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三节课,也是最后一节。
英语老师正在讲台上讲卷子上的阅读,童岸已经开始思考一会儿放学吃什么的问题。
“诶,你说……”童岸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辛萌。
“说什么?”辛萌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讲台,一边敷衍着回道。
“一会儿吃什么?”
辛萌:“……”
辛萌习以为常地向旁边挪了一点,然后继续认真听讲,没搭理他。
童岸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鸡公煲怎么样?”
“大盘鸡?”
“或者……”
话还没说完,就听讲台上一声怒喝,“童岸,你来说这道题。”
童岸闻言,立刻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然后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卷子。
支支吾吾道:“嗯……这道题……”
“阅读四,第三个选择。”辛萌小声提醒道。
童岸一听,连忙把卷子翻了个面,然后发现背面一片空白,他根本没做。
“童岸,问你话呢。”英语老师的催促声一声比一声急。
童岸只好硬着头皮开始蒙了起来,“选b。”
“为什么?”英语老师立刻问道。
“因为……”童岸又卡壳了。
英语老师见状,彻底失去了耐心,走下来拽过他的英语卷子看了一眼。
在看到一片空白的背面时,气得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就在英语老师的手重重落下时,童岸突然觉得脚底一晃。
他抬起头,然后就见头顶的灯竟然也开始晃了起来。
“老师,您别生气,你看你把灯都拍晃了。”
英语老师闻言抬头一看,看着头顶晃动幅度越来越大的灯,不由愣住。
随即反应过来了什么,转身冲着大家喊道:“往外跑!”
话音刚落,大家瞬间反应过来了什么,纷纷向外跑去。
此时不仅是灯,地面也开始剧烈晃动。
人几乎是瞬间簇拥到门口,哭闹声连成了一片。
童岸见大家挤成一团,知道这样谁也跑不出去。
于是和老师一起拼命冲到前面指挥,让大家有序撤离。
辛萌他们见状,也赶忙跑过来帮忙。
终于在大楼开始坍塌之前把大家都疏散了出去。
此时教室只剩下了他们五个人。
“快走!”英语老师说着,就要推着他们往外走。
然而话音刚落,便听一阵令人牙酸的开裂声噼里啪啦响起。
接着,他们的脚下飞速露出一道裂痕。
童岸只来得及把站在他前面的英语老师猛地向前一推。
便随着坍塌的大楼陷了进去。
-
“童岸,童岸……”
童岸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只有耳边不断传来一声声极轻极小的呼唤声。
他想回应一声,然而刚一张嘴,喉咙便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胸口像是涨满了空气的气球,一个用力便会炸开。
有什么正压在他的身上,重得他连动一下也不能。
童岸好半天才适应了眼前的情况,努力张开嘴回了一声,“嗯。”
说完,肺像漏气的风箱,呼哧呼哧喘了半天,才终于说出了第二句话,“辛萌?”
“是我,你还好吗?”辛萌立刻回道,只是声音不大,大概是为了节省体力。
童岸努力动了一下,然后便感觉“咔吱”一声,身上压着他的那个东西瞬间卡得更紧。
他立刻不敢动了。
“还好。”童岸说着,感觉腿有些凉,大概是那处受伤流了血的缘故。
“商蕊和李子桐呢?”童岸问道。
“他们伤得比较重,刚刚睡过去了。”
“我们被压在这里多久了?”
“不知道,太黑了,分辨不出现在是什么时候?”
童岸叹了口气,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
“你伤到哪里了?”
“腿,但不重,你呢?”
“我还好,我没有受伤,只是卡住了,动不了。”
“那就好。”童岸松了口气。
说完,抬头看了一眼,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不知是因为到了夜晚还是失血过多的原因。
童岸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加上不知多久没有吃过东西。
嗓子又干又哑,胃也火辣辣地疼。
“你那里有水吗?”童岸明知没有,但还是寻找安慰一般问道。
果不其然,辛萌很快回道:“没有。”
“你渴了吗?”
“嗯。”
辛萌的声音更小,透着几分难过,“可是我也没有。”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商蕊的声音,“我杯子里还有一点。”
“你醒了!”这样的环境下听见熟悉的声音,难免令人激动,童岸太过兴奋,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地闷哼一声。
“你不要乱动。”李子桐也开了口,缓缓说道,“我这儿还有一块巧克力也给你。”
“你们先吃,吃完再给我。”童岸说道。
“好。”
很快,不远处就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摩擦声。
“童岸,把手伸过来。”
童岸依言照做,然后碰到了一只极其冰凉的手。
不过他的手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因此童岸也没多问。
接过不大的塑料杯和一块包装完好的巧克力。
“你们吃了吗?”童岸摸着手中的巧克力诧异地问道。
“吃了,我还有一块,和商蕊一人一半。”
“辛萌,你呢?”童岸问道。
“我不吃,我有点困,你先吃吧。”
童岸一听,想起以前看过的电视剧,往往这种情况一睡就醒不过来了,于是连忙说道:“不能睡,辛萌,你别睡,陪我说说话吧。”
辛萌那边沉默了许久,最终回了句,“好。”
-
童岸也不知道这是被压在这里的第几天。
水和巧克力早就吃光了。
胃已经饿到没有知觉,伤口处的血大概已经凝固,只是一动作还是会火辣辣得疼。
一睁开眼永远是看不见尽头的黑暗和寒冷。
头顶偶尔会传来响动。
每到这个时候,童岸就会强忍着痛意发出呼喊。
然而很快,那点声音就会消失,无疾而终。
在童岸喊完外面的声音又一次消失时。
他绝望了。
沉默地躺了回去,闭上眼睛说话也不动。
辛萌发现了他的不对,小声叫他。
然而童岸只觉得从内而外散发的疲倦和沉重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实在无力回应。
“童岸。”辛萌也不再执着于叫他,自顾自地说道,“你还记得那首歌吗?《redrivervalley》我们最喜欢的那首。”
童岸没有言声,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是满口丧气。
他可以自己灰心绝望,但不希望影响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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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辛萌却突然唱了起来,只是太久没吃东西,唱得断断续续。
一旁的商蕊和李子桐也跟着,慢慢地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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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yoursle
fortheysay
youaretakingthesunsh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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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体上的痛苦从未消失,可是听着他们断断续续的歌声,仿佛有一股力量从心底慢慢升起。
童岸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慢慢哼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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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肺部本就疼痛难忍,一首歌唱完,童岸几乎难受得要昏死过去。
可是他却突然笑了起来。
“真好,还能和你们唱一次,虽然有点不甘心,但似乎也没什么遗憾了。”
“别胡说,你肯定能活下去。”辛萌立刻打断了他。
这么多天以来,他的声音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响亮有力。
“是啊……”商蕊和李子桐也跟着断断续续说道,“你肯定能活下去。”
“好。”童岸艰难地一边应着,一边闭上眼睛顺着他们说道:“我们都能活下去。”
意识越来越沉,身体却越来越轻。
童岸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离开身体。
他似乎站了起来,从未有过一刻像此时这般轻松。
他正准备凭感觉向辛萌那边走去。
却听一道声音从头顶响起,“这儿有人!快来啊!”
接着,有什么被打开。
一道光线霎时撕裂了浓稠的黑暗,照在了他的脸上。
那是久违的天光。
他得救了。
-
童岸在病床上躺了很久,久到下床时原本还算合身的病号服都已经空空荡荡。
他能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辛萌他们。
这段时间他能见到的人除了护士就是父母,他问了几次辛萌他们怎么样了?
然而每次提到这个话题,他们总是讳莫如深地避开。
今天趁他们不在,童岸终于有机会去问一下。
童岸出了病房,径直来到护士站打了电话。
然而一连打了两个都没有人接。
直到打到了辛萌家。
“喂。”是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
“喂,是赵阿姨吗?辛萌怎么样了?出院了吗?”
“童岸?”那边一听他的声音,语气立刻变了个调,声音尖锐得像是喉咙突然被人紧紧揪起。
“是,赵阿姨。”听见她这样的声音,童岸瞬间反应过来了什么,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
“你还敢给我打电话!你想干什么?炫耀吗?还是向我示威?”
童岸听得一头雾水,反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别装了。”赵阿姨声嘶力竭道,“童岸,死得为什么不是你!”
“啪嗒。”童岸手中的话筒落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对方也挂断了电话。
电话没有及时挂断,十分不合时宜地发出“嘟嘟嘟”的声音。
童岸顾不上把电话捡起,便转身大步向外跑去。
刚跑到楼下,正好撞见了买饭回来的父亲。
“你这是去哪儿?”父亲看见他穿着病号服张惶失措的模样,立刻拦住他问道。
童岸猛然停下脚步,直愣愣地看向他,刚才跑得太快,风灌进了肺里,一开口便是火辣辣的疼意。
“我去找人。”
“找谁?”童父几乎是立刻便意识到了什么,冷冰冰地问道。
“辛萌,商蕊还有……”
“住口吧你!”童父说着,似乎心虚一般向四周看了一下,然后上前一步拽着他就往医院回。
“你放开!”童岸立刻喊道,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想要让他放开。
然而他大病初愈,哪里是童父的对手,就这么硬生生一路拖了回去。
“你放开我!我要去找他们!你放开!”明明前一秒他们似乎还在一起相互鼓励着活下去,怎么瞬间便突然天人永隔了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童岸便难过得无法呼吸。
“放开我!爸你放开我!”
“啪!”童岸话音刚落,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童岸被打醒一般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茫然。
周围因为童岸的叫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童父似乎嫌丢人,只是铁青着脸,强忍着火气把他往回拖。
一直到了病房才松开手,重重地关上病房门后对他吼道,“你闹够了没有!”
“我没有闹。”童岸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向门口走去,“我只是想去找我的朋友,他们……”
“他们已经死了。”童父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上。
隔着缭绕的雾气,他又重复了一遍,“他们已经死了,在你救出来之前。”
童岸的眼前似乎闪过一片黑暗,仿佛又回到了被埋在地下的那一瞬间。
耳边一声又一声地响起各种不同的声音。
“你肯定能活下去。”
“童岸,把手伸过来。”
“童岸。”
……
以及那首歌。
明明一切都还在耳边。
怎么会死了呢?
童父抽着烟,声音冷静而残忍,一点点将他的幻想打碎,取代着他耳边的声音。
“听救你们的人说,你是最幸运的一个,夹在两块石板中间,刚好有个三角形的空隙把你罩了进去,只有腿那儿被石块砸中,受了点伤,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辛萌被一根钢筋穿过腹部,钉在了地上,他伤得是最重的,以他的伤势,本来撑不过一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是在你被救出去的不久前才断的气。”
“商蕊被落下来的石板砸中了头,最终是失血过多没的。”
“李子桐的一只胳膊断了,还有一只眼睛……”
“别说了……”童岸扶着病床的围栏,勉强说道。
“医生说他们的伤势都不轻,按理说撑不了这么久的,毕竟你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
“别说了。”
“听医务人员说你被救出来的时候旁边还有一个水杯和一个巧克力纸,还好,你那天带了水和零食,不然……”
“别说了!”
“他们父母还来找了,想问当时的情况,也不知道是想问些什么?这是天灾,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只能算他们倒霉!还说巧克力和水为什么不分给他们的孩子,那种情况下为什么要分?更何况他们伤得那么重,分了又能有什么意义?”
童岸想起李子桐递过来的巧克力,嘴里突然泛起一股很浓重的巧克力味儿。
由甘甜至清苦再到浓重的苦涩。
那苦味顺着喉咙流进肠胃,又顺着血液淌进四肢百骸。
短短的几秒钟便蔓延至全身。
苦。
怎么会这么苦?
那不是他的巧克力,那是李子桐给他的。
“要是他们问你,什么都不必说,别是想讹我们。”
“别说了。”童岸说着,突然附身呕吐了起来,然而这些天根本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空空荡荡,什么也吐不出来。
“别说了,别说了……”
“你怎么了?”童父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儿,连忙来扶他。
“家属怎么回事儿?把烟掐了!怎么在医院抽烟啊!”护士推门进来说道。
“抱歉,抱歉,我儿子好像不舒服,你来看一下吧。”
“你没事儿吧?”
“童岸?童岸!”
-
医生用钥匙打开门,走进病房。
现在是下午两点半。
外面阳光正好,所有的病人都在大厅活动休息。
医生穿过长长的走廊,打开大厅的门,目光在里面搜寻。
很快,他在柜子里找到了童岸。
“你在干什么?”医生问道。
“我在捉迷藏。”
“和谁?”
“朋友们。”
“你找到他们了吗?”
“没有……我找不到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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