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林霁就算是少年相识,又何须和他解释什么。

    谢容珏轻嗤一声,实在是有点儿不明白这位公主殿下到底在思虑什么。

    这桩婚事原本就来得荒唐,彼此也谈不上是什么情意,即便是沈初姒当真是心有所属,他也并不介怀。

    况且林霁家世出众,相貌才情又更加是上上之选,盛京城中心悦这位大理寺少卿的世家贵女就如同过江之鲫,其中多一个公主殿下,也在情理之中。

    谢容珏顿步站在这里的时候,当真显出一种格外的薄情来。

    分明时常穿绛红色的衣袍,可是却又和他本人一点也不类似,浑身上下都是难以接近的冷冽。

    沈初姒原本想开口再解释一些什么,但是看到他现在的模样,却又只能哑口。

    周遭沉默了许久以后,她才将手中提着的食盒往前面递了递,“……我让府中的师傅给世子做了一点儿点心,今日来这里,原本是想送来给你的。”

    谢容珏的目光在她手上拿着的食盒上一扫而过,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一笑。

    “多谢殿下好意。”他顿了顿,“可惜,我并不喜甜食。”

    沈初姒的手指略微僵硬,从前她初见谢容珏之时,他分明给了自己一颗饴糖,能随身带着糖的人,现在却又对自己说他不喜甜食,丝毫余地都不留。

    她眼睫垂下,大概有点儿明白了。

    就像是从前在宫中的时候,她很喜欢糕点,但是只有沈兆前来哄她的时候,她才喜欢,旁的人送来的糕点她也未必想收,关系不好的就只用些‘多谢好意,不喜糕点’的说辞来搪塞。

    大概谢容珏也是一样的。

    他或许并不是不喜甜食,而只是并不喜欢前来送糕点的自己而已。

    其实沈初姒站得并不算是近,但是谢容珏还是闻到了那点儿香味。

    也不知道到底是焚了什么香,即便是隔着这样的距离,他也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气味。

    他向来不喜欢别人焚香,周围伺候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性,所以能够在他面前的人,极少有身上染有香味的。

    尽管沈初姒身上的味道,他并不厌恶。

    谢容珏垂着眼睑看到她手上提着的精致的食盒,她嫁入镇国公府的时候,确实带了宫中的御厨,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宫中的糕点师傅大多都精于此道,从前在宫宴之中尝到的糕点几乎样样都是精巧夺目,味道也丝毫不落下乘。

    他也就是在这时才突然想到,大概自己从前,也是很喜欢吃甜食的。

    只是可惜,也只是少年时了。

    云想楼地处盛京南侧,青天白日之中,往来之人稀疏,但是一旦入了夜,就是沾着一点儿暧昧的气息,出入这里的人,世家子弟不少,三教九流之辈亦是其中常客。

    总之鱼龙混杂,大多都是想要来此处寻欢作乐的。

    卉莹身着淡色纱衣,此时正在瑟瑟站在角落之中,面前的人则是妆容浓重的鸨母,此时面色不虞,正眯着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卉莹。

    “先前你偷跑出去,我还没有找你算账。”鸨母冷笑一声,“现在又开始耍性子?你还当真以为你自己到底是哪家的掌上明珠,千金大小姐?”

    她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是卉莹又哪里不知道,自己当初能够偷跑到世子爷的府上,这位鸨母分明就是睁一只眼闭只一眼的。

    近些时日世子爷并不常来往此地,可是这位向来出手阔绰,鸨母虽然明面上不说什么,但是实则还是想去问问境况。

    这位虽然性子喜怒无常,也从不让伶人近身,可是他常常出入风月场,哪里能够全然把持得住。

    卉莹虽然算不上是如何聪慧,但是生得一张极为出挑的脸,鸨母原本想着,若是她能够得了世子爷的青眼倒也是好事,日后也让世子爷多照拂照拂楼中姐妹,就说这赎身的银钱,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镇国公府家大业大,更不用说还在仁明巷置办了一套别院。

    当然,若是卉莹并不得近了那位的身,对于鸨母来说,也并无什么损失。

    就算是当真惹恼了那位,那也无甚所谓,毕竟这云想楼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年轻貌美的姑娘家了。

    所以当日,其实卉莹确实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溜走的。

    卉莹回来的时候,是哭着回来的,虽然没有过多言语什么,但是鸨母见识过那么多事情,自然能看得出来她必然是被世子爷从别院之中给赶出来的。

    既然是被赶出来的,那么鸨母自然也没有什么留情的必要了。

    往日里谢容珏对于云想楼中的姑娘都是从不得近身分毫,她原本还想着,或是因为在楼中,多有不便,若是在别院之中,或许态度会有不一样之处。

    却没想到,或许这个世子爷,当真是个不耽美色之人。

    可这也实在是奇怪,分明并不喜欢美色,也并无兴致让美人贴身伺候,却又常常出入云想楼。

    好像只是为了听其中伶人演奏丝乐,实在是令人费解。

    “你也就是个没福气的,我自然也是给过你机会的。倘若你昨日前去仁明巷之中,能得到镇国公府那位世子爷的一两分垂怜,早就已经飞上枝头当凤凰了,现在又何必和我在这里哭哭啼啼。”

    鸨母拿着帕子,“赶紧去给我梳妆梳妆,别给我哭丧着个脸,李公子已经在房里等着了。”

    卉莹泫然欲泣,原本漂亮的眼睫现在沾着水雾,任是谁看着都是我见犹怜的样子。

    她原本也对自己的姿容极为自信,就算是在云想楼之中也是出挑的,只是从前从未有机会前去侍奉达官显贵,更何况能前去谢容珏身边的,都是极善丝乐的伶人。

    她想到昨日自己也是这般楚楚可怜的姿态,面前的人却还是丝毫不为所动。

    分明从前在云想楼之中,不少世家郎君说过,自己这幅模样极为动人,但凡是个男人都无法拒绝的。

    可是昨日在别院之中,谢容珏看向自己的眼神之中,清明而丝毫不含情意,和她从前所见的完全不一样。

    她心中了然,倘若自己当时当真没有离开,而是继续不知死活地引诱他的话,必然是惹得那位世子爷不快。

    “梦娘,”卉莹双手合十央求,“且再宽限我几日吧,李公子实在是性情太过古怪,从不怜惜花娘……我,我实在是不想伺候他,且让我再想想办法,就算是世子不成,也总会有其他公子的。”

    “我之前就已经和你说过,此事断没有转圜的余地,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拖下去,也终归不是个事儿,难道你还当真信往日里那些说要为你赎身的世家子弟?”

    鸨母嗤笑一声,“在这楼中,我可是见得多了,今日说要将你赎身,变为良家妾,转日又去了其他姑娘房中的,也都是数不胜数,风月场上的情意你还不明白吗,多的只是逢场作戏,哪里有什么真情在。”

    鸨母说完,大概是耐心告罄,也没有等卉莹在多说什么,刚准备将周围站在一方的打手将卉莹压着送到房中,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

    此处不常有人来,就算是寻常客人,也不可能前来这里。

    鸨母原本只当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丫鬟,刚想回头训斥,但是转头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却又讪讪住了嘴。

    只看到一个下颔处蒙着白布的郎君站在原地,面色阴鸷,眼睛更是说不出的阴狠,不过身上所穿的倒是难得一见的好绸缎,面料光滑平整,散发着淡淡的光晕,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他现在正在眯着眼睛看着只穿了薄纱的卉莹,然后又将视线转到了一旁的鸨母身上。

    此人看着旁人的时候,目光总是阴恻恻的,好像是一只蛰伏的毒蛇,冷不丁就会咬上别人一口。

    鸨母被他看得心惊肉跳,这人虽然看着面熟,但是因为下颔之处几乎都是被白布包裹着的,所以也看不清楚相貌,只是大概知晓此人应当也是个达官显贵之家所出。

    可是若是达官显贵,又缘何受如此重伤?

    鸨母不敢再细究下去,却突然听到那人开口。

    他的声音很是嘶哑,说得也很是缓慢,很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之前挤出来的,好像说出这么几个字就已经耗费了极大的力气一般。

    “你,刚刚,说。”他下颔处的白布一动一动,发出了清脆的关节响动声,就这么回荡在周遭稍显僻静的角落之中,“去过,谢,容珏,的别院?”

    “是,是的。”鸨母赔笑,“这个姑娘不懂事,平白无故叨扰了世子爷,实在是罪过,我现在正在好好训诫她呢,往后可不会再有这样管教不当的事情发生了,请问这位公子是……”

    来人笑了一声,手往后面招一招。

    原本站于身后的家丁立刻将手上的银票放在那人的手中,足有一沓,鸨母粗略看了看手上银票的数量,暗暗咂舌。

    这可实在是一笔大数目,盛京城之中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数目的,要么是富甲一方的商贾,要么就只能是世家贵族了。

    来人手指指着只穿了薄纱的卉莹,声音嘶哑,听不出来原本的音色,好像是被人捏过下颔,所以现在说起话来极为艰难。

    “这,钱,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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