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政殿中。

    “母后让孤独往凤栖宫见她?”

    三四个时辰未停的操劳使赫连泽本就透支的身体不堪重负。他却转头向廖羿:

    “子弦,我去去便回。”

    廖羿看向案上堆积如小丘一般批复的卷宗和写毕的诏令,担心地沉默望向他。

    那人却已走出殿门,留下玄色的背影。

    廖羿摆摆手,侍立在殿外的亲卫便暗中跟上了。

    赫连泽到达凤栖宫时便觉得有些异常。

    常侍守在殿外的侍女都不见了。殿外的鸾鸣池平静无波,黑暗的水面像一张巨大的网。

    踏上殿阶。

    “嗒——嗒——”

    脚步声清晰可闻。

    他心中猛地一紧,快步走到了殿门前:

    “母后。”

    无人应答。

    他有些惶然地推开殿门。

    “吱呀——”的木声洞穿岁月一般刺耳。

    凤栖宫很乱。狼藉一片。

    在案边的两个女子皆是一身素衣。

    他的心跳,骤然加快。

    皇后端坐在案后,低首正擦拭着自己的掌心。

    一条狰狞的伤口。

    沾了血的,濡成血红的丝绢,在白色中格外刺眼。

    清梦望向他,苍白的嘴唇微动欲语,却没有说话。

    他第一次没能看懂她的表情。

    恐惧、紧张、无可奈何、空白、绝望。

    这样的表情,怎么会是在她脸上出现?

    “赫连泽,你还未继承大统呢。为何不行礼?”

    不带一点波澜的声音。

    赫连泽倾身尽礼:

    “见过母后。不知母后有何吩咐?”

    那个女人抬眼看向他:

    “太子政事繁忙,本宫本不应打扰。叫你来,是向你要一件东西的。”

    他行礼的动作未变:

    “母后请说。”

    “你自小和淳儿一同长大。他视你如亲兄弟,你也是知道的。可你为什么要抢他的东西?”

    尾音撕裂。

    一片死寂。

    他额上浸出细细的汗珠。

    “说啊!”

    女子的破音如一个霹雳,久久震在空旷的凤栖宫中。

    赫连泽将身体倾得更低:

    “儿臣愚鲁,望母后明释。”

    “你这一声愚鲁母后就不耐听了。接替淳儿的人,怎会愚鲁?”

    女子姣好的面容上漾起笑。

    艳可倾人城的笑在这烛光曳曳的凤栖宫中…却是显得可怖。

    “你说是么。”

    皇后转向清梦,清梦周身一震。

    下一刹,皇后一把抓住她的衣领,生生将她拽到自己面前,左手狠抓住她白皙的脖颈,右手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锋利的碎瓷片,利处抵向清梦的右颈。

    一番动作下来,本就没有力气的清梦如一具儡偶般任其摆布。

    血缓缓流下。

    赫连泽惊骇欲绝,甩开衣摆直直跪下,膝头碰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清梦的呼吸猛然一窒。

    “母后,儿臣做错了什么?”

    全然没有平日里的从容淡然,他沙哑的声音中,是惊惧,是担心,是惶然。

    “你做错了什么难道你自己不知?”

    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皇后笑得凄厉,久久才止住狂笑。那双满是仇恨的眼死死钉在赫连泽身上。

    不知为什么,他脑中闪过了十多年前自己被父亲牵到凤栖宫中时,皇后眼中满满的温柔与明艳。

    “赫连泽,你怎会不知?”

    一字一顿的反问。

    皇后的肩颤抖着,手中的碎瓷却是平稳地,毫无迟疑地向里送了送。

    “母后!”

    皇后笑了。

    像是卧薪尝胆数十年,发现自己的剑锋将要触吻到死仇的颈动脉的复仇者那般激动狂喜到颤栗,她看了看手中的碎瓷,和不远处长跪不起的太子。

    太子?

    她眼中闪过一个身影。

    与赫连泽相似的绛色华袍,与赫连泽清冷面庞不同的温润的笑。

    从一手便可托起的婴孩长成到受封太子的男人——

    二十三年。

    她盼他登上宝座君临天下接受天下人的摩拜盼了二十三年,最后却是等到自己亲生骨血夭亡的噩耗。

    她看向赫连泽。

    他越是与她的淳儿相像,她便愈愤恨不甘!

    “同样的天生帝质,同样对一人情根深种!凭什么,凭什么你就可以坐拥天下红袖添香,我的淳儿却只能郁郁而终抱恨九泉之下?赫连泽,你告诉我,凭什么?我就是要看你失去一切,让你体会淳儿的痛苦,让你付出夺走他一切的代价!”

    只有三人的大殿,两坐一跪。

    赫连泽抬头看着抚养了自己十一年的嫡母,觉得瞳仁被灼得生疼。

    那句“为什么”的疑问,被他生生咽了下去。连同咽喉处的那口腥甜。

    为什么?这句疑问是在问皇后,还是在问自己。

    他说不出话来,却是强行开口:

    “母后,您放了清梦,我任您处置。”

    “任本宫处置?哈哈哈哈——一个君王不当说出这样的话啊。赫连泽,本宫向你要的东西,是你的命!”

    恍然间赫连泽又回到了那个冷冰冰的男人面前。

    那个被称为父皇的人,在提到长子时,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惜,顷刻间却被习以为常的冷漠替代。那个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如所有上位者一样,一切只关乎利弊,无论感情。

    可他不愿。

    他想有一个人能站在他身边,与他共同面对一切。

    是他错了。

    他以为孤家寡人是因宠爱任何事物都比不上江山,如今才明白自身难保的人不配谈及所爱。

    曳曳的烛光散发出一缕青烟,他心中勾起一丝冷笑,再抬起头来时眼中已然不起波澜:

    “可以。只要放过她。”

    皇后扬手掷出什么,“呯”一声脆响,滑到他眼前。是一把匕首。

    他单膝跪地,提刀落鞘——

    “远霖!!!”

    “哧——”

    血溅出很远。

    刀刃真的好凉啊。

    伤处的冰冷化为噬心的疼痛,延向了五脏六腑。

    他咬牙拔出匕首,血溅红了凤栖宫的黄砖,亦濡浸了他的玄衣。

    “放了她。”

    匕首在空中扬出一个漂亮的弧,“当啷——”落地。

    “哈哈哈哈——赫连钧,这便是你的好儿子,取代淳儿的,便是这样一个不肖之人。你尸骨未寒,他便要到忘川之际来孝敬你了——哈哈哈哈——自戕之人,天地唾之!”

    皇后一把推开清梦,狂笑着拽开窗板。

    辰时,天□□晓。

    她手中是那块青圭。

    她并不睬身上的血污,将玉圭抱在怀中:

    “淳儿——母后来陪你了——”

    她的身影消失在窗外,瞬时后便是水溅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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