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波易谢,日夜匆匆,转眼间腊月已至,临近年底。
元嘉十六年的腊月,开府四年的四皇子在百官朝贺下迎娶了当朝太傅之女——李砚宁。
因着四皇子母妃盛宠在身且执掌凤印多年,婚嫁仪式竟比太子当年都不遑多让。
沈清婉在忙着养生堂之余全程参与了李砚宁的送嫁,这是她在上京城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很是替她开心。
迎亲前一日里,沈清婉在太傅府上留到最后,往后等再见李砚宁,虽是姐妹情分在,可到底不会再如当下相处的更松快些。
“阿宁姐姐,你喜欢四皇子吗?”
李砚宁垂着眼帘,睫毛轻颤,对于即将嫁入皇家的她,内心满是惶恐不安。
“婉婉,咱们姐妹间,我也不想欺瞒与你,四皇子惊才艳艳,又是皇族贵胄,若说能嫁与他,哪个女子会不心动?可我真的不知道对于他我是什么想法。”
“我与他,只幼时父亲教导他功课时在府内见过几面,这亲事父亲早与我说过,父亲也说过,若是我不愿,他自会禀告圣上,请圣上收回成命,就算丢掉这官职,也不会委屈了我。”
沈清婉内心轻叹,她知道太傅是爱女心切,才会与阿宁姐姐说这番话,可她也了解阿宁姐姐,她就算牺牲自己也绝无可能让父亲因她辞官。
沈清婉听母亲提过正妃入府七曜后,侧妃会过府,她还记得那次锦绣坊里苏明雪对四皇子不加掩饰的爱意,以及贵妃宫宴上得偿所愿后毫不隐藏的喜悦。
她忽然有些担心清风霁月的阿宁姐姐与她共处会吃了亏,凝神思索了几息后,还是将担忧道了出来。
“阿宁姐姐,我之前在锦绣坊曾见过苏明雪,她当时误以为我也觊觎四皇子妃之位,对我不是很友善,往后你与她共处,多加小心。”
李砚宁感念沈清婉的善意,笑看向沈清婉,道:“婉婉妹妹,我晓得的,这是嫁入皇家避免不了的,我不会使任何捻酸争宠的手段,却也没这么容易叫她欺负了去。”
沈清婉自小府上安宁,却在话本子上见过太多争风吃醋的腌臜手段,平常宅院况且如此,更遑论皇家。
太子虽稳坐东宫多年,可谁人不知太子无才无德,圣上是念着发妻情分才没有夺了他的太子之位。
往后若有朝一日,四皇子上位,等着阿宁姐姐的,就不止苏明雪一人了。
她忽得想到了自己,虽与母亲说过无意婚嫁,可及笈之后母亲一定会替自己张罗起来,如果一定要嫁,至少自己要坚定一条,夫君应她永不纳妾。
“婉婉妹妹?”李砚宁不知垂首静思的沈清婉在想什么,开口叫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府吧,明日里,还有得忙。”
沈清婉应声起身,没再逗留,嫂嫂送嫁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明日里的确要耗费好些精神。
“阿宁姐姐,你也早些休息,明日里最累的就是你了。”
李砚宁浅笑盈盈地将沈清婉送出府去。
四皇子大婚这天,沈清婉再次见到了顾兮尘,他穿着身云锦长衫,立在大红婚服的四皇子身后。
面容是一贯的清冷,与喜笑颜开的四皇子对比明显。
沈清婉不免微微出神,这是第一个对自己表露心意的男子,虽不知那情谊到底是为了履行幼时一诺,还是情长至此。
然顾兮尘也是世袭罔替的皇亲贵戚,于她而言,绝不是最佳良配。
直到大婚仪式结束,沈清婉都处于一种微妙的恍惚之中,顾兮瑶来与沈清婉道别时,直叫了几声沈清婉才应下。
“沈姐姐,你怎么了,舍不得四表嫂吗?”
沈清婉回过神来,含笑道:“不是的,只是觉得往后不能时时见面,若相见,还要等她发帖相请。”
顾兮瑶不以为意,“你若想见四表嫂,就与我说,哥哥成日里和四表哥在一处,让他传话最方便了。”
“还是你主意多,那往后我就与你说。”
王府差人来寻顾兮瑶启程回府,两人约定年后再去看望李砚宁,各自上了各府的马车,回府去了。
将军府的这个新年,准备的的尤为隆重,沈夫人贺完四皇子新婚就紧锣密鼓地筹备了起来。
儿子新婚燕尔,大女儿弄璋之喜,小女儿病愈归家,再没有哪个新年,比今年更让她欢喜。
守岁这天,沈夫人一早将新做的青衣送到各个院子里,天地翠色,万物生发,青衣送旧,以贺新春。
岁末晚膳,沈家人齐坐在正厅红木桌前,满桌美馔佳肴,配以椒柏酒,椒花芬香。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享用完岁末晚膳。一齐进了正厅里间叙话守岁。
沈老爹带着沈家哥哥在里间没呆多久,就一齐去了沈氏祠堂,沈家女眷乐得自在。
沈夫人也没呆多久,到底最近操劳过甚,精神不济,熬不住一整夜,与女儿儿媳叙了半个时辰的话,就在罗姨娘的侍奉下回院子里休息去了。
沈夫人一走,沈清婉几人倒是更活络起来。
林浅桑刚过府一月,在婆母面前自是要规矩端庄,眼下只剩沈清婉姐妹两人,倒是可以放下矜持松快一些。
沈清沐靠坐在矮塌上,神色餍足:“这个新年过的最是畅快,有嫂嫂,有二姐姐,若是过几天大姐姐回府,就更快活了,我们三姐妹,已经好多年没一起过新年啦。”
沈清婉不禁回想起了幼时离府前的那几个新年,母亲会带她们几人剪彩绸,做头饰,彩燕迎春,偏她们姐妹几个没一个手巧的,各个剪的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鸟。
父亲笑她们姐妹几个手笨,哥哥和母亲就哄她们远方的燕子就如她们剪出来的这般。
临近立春日,母亲会一早张罗着做咬春饼,而后一家人一齐外出采花插戴。
幼时的新年可比如今畅快多了,仪式还是那么些个仪式,可过多了新年,好似早没了幼时的期许,倒是一年比一年提不起兴致来。
沈清婉忽得坐正了身子,看向妹妹与嫂嫂:“不如等大姐姐回府时,我们如幼时一般比比剪彩绸吧,过了这么些年,看看如今我们有没有手巧起来?”
沈清沐听了沈清婉的话,也想到了幼时的那些美好回忆,眼睛亮亮的,扬声应好。
林浅桑看姐妹两人完全沉浸在幼时的美好回忆中,似是都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这才出声提醒道。
“清池妹妹有孕在身,怕是不适合拿着剪子剪这剪那的,不若等她回来,叫她裁决我们三人,看我们谁剪的最好。”
沈清婉懊恼自己竟一时忘了这样重要的事情,看向林浅桑:“嫂嫂真好,这样为大姐姐着想。”
沈清沐也娇娇地夸着林浅桑,倒叫林浅桑有点不好意思了,岔开了话题。
几人又天南海北地聊起了别的,沈清婉跟两人讲了些在谷里时的趣事,逗得两人笑声不断,谷中弟子众多,性格各异,最不缺的就是欢快趣事。
林浅桑也跟姐妹两人讲了些家乡的迎春风俗,本朝疆域广阔,地界不同,风俗各异,沈清婉姐妹两人听得新奇,问声不断。
沈清沐也与她们分享了些往年新春府上的的乐事。
“有一年岁末宴上,父亲高兴哥哥领了差事,与哥哥各饮了一坛子的酒。哥哥第一次吃醉了酒,在府里围着院子跑了大半个晚上,父亲醉酒,说些胡话就睡去了,哥哥那年倒是让我们又心疼又想笑的,从那之后哥哥就非常克制,再也没吃醉酒过了,任谁劝,都是适可而止。”
沈清婉不知自己那憨厚的哥哥还有这样的轶事,只是一想到醉红脸的哥哥不闹不响,就是围着院子跑个不停,就觉得好笑非常。
林浅桑内心暗道,成婚夜里夫君体力旺盛,闹了她五六回,原以为是心悦于终于娶了她,结果根源在这里,自家夫君竟是醉酒后体力加持,以后醉了酒,还是让他围着院子跑吧,可别再想闹她。
就这么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地,天边渐渐露出丝鱼肚白,旧岁已过,新岁来临,几人打着哈欠,在各自丫鬟的侍候下回了各自的院子。
年初三那天,沈家大姐携夫婿回府,沈清婉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大姐夫,满身书卷气,白面儒冠,文质彬彬,很有点探花郎的风采。
沈老爹带着儿子与女婿一道去了书房谈话,沈夫人关心了女儿怀胎情况后也回了院子,留姐妹几人叙话。
沈清婉与妹妹一左一右地挽着沈家大姐去软塌上坐下,生怕这未出世的小外甥或是外甥女出点什么意外。
林浅桑从前在家时,见过许多身怀六甲还下地农忙的乡野村妇,自是知道怀胎没这么金贵,可也感慨沈家姐妹间的情深义重。
自己未进府时,就处处为自己着想,添妆送嫁,无微不至,能嫁进这样的人家,是她的福气。
她吩咐丫鬟去拿大迎枕给沈清池垫在背后,坐的更舒服些,又着人准备了器具,像模像样得真的比起了剪彩绸来。
结果就是,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沈家姐妹依然不善其道,似燕非燕,惹得几人笑做一团,共同感念起幼时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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