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宅外面,车里。
“我进去了。”陆温珩推开车门,准备下车。
路星辰拽住他“等等。”
陆温珩又把车门关上,转头看他。
“我有点紧张,”路星辰小声,“我妈妈跟你妈妈不一样,她从来不管我,这次突然叫我回家,很奇怪。”
拍了拍他,陆温珩宽慰说:“也许是有比较重要的事。”
路星辰点点头,也只可能是这样了。
犹豫一会儿,他咳了声,有点不好意思,“那个,能商量个事吗?”
陆温珩眼里泛起笑,“你说。”
“我们能不能保持通电话的状态?”路星辰摸了摸耳朵,眼神飘到一旁,“我想听听我妈妈会不会关心我。”
“他”都搬出来这么久了,哪怕是问一句好不好。
陆温珩心里倏地软了,“好。”
路星辰松开拽着他的手,还给他理了理衣领,眉眼弯弯露出一个笑容,提醒他,“我会喊我母亲‘妈妈’。”
陆温珩嗯了一声,望着他的笑颜,忽然又抬手,按了按他的头,“走了。”
路星辰坐在车里,目送陆温珩进入铁艺门,再往里面瞧不见了,就在心里默数,直到陆温珩的电话打过来。
另一边。
陆温珩换了鞋进门,跟管家林叔打了招呼,林叔温和地笑,“夫人在客厅。”
他点了下头。
进到客厅,温岚妤坐在沙发,她的头发盘得规整,一身白色西装,大气不失优雅。首饰只带了耳环和项链,款式简单,却非常合适。
路星辰很像她,鼻子和嘴巴格外像,相貌也是如出一辙的出众,只不过路星辰没有她的气场,也没有她的冷漠,看人时,目光有种高高在上的冷傲。
陆温珩收回视线,在她对面坐下,“妈妈。”
他其实不怎么模仿得来路星辰对待母亲的态度,一是没见过,二是他从小就被母亲以“爱”的名义压得喘不过来气,无法体会路星辰那种强烈期盼“母亲爱自己”的渴望。
这一声,喊得有些冷淡。
但温岚妤没有在意,她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等管家送上来果盘、果汁,人退出去以后,她放下手里的咖啡,严肃地喊了路星辰的名字。
陆温珩听她的语气,本能的皱起眉。
她面无表情,“我很早以前就跟你说过,只要不违法犯罪,你可以做任何事,只要别让那些事麻烦到我。
但你几次三番闹出事情,这次更加夸张,让陆家人三更半夜打电话到我这里找儿子。”
想起进来前,路星辰小心翼翼却又抱着期待的模样,陆温珩眉间一紧,伪装路星辰时的温顺尽然褪去。
毫不犹豫挂断跟路星辰的通话,再抬眸时,他的神色彻底冷下来,“您都没先问我一句,就认为是我错了,是不是不公平?”
“我没有说你错,是你又一次麻烦到我。”温岚妤表情不变,冷硬的声线更显薄凉,“你不用解释,我不在意你跟陆温珩的关系,也不想管你忽然进寰宇做什么,这些都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干涉,更不准备干涉,我唯一的要求,是你要有自己处理事情的能力,别给我添麻烦,别让麻烦找到我这里。”
看向他,“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不会再有下一次,你明白了吗?”
没人说话,室内安静,落针可闻。
陆温珩无比庆幸自己挂了电话。
然而下一秒,一阵碎裂声从身后响起,他回头。
路星辰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他旁边站着管家,脚下是一株摔碎的小仙人掌盆栽。
对上陆温珩的视线,路星辰努力扯了扯嘴角,却无论如何也勾不出笑,低下了头。
温岚妤皱眉,“陆温珩?”
“路星辰东西落车里了,我来拿给他。”他解释完来因,不去看自己母亲,蹲下直接用手捧起仙人掌,刺扎进了掌心,又说:“刚才没拿稳,掉地上了。”
然后对林叔说:“有空的花盆吗?”
“有,您给我就好。”
路星辰应了声,把仙人掌递过去。
林叔接了仙人掌,看到他掌心的刺,关心又说:“我带您去处理一下吧。”
“不用了,谢谢。”
刻意将五指收紧,疼意让他终于压下了难受的情绪,站起来时,已经收敛好表情,抬头迎着温岚妤的目光,“不好意思,不请自来了。”
仙人掌盆栽很明显是借口,但温岚妤终究是体面人,路氏虽然现在跟寰宇没什么生意往来,未来却不一定,何况陆温珩确实是非常优秀的年轻人,一家公司的管理者,又同在一座城市,各个宴会场基本都能碰见,尽管比她小很多,该有的尊重要给。
她摆摆手,“请坐。”
路星辰没坐下,“不用了,我很快就走。”
他注视自己母亲,想到刚才听到的话,喉头干涩、发紧,每一次呼吸,心脏都被扯得疼痛。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家里多余的。
当年他偶然听到父母谈话,讲到不希望他太优秀,否则将来可能会给公司一些人当做争权的借口,给哥哥姐姐带去麻烦。
为了避免这种可能,于是他收敛锋芒,安安心心做个废物,不争不抢。
他明明已经很乖了。
拼命压着委屈和难过,路星辰勾起得体的笑,他第一次将陆温珩的假笑模仿的一模一样,“我母亲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我向您道歉。”
“昨晚我跟她闹得不愉快,又因为公司有事,就先走了,她误以为是因为路星辰,其实跟他没有关系,您不要责怪他。”
温岚妤闻言,抬了抬眸,视线落在他身上。
即便她是坐着,看“陆温珩”时视线由下至上,可因为身上自带的气场,依旧凌人强横,气势完全没落下。
沉吟片刻,她开口,话题落点与路星辰的话完全不相关,“你为什么让路星辰进寰宇?”
她不觉得路星辰的能力,能给陆温珩当助理。
路星辰唇角的弧度不减,“我跟他是朋友,他一直被忽视,过得不开心,我就给他提供一个新环境,希望他能开心一点。”
这是一句责备的话。
谁都听得出来。
温岚妤绷紧嘴角,“你是在指责我?”
路星辰直视她,“是。”
温岚妤脸色彻底放下来,“你有什么资格?我是他的母亲。”
“是没资格的,”路星辰笑了笑,眼神却露出几分尖锐,“我仅仅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为他说一句话。”
温岚妤有些愤怒,可她到底是年长者,又自视甚高,做不到跟小辈吵架。
她拿起手边的包,站起身,骄傲的扬着头颅,对“路星辰”说:“该说的,我说完了,我希望这一次,你能记住我的话。”
说完,她抬脚离开,随着关门声响,空旷的别墅大厅,再无其他声响。
沉默许久,路星辰找回声音,他看向陆温珩,“对不起,我用你的身体说了这些话……”
“没关系,”陆温珩打断他,眼底有怜惜,“你可以说得再重一点,骂她也可以,她要怪,只会责怪我。”
路星辰知道这是一个想让他轻松一些的玩笑,他想用笑容表示自己没事,可努力了很久,还是没能成功笑出来。
深深低下头,他不再伪装,先前拼命压下的委屈和难过争先恐后涌上来,他用力咬着牙,唇角抿得很紧。
“抱歉,我去趟洗手间。”哑着声说完,不等陆温珩回应,已经转身快步离开。
反手关上门,路星辰仰起头,抬起一只手臂遮住眼,仿佛喘不过气一般很用力地深呼吸,脖颈的青筋都凸显出来。
好几分钟过去,溢出来的悲伤才又掩下。
定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路星辰自嘲地勾起唇。
他早该知道,无论他做什么,母亲和父亲都不会爱他、不会多关心他一些。
父母不一定要爱孩子。
他早就应该醒了。
门外响起敲门声,紧接着传来他自己的声音,“还好吗?”
路星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流了泪,他胡乱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又弯腰洗了把脸,然后开门出去。
“好着呢。”
拍了下他的肩,“走吧,我们去吃甜食,我想吃蛋糕了。”
陆温珩没动,盯着他泛红的眼尾,“你哭了。”
“……”路星辰瞥他,“朋友,有些事不一定要直白的说出来。”
陆温珩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抬手扣住他的后脑,而后轻轻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膀。
“你不需要在我面前逞强,”他的声音轻又柔和,像仲夏夜的微风,“情绪不要憋在心里,要发泄出来,想哭就哭,不用忍。”
路星辰没说话,安安静静的。
过了几秒,他压抑地呜咽声响起。
陆温珩一手很轻地摸着路星辰的头,另一只手掌心贴在他的背脊,安慰地拍打,垂眸望着他的眼神,写满了温柔。
从路宅出来,坐上车,路星辰的情绪还没完全缓过来。
他怏怏地靠在椅背,脸冲着窗外。
陆温珩看了看他,没有打扰他,启动车辆后,缓缓将车开出了别墅区。
车子离开静逸的别墅区,回归城市,它汇入车流,窗外车水马龙、熙来攮往的城市喧嚣将路星辰的思绪拉回。
他突然开口:“我本来没准备进去的,但手机的声音很小,我听不清楚,刚好不是买了盆仙人掌吗?我灵机一动,觉得可以拿它当借口。”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继续道:“不过,其实听到这些话也是好事,我以后都不会再期待了。”
他转头,对陆温珩说:“我真的明白,我应该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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