朝被叫得一愣。老爸好像很久没这么亲昵地叫过他的名字了，一般都是省略称呼有事说事。
他说了今天的住宿地。
“明天你生日，有个礼物给你。”周明盛的口吻亲近却又僵硬，像是按捺着性子在强迫自己，“不过你不一定想要，所以现在就告诉你，给你一点考虑的时间。”
周扬朝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礼物和这样的送礼方式，有点稀奇：“什么礼物？”
“云信。”周明盛简洁地说。
周扬朝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认真思索了一阵，确认应该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又觉得奇怪：“现在给？”
“倒也没那么急，我又不急着退休，而且曦光也才刚成立不久。”周明盛道，“只是想告诉你，你可以选择在任何时候接管云信了。”
周扬朝曾经想象过很多次这一刻，但从没想过会这么突然，几乎毫无征兆。尽管他一直认为自己接手老爸的公司是水到渠成的事，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可走到如今这步，又多了很多顾虑。
程黎能接受吗？曦光又怎么办？
听他没言声，周明盛问：“不愿意？”
“没，就是有点突然。”周扬朝实话实说。
“曦光的事你不用操心，以后云信收购就行了。”周明盛云淡风轻道，“你也别心里不舒服，反正曦光的投资本来就有我一大笔。”
“什么？不是李……”周扬朝说到一半反应过来，之前李敬给曦光投资的那笔钱，看来是周明盛以他的名义给的。
可老爸为什么要这样？是不想太过明显地表现出对他的赞赏和关心？还是为了维持他独立创业，不依附于父亲的信念？又或许二者兼而有之？
周扬朝难得有些心潮起伏。此时的心情就像小学生努力得来一堆奖状证书，也没换来父母一句表扬，可什么都没干的时候，却又突然被奖励去吃心心念念的大餐。
“能问问为什么突然做了这个决定吗？”
“也说不上为什么。”周明盛硬邦邦地说，“以前想让你多应付下各种场合，多积累些人脉，多解决点问题，总觉得你经历得还不够，现在觉得到时候了而已。”
说到这个份上，周扬朝当然明白老爸就是想多锻炼他一下，担心他没有足够的能力和经验支撑。
他也不指望还能听到什么更直白的说辞，正想接话，却听周明盛又道：“不过你其实一直做得挺好的，各个方面，比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强。”
暗白的路灯将互相依偎的浅淡人影投在地上，朦胧夜色笼罩着大漠，模糊了远处沙丘的轮廓，没有了白日的寂寥广阔。
晦暗光线里，周扬朝无声地笑了一下。
夸奖和赞扬可以说是他人生里最不缺的东西，他也早已习惯坦然接受那些或真诚或客套的称赞，然后谦逊得体地予以回复。
可此刻听到周明盛的褒奖，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心里只有久违的得偿所愿的快意。于是除了由衷地笑，再做不出别的反应。
“行了，你好好考虑吧，确定答案了跟我说。”周明盛大概是觉得自己说多了，很快就想挂电话，“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说完也不等他回话，径自挂断了。
周扬朝看着回到主页面的手机，嘴角笑意更深。
他老爹还真是挺……傲娇。
曦光的问题是解决了，可眼下还有一重顾虑。他偏头看向枕在他肩上的程黎的发顶，也不知刚才的通话她听去几成，态度是怎样的？
一旦回云信，程黎的职位自然还是跟在曦光一样。虽然她的技术实力有目共睹，但在云信这样圈层复杂人心叵测的地方，难保不会有人说闲话。还有她江桐的亲戚，可能又会借机讽刺她。
还没想好怎么问，程黎倒先开了口：“我听到了。”她没转头，目视着前方，语气坚定，“你不用考虑我，准备好了就回去吧。”
“这么大义凛然？”
“反正我的人生我做主，其他人怎么说，跟我没关系。”程黎语调上扬，说得很轻松。
周扬朝也不太意外：“什么时候学的这课？”
“你给我上的呀。”程黎倏忽站直身子扭头看他，杏眼在昏暗夜色中熠熠闪着光，“周老师，忘了吗？你说每个人的个人价值体系不同，我觉得挺有道理，我没必要背负着别人的三观过活。”
一路上的灯越来越少，渐渐已经连路都看不清了，大家纷纷打开手机的电筒照明。一簇簇白光打在地上，像光影重叠的舞台。
“我以前拼命学习，是为了证明女生学理工科不一定就比男生差。后来拼命工作，又是为了让亲戚看到，女人也能过上事业有成的生活。”程黎平和地说，“但现在回首，我好像一直都在做给别人看，也没认真考虑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现在想清楚要什么了？”周扬朝吊儿郎当地问，“要我还是要事业？”
“那当然是——”程黎拖长音，理所当然道，“全都要啊。”
“气焰很嚣张啊。”周扬朝掐了下她的脸。
程黎礼尚往来地回掐了他一下：“爱□□业双丰收了，我过好自己的生活都来不及，还管别人说我什么干嘛？”
周扬朝又笑了一声，才发觉今晚实在过于愉悦了。
好像心愿都实现得差不多了，明天都不知道许什么生日愿望了呢。
真是飘了。
天上不知何时已是繁星点点。仰望苍穹，盯视的时间越久，看见的星星越多，闪闪烁烁好似在跟人捉迷藏。
四人一会拍照一会聊天，时间倒也过得飞快。又过了一阵，已经能肉眼看见银河带，像是天空狭长的眼睛，周边氤氲着如烟似雾的白。
调好参数拍下后，照片里的又与直观所见的不同，是像漫画中那样梦幻斑斓的星云，如同含带金粉的颜料被泼洒在浓墨般的天幕中。
在如此视觉震撼的银河下，似乎连寒冷都变得微不足道，时间更是成了最容易被忽视的存在。
深夜仍然热闹兴奋的人群中，只有程黎仰望星空的神色带着几分心不在焉，不时点开手机看一眼。
零点到来时，在幽暗得连四周人影都模糊不清的黑夜里，她轻轻拥住周扬朝，低声道：“生日快乐，男朋友。”
“这么准时，掐着点儿呢吧？”周扬朝笑道，“怎么，星星不好看，还有空看时间？”
“向纯情少年学习，当一次纯情少女。”程黎凑近他耳边轻声道，“而且，你比星星好看。”
“黎总你现在很会啊。”周扬朝明知她两手空空，刻意刁难，“礼物呢？”
没想到程黎拿起手机点了几下，给他分享了一个小程序，名字叫“喵喵心语”。
“这什么，养宠物的？”周扬朝点进去。
“不是，是用来记录心情的。”程黎解释道，“首先要绑定一个好友。你刚刚已经接受我的好友申请了，所以现在我们可以互相发送心情状态。”
她选了一个笑得灿烂的猫猫，下面标着“开心”，然后在记录心情原因的窗口里，输入了“给男朋友过生日”，点击发送，周扬朝那边就收到了这条状态。
“还可以看每周和每月的心情汇总统计，以及每天的情绪曲线变化。”程黎一边点一边讲解。
周扬朝认真翻看着各个页面。表情栏里有许多猫猫头，大多嘴角似笑非笑地扬着，既可爱又酷拽，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程序是你做的？”他猜出个大概，“猫是照着我画的？”
程黎笑了：“真是懂我。”
“怎么想起做这个？”
“我想着你现在也不缺钱买那些奢侈品了，好像买什么送你都没多大意义，不如多关心一下你的心理状态，毕竟管公司挺容易心累的。”程黎诚恳地说，“而且我也不算很敏感的人，可能很多时候没法及时注意到你的情绪，到时你就可以在这上面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消化。”
冥蒙星光浅淡地涂在她细腻的皮肤上，衬得她一双眼睛像是镶嵌在精致瓷器上的宝石，泛着清澈透亮的光。
周扬朝蓦地心口一热：“所以你最近每晚加班，其实是为了这个？”
“节前加班都是处理公司业务，这个其实早就在做了，这两天是在完善。”程黎敬业地划清好界限，又开玩笑道，“好歹也算是为公司大boss加班，有加班费拿吗？”
“有。”
跟随这一声答复落下的，还有周扬朝的吻。即使在萧瑟的寒夜，唇瓣碾磨的触感仍然带着温热。
“周围好多人的。”程黎躲闪了一下，小声说。尽管四周晦暗得什么都看不真切，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他们都在看星星。”周扬朝眼神直白而真挚，“只有我在看你。”
话虽如此，为了顾及程黎感受，他还是一手举起单反挡在两人面前，一手捧住她的脸，遮住另一侧的大半，然后才再次吻了下去。
漫天星河瑰丽粲然，引人沉醉赞叹，引人吟诗作对，落在有情人眼里，却也不过沦为浪漫的背景罢了。
他们在最璀璨的黑暗里，最喧嚣的隐秘中，忘情地接吻。
“哇，流星！”不远处宋灿忽然激动地喊。
“那又有一颗！”程嘉彦在她旁边应和。
程黎睁开眼，抬头望向满天星斗，果然看见不时就有流星划过。她福至心灵，摇晃着身边人的手：“周扬朝，你快许愿。”
“好。”周扬朝笑了下，很配合地开始寻找流星。
在又看到好几次一闪即逝的痕迹后，程黎问他：“怎么样，许上了吗？”
“许了两个简单的，”周扬朝意味深长道，“不过第三个愿望太长，我觉得可能来不及。”
“那你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实现。”
周扬朝忍着嘴角的笑意，低头在相机上按了几下，调出了前几天刚进景区时，拍的程黎在胡杨林里的视频。
明丽的阳光将胡杨金色的叶片映得耀眼，也将程黎眼中凝聚的光亮照得分明。有风呼啸而过，纷飞的树叶像一场盛大的雪，将她整个人裹在一片灿烂之间。周扬朝的声音随着这阵风一同响起。
“程黎，我觉得你和胡杨有点像，无论身处何地都能坚韧地绽放出生命之花。不过也不完全像，胡杨每年只有二十天的观赏期，但你的绚烂不会有期限。”
“愿你四季更迭，花期不朽。”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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