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的易迅大楼一如往常巍峨矗立,吞吐着渺小密集的人群。程黎照旧准时走入公司,却敏锐地捕捉到周遭不同寻常的氛围。

    那些一扫到她就游移的似有若无的视线,那些一靠近她就消弭的模糊不清的低语,无不欲盖弥彰地宣告着她是今日舆论的中心。

    而总有那么几个聊得太兴奋的人收声太晚,待发现她时,已被她听去了大半。而只要稍一联想,就能自己脑补出完整的语句。

    “程黎真的不知道周扬朝的身份吗?”

    “天真。肯定早就知道了,然后才故意接近的。”

    “难怪她一直在核心项目组,以后升职加薪稳稳的啊。”

    “你傻呀?你要是能当总裁夫人,还惦记着升职加薪?”

    “……”

    程黎的感官像是被放大了无穷倍,那些或调侃或鄙夷的目光在她眼前飘忽旋转,或讽刺或刻薄的话语在她耳畔混响回荡,直绕得她头晕脑胀,几乎无法正常往前行走。

    到了中午,也不知是谁泄露了这事,程黎在江桐的一大家亲戚竟全来了清源,围坐在餐馆里吃午饭。

    “程黎这回可算是想通了,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大姑揶揄地笑道,“之前一天到晚喊着要独立要自强的,我还真当你要自己当女强人呢。”

    “是啊,说那么热闹,最后不还得靠男人。”赵峰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模样,鄙薄溢于言表。

    “之前给你介绍大老板你不要,原来是给我准备好金龟婿了呀。”老妈笑得合不拢嘴。

    只有老爸一脸愠怒:“难怪你就想待在清源,不想回来,嫌你爹没本事,钱挣得不如人家多是吧?”

    各怀心思的话嘤嘤嗡嗡如蚊蝇般环绕着程黎,而最后给她致命一击的,却是坐在角落的表姐。她一言不发,只是以哀怨凄切的眼神远远望着她,仿佛在无声地呐喊着她寄托的期待终究尽数落空的绝望。

    程黎想摇头否认,想大声反驳解释事实,可却像被下了咒般一动不能动,拼命大喊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五内如焚之际,忽听有人唤她:“黎黎,黎黎?程黎!”

    她猛地张开眼睛。晦暗的光线中,隐约可见宋灿担忧的脸。

    原来是梦。

    程黎长呼一口气,这才发觉额头全是冷汗,睡衣也已被汗浸湿紧贴在皮肤上,潮湿黏腻的触感令她很不舒服。

    “做噩梦了吗?”宋灿抽了张纸递给她,“你不知道刚才你有多吓人,又是大喊,又是乱打乱踢的。”

    程黎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清醒。方才的梦境太过清晰真实,以至于她还无法迅速适应现实。接过纸擦汗,她看了眼时间,才六点过。

    所以是她动静太大,把睡在隔壁房间的宋灿都引过来了吗?以前她睡觉都很安静老实的。

    “不好意思啊,把你吵醒了。”

    “我俩之间还说这些?”宋灿摆摆手,关切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梦里梦外的所有事编织成一张细密的巨网,勒得程黎喘不过气。想到宋灿迟早也会知道一切,她直言道:“周扬朝是周明盛的儿子,这事昨天被姚梦不小心发进项目组群聊,恐怕今天就要人尽皆知了。”

    宋灿目瞪口呆,显然是被这寥寥数语中包含的信息量震惊了,良久才讷讷道:“所以你之前说的周扬朝瞒你的事,就是这个?”

    程黎点头:“嗯,然而他告诉了姚梦。”

    “我觉得应该不是。”宋灿分析道,“我替你侦查过,姚梦每次来周扬朝工位找他,他都很冷淡,怎么会把这种重要的事跟她说?没准是她通过别的途经知道的。”

    这话不无道理。程黎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当局者迷。可“别的途经”是什么呢,富人圈的交集吗?

    在此之前,她从未深入思考过阶层等级的问题,现在却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些距离与差异。

    宋灿劝慰了她几句,她默默应下,其实只为了让好友放心回房安睡。可她自己却没了睡意,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手机还是没收到任何消息。寂静的黑屏像她被耗尽耐心和希望的心,了无生气。

    像梦里一样按时起床上班。走进办公楼,却没有梦中那些如影随形的目光和声音,顶多只有几道带着探寻意味的眼神。

    原来成年人的伪装比她想象中还要擅长。

    这种安宁的假象在她走到工位上的瞬间被戳破。

    “黎,真的假的啊?”杜国庆用一摞文件挡住半张脸,自以为隐蔽地压低声音道,“周扬朝真是周董儿子呀?”

    没想到连非理理项目组的人都已经听闻了传言,程黎无奈道:“是啊。”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对面的彭欢也不淡定了,立起一本书遮掩着问。

    “只比你们早一点点。”程黎本来一肚子烦闷,却被他俩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搞得有点想笑,“有必要这么藏着掖着么,现在公司里还有不知道的人么?”

    “那是我俩消息灵通,多的是人不知道。”杜国庆仍然没把文件放下来。

    程黎瞥他一眼:“我怎么感觉你还有点骄傲?”

    “……”

    不过被他这么一说,她不由思考起周扬朝还不知道此事已经传开的可能性。

    可当在项目会上见到他,她立刻把这可能性归为了零。

    莹然灯光下,他眼下的乌青和面容的疲惫一目了然,明显是昨晚没有睡好。除了为这事,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难道是看了部鬼片被吓得睡不着?

    程黎被这无厘头的想法逗出一个自嘲的笑,恰好在笑意最深时对上周扬朝的目光。他的眼神复杂而沉重,装着太多她看不懂也猜不透的东西,只一眼就让她的心重重一沉。

    周扬朝嘴唇动了动,最后却还是紧抿成一条直线,既没言声,也没向她走近。

    程黎大脑一片空白,不自觉地手握成拳,发现掌心冰凉得可怕。

    就算他没能履行承诺,就算他也无能为力,就算他真的放弃了,至少也该给她一个答复吧?哪怕是否定的答案,也比现在这样的沉默好啊。

    正恍神间,一抹金色的发丝飘进她的视线。

    “虽然我说了你也不一定信,但我还是要说,”姚梦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我不是故意发进群里的。”

    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她最大程度表达歉意的方式。

    “我知道。”程黎淡淡道,“反正就算没这出,公司里的人早晚也会知道。”

    姚梦神色有些意外,没再说什么,往一旁走了一段,挑了个空位坐下。

    整个会议过程中,程黎能感受到周围不时有好奇的目光在她、姚梦和周扬朝之间逡巡。尽管直到开完会,也没人当面明说半个字,可她真的无法无视那些视线,无法假装若无其事。

    似乎她只要继续待在公司,就会一直面临无穷无尽的打量和议论,活在这件事的荫蔽下。

    可她凭什么要承受这些?

    程黎越想越烦躁,一整天都在报复性工作,试图在疯狂的自我消耗中获取发泄的快感,最终却发现不过是在折磨自己而已。

    但当她意识到这点时,已经将近晚上十点,身边的同事大多回家了,四周空空如也,而窗外正飘着斜风细雨。她紧绷一天的神经随着淅沥的雨声渐渐松弛,疲惫感缓缓占据四肢百骸。

    “还不回家?”任宣宇刚刚下班,背着包经过她工位旁。

    “这就回。”程黎应了一声,打开打车软件,准备叫辆车。

    “我送你吧。”任宣宇提议道。

    “没事,我自己打车就行了,反正可以报销。”程黎下意识地婉拒了。

    若是平时,任宣宇应该就一笑任她去了,今天却不知为何格外坚持:“还是给公司省点钱吧。”

    程黎虽然隐隐觉得有点奇怪,但昨晚的梦加上今天的劳累已经令她疲惫至极,无心再做推脱。

    “好吧,那谢谢了。”

    任宣宇的车宽敞干净,程黎坐在副驾,被软硬恰到好处的座椅支撑得很是舒适,车窗外的潺潺雨声更是令她昏昏欲睡。

    睡意朦胧时,忽听任宣宇轻声唤她:“程黎。”

    “嗯?”她迷迷糊糊应。

    他却没接着往下说。

    就在程黎以为刚才只是自己太累出现了幻觉,又听任宣宇继续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程黎思维还处于休眠状态,随口道:“挺好的……”话一出口,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原本松弛的神经骤然绷紧。

    她隐约猜到了任宣宇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果然听他接着道:“好到可以做你男朋友吗?”

    所有的困顿劳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程黎大脑再次被激活,疯狂运作起来,原本歪斜着靠在座椅上的身子也立刻坐正了。

    一直以来,尽管的确有感受到任宣宇对她似有若无的好感,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毫无征兆地选择在此时此刻表白。

    程黎自以为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对他并没有任何逾越同事之情的地方。所以之前面对房秋的刻意刁难,她只觉得无理取闹。谁知任宣宇竟全然不顾她平日的态度,执意挑明了。

    为了不让局面变得更加尴尬,她竭力思索着委婉的措辞。

    “咱们公司虽然接受办公室恋情,但好像不允许同部门上下级恋爱吧?”

    “我可以申请调岗。”任宣宇没有丝毫犹豫。

    程黎原以为他情商很高,没想到他根本没理解她的点到为止,正寻思还能说点什么找补,却听他又道:“周扬朝可以为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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