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九年的警察,  经常和豪绅联合在一起,欺压普通的老百姓,所以名声很不好,  老百姓私底下都叫他们黑皮狗。

    不管这家立本公司上层关系打点得怎么样,只要这群黑皮狗来了,  他们就得被咬上一口,出一波血。

    为了给警察留了几分面子,也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  工厂的总经理还是发了话,  让那些打手都撤回了工厂里,  然后对着躺了一地的众人,  假惺惺的安抚。

    “那两个死去的工人,自己本身就有病,  不能因为他们死在厂里,  就赖上了我们……”

    听这位总经理说得冠冕堂皇,  刘记者坐在地上捂着脑袋,  狠狠的翻了个白眼。现在形势不对,  他不好反驳,心里默默的想着明天的新闻稿子该怎么写。

    不止是刘记者这么想,  在场挨了打的其他记者,也都是在心里默默的记小本本。

    看这场互殴停止,  白湘才悄悄的从角落挤到刘记者他们身边,  小声的说道:“刚刚警察其实没来,我喊来吓他们的。我们要不要赶紧走?”

    “原来是你整的这出,  我刚刚还以为警察真来了呢。”刘记者捂着脑袋骂骂咧咧的说道:“他大爷的,这边都闹了这么久了,那群光吃不干的爬也该爬来了吧。”

    郑成猜测道:“可能就是在拖延时间。”

    在辖区内发生了这么大规模的聚众斗殴,  警察是肯定会来的,只是来的速度有些慢,刘记者他们都起身准备离开了,一群警察才坐着警车姗姗来迟,他们来的时候,现场已经啥事都没有了,全都准备散场了。

    各报社的记者们,被揍了一顿,心里都憋着气,更有两个记者手里的相机都被砸坏,这个仇他们是肯定要报的。

    “我回去一定要揭露这个黑心工厂的剥削行为!”刘记者说得雄赳赳气昂昂,但走路却是被关大哥搀扶着走的。

    唯一还能直立行走的关大哥,左手提着刘记者,右手扶着郑老师,白湘见状,也赶紧去帮忙扶了一下。

    等走到外头,关大哥就抬手招了两个黄包车,熟练的吩咐道:“去圣玛丽医院。”

    他们不仅有相熟的医院,连处理伤口的医生,也都是熟人。

    那个金发的洋人,说着一口别扭的中文,问道:“哦~刘~你是又采访什么新闻被打了吗?”

    揭露黑暗,警醒民众这事,也不是那么好干的,尤其是现在的黑暗势力又那么强大,刘记者连死亡的威胁都遇到过,更别说受伤,来医院都是家常便饭。

    今天这顿打,不过是再让他们体会了一次外国资本的傲慢而已。

    等在医院处理好伤口,刘记者一回家就趴在桌上写稿子,知道他们连中午饭都没吃,白湘去厨房给他们做了个简单的蛋炒饭,又跑去菜市场买了只鸡,放锅里炖着。

    等做完了这些事,也到了平时白湘的下课时间。

    “厨房里的鸡汤正小火炖着,再过半个小时就能吃。我得先回包子铺了。”

    头上包着纱布的刘记者:“去吧去吧,记得明天早上买报纸,看我写的新闻。”

    第二天正好是礼拜天,白湘去接思云的时候,顺道就买了两份当天的报纸,还有最新一期的《明星画报》。

    如果说前一天那家立本公司做的事,还是小范围之内的的播,那今天就是全上海都快知道了,好几家报社的头条都是它。

    《细数黑心工厂的十大恶行》《我打死工人,我围殴群众,但我知道我是个好工厂》……

    这些记者都有几把刷子,一天的时间,去世那两个工人的生平,工厂里剥削的工作制度,全都在报纸上写得清清楚楚。

    那两个工人,是老家的几亩薄田被人占了,才来上海讨生活的。他们虽然年轻,但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一个养着瘸腿的老父亲,一个养着还在上小学的弟弟……据说这两个年轻人,都是老实憨厚,知道上进的性格,和厂里的其他人关系处得也还不错。

    因为他们的死,矛盾被激发,工厂里爆发了一阵小冲突,惹事的工头被工人们给揍了一顿,等到中午的时候,工人们都罢工了,记者也得到消息去采访。

    根据那些工人们所说,这家公司的工作时长严重超标,而且在粉尘和噪音的环境里待久了之后,身体也很容易出毛病,但身体不舒服,想请假,工头或者主管也不会批,要么辞职,要么硬挨着……

    报纸上面的配图,是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还有工人在外头被打之后的惨状。

    白湘只顾着看新闻内容,图片也没怎么仔细看,但思云没亲眼看过那场面,第一眼看的就是照片。

    “咦~妈你看这人像不像二妈?她也在这个工厂工作吗?”

    黑白的照片只能按照轮廓认人,白湘左右打量了一下,肯定的说道:“就是她。我说呢,我看有个报社的记者写的:‘除了一个大姐感谢工厂给予的工作机会,其余的工人都要求缩短工作时长,改善工作条件’,说感谢的冤大头不会就是宋招娣吧。”

    “刘记者他们都受伤了,二妈应该也被打了吧?我们要不要去看望一下她?”思云虽然也不太喜欢宋招娣,当对她还保持着对长辈的尊敬。

    “看什么看,不用看,去了也得不到什么好脸色。”白湘说道:“工会今天好像还要组织罢工游行,咱们赶紧回去,今天别在街上闲晃。”

    白湘是参加过游行的人,知道一旦发生混乱,多么容易出事,她可不能领着思云这个小孩子掺和进去。

    刘记者今天本来也想往前冲的,不过他磕到的脑袋后遗症不小,晚上头都还是晕晕沉沉的,报社直接派其他的记者去跟踪报道,郑成就更不用说,又把腿给伤到了,至少得在家里养半个月的伤。

    因为担心这几个人的伤势,早上刚一忙完,白湘就跟思云一起,带着早饭和昨天没送出去的三件长衫过去看他们。

    她们过去的这个时间点不早不晚,正好遇见了在外面赴宴归来的李思月。

    思云还没把这个曾经的大姐姐认出来,还是李思月先打的招呼。

    “三妈,思云,好巧。”

    满春楼就在这条街上,白湘每天进进出出的,这么久才碰上李思月一次,这概率已经很低了。

    自从李思月被卖,思云就没再见过她,一见到人就惊喜的喊道:“大姐姐。”

    看李思月碰到了熟人要叙旧,她身后跟着的人也自觉的没往前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远处站着等。

    “思云你现在也在读书?”思云身上的校服十分显眼,李思月一眼就看到了,心里不由得有一丝羡慕,同样都是李家的女儿,她就只能在楼里做娼妓,思云却能背着书包去读书,哪怕是比家宝也不差什么了。

    “是啊,我现在在女校读书,平时只有礼拜天放假。”

    思云早就从白湘的转述里,知道了李思月的近况,但对李思月现在的身份,她也没有嫌弃,还安慰道:“姐姐你不要放弃,一定要慢慢攒钱,以后赎身出来,也可以过自己的新生活。”

    听到这真诚却又天真的话,李思月苦笑了一声,说道:“连我自个儿的小命都是楼里妈妈的,更别说手里的钱了。只要我们一出门赴宴,妈妈就会进我们的房间搜东西,想攒钱赎身,那就是在说梦话。真出楼那一天,可能就是我快死的时候了。”

    李思月敢保证,她前脚刚出门,老鸨后脚就去她的房间东敲敲西敲敲了。房间里的箱子柜子,都是不上锁的,就是为了方便老鸨检查,谁要是藏了金条,大洋,不到一刻钟,老鸨就能把东西找出来。

    现在这世道混乱,银票这玩意儿根本就没用,所以楼里的姑娘们想藏钱赎身都不可能。

    被李思月口中现实的残酷打击到,思云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但还是没有放弃,说道:“那等我以后挣钱了再来赎你。”

    李思月被逗乐了,伸手摸了摸思云的脑袋,“我的傻妹妹哟~”

    白湘任由他们两姐妹说话,也没有打断,可双方现在的境况不一样,也没什么共同话题。李思月甚至害怕,自己再跟思云聊下去会忍不住嫉妒,聊了几句,就主动的终止话题,转身回满春楼了。

    跟李思月说话的时候,思云还是一副精神勃勃的样子但等李思月一离开,思云就忍不住开始哭。

    “大姐姐她现在好可怜,我以后再也不想理二妈了!”

    亲眼见过和亲耳听过的冲击力,比白湘的转述来的还要大,尤其是听思月说起她只能等死的时候,一股绝望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宋招娣这个始作俑者的面目在思云的心中,瞬间变得可憎了起来。

    “等我能挣钱,还要好多年,大姐姐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能的吧。我们之前问妓院的老鸨,她说的赎身要1500大洋,如果你能当上大学老师,攒一年的钱就差不多够了。”白湘补充道:“如果妈以后挣大钱了,帮着赎人也是可以的。”

    当她只有1500大洋的时候,她肯定舍不得拿这钱去救思月,她不可能为了一个外人,就不考虑自己和思云的生活。可她手里如果有15000大洋,那用十分之一的积蓄去救人,她还是舍得的。

    挣大钱什么的,那都只是未来的展望罢了,包子店一个月能挣多少钱,思云也听白湘说过,扣除掉生活的开支,一年也攒不了多少钱。

    白思云叹了口气,只觉得指望妈还不如指望自己,心里琢磨着,晚上回学校的时候,跟小姐妹们商量一下。

    和思月聊天耽搁了一下,怕手里提的包子凉了,白湘她们接下来就加快了步伐。

    等走到刘记者家里的时候,就看到刘记者他们三个男人,一人躺在一张摇椅上,排成一排,每个人都拿着一张报纸。

    听到白湘推门进来的声音,刘记者把报纸放下,看了一眼思云当有些红的眼睛,就奇怪的问道:“怎么哭了?白湘你打孩子了?”

    “不是不是,我妈没打我。”思云解释完之后,就关心的问道:“刘叔叔,你们没事吧,怎么都躺下了。”

    “没事,就是身上有点淤青,过两天就散了。”

    看刘记者他们那副倒霉样子,白湘非常贴心的问道:“你们早上吃早饭了吗?我给你们带了点包子过来,还买了两份报纸,你们要看吗?”

    “你买了别家的吗?《正义报》的报纸,今早报童已经送过来了。”刘记者挑剔的说道。

    “买了。来之前我跟思云就已经看过了,你们看吧,我还买了新一期的《明星画报》,待会儿我看这个。”白湘把报纸递了出去,顺带着又把自己带来的三件长衫放在了凳子上,说道:“你们待会儿空了试试。有不合身的地方,下午我来的时候跟我说,我再帮你们改。”

    “每件衣服上头,我都写了你们的名字的,别搞混了。”

    都是朋友了,白湘送的东西刘记者他们也没客气,说完谢谢之后就直接把东西收下。

    上午特地过来转一圈,就是过来看刘记者他们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发现他们一个个的除了身上带伤,精神上还是挺支棱的,一人看一张报纸,颇有些怡然自得的感觉。

    因为思云还得回店里去给周雨他们上课,白湘也没有多留,把东西放下,就拿着画报回了店里。

    思云要跟小孩凑一堆,白湘自然就是拿着画报找罗太太分享。

    画报的封面,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影星,她那张极具冲击力的脸,占据了百分之七十的版面。

    还没翻页呢,罗太太就开始吐槽,“这张脸太好看了,衬得那卖鸡蛋似的头巾,都显得贵气。”

    或许是为了突出封面女郎的五官,她用一张丝巾裹住了头顶,挡住了耳朵,最后收在了下巴的位置,封面里,就只能看到那位影星完美的脸型和优越的五官。

    艳丽的容貌和冷冽的眼神碰撞,时尚感拉满。

    白湘也看得叹气,说道:“接着往下看吧,总有能用到的东西。”

    明星画报里的爱恨纠葛不少,但白湘连人名都认不全,看着也没意思,文字的东西只是随意晃一眼,目光就飘向了下一张图片。

    “咦~这位女士穿的就是喇叭袖哎,看这样子,喇叭袖还能再流行一段时间。”罗太太说道:“昨天我店里的生意虽然没有前几天好,可蕾丝布料还是卖得最好。”

    虽然心里有点小窃喜,喇叭袖还能被明星穿着上画报,但白湘还是现实的说道:“等天气再冷点,估计就没人再买了。”

    现在的天气也已经开始转凉,别看街上的女人外面就一件旗袍,可她们里面穿得可不少。

    前几年乳房解放运动搞得轰轰烈烈,不再裹胸之后,大家里面穿的都是宽松的内衣。为了防止走光,旗袍里面还有一件贴身的衬裙,等再冷一点的时候,就加上一件紧身的马甲。除了上半身,下半身还有衬裤,玻璃袜……有这些,基础的保暖差不多就够了。

    旗袍里面塞不下之后,还能旗袍外面加一件薄外套,或者加一件大衣,这样的话,既好看又保暖。

    不过这都是稍微有点小钱的人家的穿法,上辈子白湘冬天穿的依旧是棉衣棉裤,这东西才是最保暖的存在。

    想到天气变冷,白湘又开始愁了,棉袄倒是不贵,可那些名媛太太们穿的外套大衣贵,做冬天的生意,风险太大,她的那点家底禁不起折腾,哪怕她把罗太太拉上,两人的钱也不够塞牙缝。

    心里刚冒出来的那点小火苗,差点就被冬天的寒风吹灭。

    白湘心里正琢磨着什么样的东西成本低,目光一不留神就落在了画报里一位女士的发箍上,再想到那位漂亮影星头上裹着的丝巾,脑海里瞬间就冒出了一款新发箍的款式。

    白湘有些激动的捏住罗太太的手,说道:“我想到了一款新发箍,你肯定会喜欢!”

    “你在哪家店看到的?带我去看看呗。”

    “不是别家店的,是我刚想到的。”白湘提醒道:“就跟那喇叭蕾丝袖一样,如果操作合适,我们还能继续再挣一笔钱。”

    罗太太也是个有赚钱野心的人,两人对视一眼之后,罗太太就说道:“你先说说你那个发箍长什么样,或者先做出一个来看看。然后咱们再商量,这笔买卖该怎么做。”

    “很简单,把丝巾绑在发箍上就行,这样的发箍戴在头上,比素净的发箍,更能带出个人的风格,肯定招那些学生和名媛们喜欢。”白湘笃定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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