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莘哑口无言,乖巧地接过了柳拾忆手中的试卷,前往沧澜楼。

    她跟在柳拾忆的身后,并未言语。

    楼梯台面上,有学生啃着包子,手里拿着本厚厚的英语词典;也有人背着书包刚刚才来。

    “你知道唐老师办公室的位子吗?”柳拾忆陡然问道。

    方莘眉梢微微挑了一下,“等着你说呢。”

    柳拾忆看了眼手表,“这个时间办公室还没开门,你放门口的桌上就行,记得拿旁边的书压一下。”

    方莘点头,反问:“行,那你去哪?”

    “你可以跟着我去看看。”

    你了不起,方莘扫了眼柳拾忆手里的纸张,“让我猜猜看啊,你要去广播站是吗?”

    她和柳拾忆并不顺路。

    一中有两个校区:新校区和老校区。

    老校区里住的是新一中的学生,新校区里住的是老一中的学生。

    虽然都是一中,但方莘所在的老一中是省级的重点,新一中则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市级单位。

    但,老校区很美。

    雕梁画栋,碧波小桥,这些都不是新校区望尘莫及的。况且还有那孔子像,那宽阔的松树道,遮天蔽日,满园盛景。

    多年前,未迁校区时,外教喊老校长为president,为的就是那媲美大学校园的景致。

    电视剧的取景有许多来源于老校区,譬如钟楼,譬如枫叶林,再譬如阶梯喷泉。

    老一中的文科生在那儿小高考、高考,每每望见那些有着四百多年沧桑岁月的老松树都会才思泉涌,往往能出佳作。

    新校区也有优点,它占地面积很大,设施比老校区完善得多。

    或是有意在人文方面也要媲美老校区,新校区里的每栋楼、每个湖泊、每座桥以及每一颗树都有着雅致的名字。

    文雅的沧澜楼不过是一栋普通的办公楼而已。

    广播站所在那栋楼则辉煌壮观,几十层的阶梯两侧是红翠交杂的园圃,红旗招展,但没有文雅的名字。

    方莘望着柳拾忆的背影,莫名想到曾经编造在作文里的一句话————

    对于真正强大的人,一切的修饰都是花里胡哨,天边浮云。

    譬如那栋大楼,譬如柳拾忆。

    每周一七点会有升旗仪式以及优秀学生代表讲话。

    此刻,高二那两个小班已经被放羊式地赶了出来,松松散散地站在年级大队的最前面。

    “大家好,我是高二文科一班的柳拾忆,今天”

    可能世界上有一种病叫做“噩梦后遗症”。

    方莘现在听柳拾忆的声音,就感觉有个魁梧的壮汉提溜着她的脑袋,手起刀落时还在贴心地唱着哄睡曲子。

    她血溅三尺,柳拾忆模样的壮汉则面无表情地抹了把满脸是血的脸。

    她在心里默默“啧”了一声,刘顺安拍着她的肩膀,低声训道:“领队就代表了班级的形象,你把外套脱了给我。”

    方莘不清楚刘顺安是出于什么心思,开学那天劝她当班长,现在又给她安排了一个领队的职务。

    大概是出于人道主义救济的心思,对差生进行帮扶?

    她问:“您确定?”

    “升旗仪式的时候不穿外套,我帮你拿着。”他两只胳膊一伸,上面满满当当地挂着刚刚收集到的校服外套。

    怎么说呢,老刘这个人的可爱之处已经渐渐被她发掘出来了,骨子里有那种文人的愤世妒俗,对她这样走关系的人自然是满满的鄙夷,对大家则是那种严父模样,面冷心热。

    具体表现在:刚放个了小假,班级的空调就装起来了。

    所以说,看人不能太肤浅。

    方莘已经脑补了一出大戏————

    两|党|纷争,为了心中大义而不得不掩藏自己真心的地|下|党|员同志,同运输大队长进行友好交谈,然后诱骗天真无邪的蒋大队长交出关键信息,造福全体同胞。在忍受多年的谩骂之后,终于沉冤昭雪。

    说简单点就是————

    老刘不让她们用小风扇就是为了“压迫”学校给“继子”高二苦逼狗装空调。

    当然,这很扯。

    文小班在短短地一周内就和老刘达成了和解,简直是件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这些年市区禁烟花炮竹,大家就地取材,用嗓子代替了礼炮。

    升旗仪式列队前呆在教室里的那半个多小时,文小班晨读的分贝可以跨越两间教室,久久在理小班的天花板上盘旋。

    而她站在后门口,在掌声中被老刘加冕为了领队。

    更离谱的是,她顺便被授予了班长的职务。

    众所周知,班长———一种狗都嫌的可爱职务,所需完成事务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几点:早上记录迟到,管理秩序,参与各种年级会议以及管理各项“外|交”事务,担当各科老师的ster。

    作为前班长的林盛安同学,十分欣喜地将这个有损同学情谊的职务交接给了方莘,并且表示作为副班长,她会竭尽所能地辅佐新班长大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老班长带头鼓起了掌,小班的众人则是将掌声引向了高潮。

    掌声雷动,方莘站在后门口,生不如死。

    她默默计算了一下四楼的高度值,发现并不能一了百了,于是在几名凑热闹教师的见证下,正式地成为了人民的公仆。

    收回思绪,方莘心中憋着一口气,面上笑得更为灿烂,她转过身,扫了眼身后乌泱泱的大军。

    喇叭里,柳拾忆冷冰冰的声音催眠至极,众人百无聊赖。

    于是乎,他们的视线都凝在了方莘的身上。

    方莘满意地咧嘴一笑,然后转过身,极为豪气潇洒地拉开拉链,露出里面的白衬衫,“给您。”

    刘顺安的脸立刻就黑了,朱淮渝一看情况不对,立刻出来打圆场,“很有个人特色嘛,不愧是老刘你的学生,老刘你记不记得你以前翻墙去——”

    “咳咳——”刘顺安出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后者则一把揽住刘顺安,笑眯眯地谈论着,“广播站里的小姑娘简直跟小安子你是一模一样啊,妈的,跟要吃人一样。”

    方莘“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老朱分明就是“小安子”的头号黑粉,当着两个年级的面,直接将这种黑历史外号给抖落出来,怕不是要把“小安子”的脸按在地上摩擦。

    刘顺安挣脱开朱淮渝,低声斥道:“认真听!”

    方莘点点头,刚要闭眼,刘顺安立刻又拍了下她的肩,“你也认真听!”

    数十分钟过去,冷冰冰的演讲声音终于停住了,方莘硬撑着没倒地睡去。

    她穿着一身白衬衫,招摇地迈着大步滚回了教室。

    值日的同学正在黑板边写下今日的课表,语文赫然排在首位。

    一天八节大课,上午两节语文、一节生物、一节化学,下午则是两节英语、一节地理、一节体育。

    方莘伸了个懒腰,仿佛“语文”这两个字就是催眠曲,她倒头就睡。

    吴老头上课,经常放纪录片以及格外喜欢讲故事,讲他和某某艺术家又或是哪个在维也纳金|色|大|厅唱过歌的大歌唱家的童年往事,讲他挑灯吹笛子,传授他装病躲考试的经验。

    什么都讲,什么都放,就是不喜欢上课。

    方莘百密一疏,吴老头今天讲的是假期小测的作文。她趴在那儿,早就神游会周公去了,脑袋上还盖着刚发下来的答题纸和几张印着优秀作文的环保纸张。

    沈安还没来得及喊醒方莘,就被吴老头截胡了。

    吴润君很瘦,那种风摇架散的瘦。

    他从方莘的脑袋上抽出答题纸,声音很轻,慢悠悠地读了起来:“人生在世,无非活得快乐或是活得难过。”

    他咂舌笑道,“话糙理不糙,这句话还行。”

    小班的众人憋不住笑了出来,吴润君挥手制止,轻声嘘道:“大家保持安静啊,别影响某些同学的睡眠质量,沈安你别推同桌,空调开着,你给她盖件外套别着凉了。”

    沈安默默地收回了手,然后将外套脱下来盖在方莘的背上。

    吴润君赞许地点着头,用力一抖方莘的卷子。

    “非要自欺欺人地将苦难疾病美化,非要为失败寻找借口,就好比要将屎雕琢成花一般。可惜,屎终究是屎,不仅不能闻到花香,更不能泡花茶。对于真正强大的人,一切的修饰都是花里胡哨,天边浮云。该如何就如何,大道至简,强大的人不会做脱裤子放屁的事情,而怯弱于生活的人,他们就会这么做。”

    吴润君不再读下去,噗呲声早已此起彼伏。

    j省的作文信奉文艺以及高雅,尤为提倡抒情记叙文。方莘的文字野得过了头,七十分的作文,她得了四十三。

    吴润君恨铁不成钢。上课前,他又在班级书橱里塞了数本抒情作文选。

    “大家觉得这段文字怎么样?”

    小班的众人锤着桌子笑,吴润君扫了一圈,把脸色平静的柳拾忆点了起来,“来!柳拾忆你说说看。”

    那声“来”格外有力,方莘浑身一抖,跟着柳拾忆站了起来。盖在她脑袋上的作文纸尽数飘到了地上。

    柳拾忆垂眸,抬手推了下眼镜边框:“文风质朴自然,语言生动有趣,比喻贴切并且富有特色,有独特的魅力。”

    小班的众人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这段文字原来还有这些优点吗?难道这就是他们和年级第一的差距吗?

    方莘的文字第一次受到了大家的高度重视。那些糙文字忽而变得可爱起来。

    吴润君挥手示意柳拾忆坐下,他拍着方莘的肩,“你觉得呢?”

    刚刚柳拾忆的回答感觉像是那种阅读题的答案,她只需要模仿借鉴一下就行。

    缺心眼的方莘附和道:“生动活泼,质朴自然。”

    “是吗?哪句话生动啊?”

    方莘垂头不语,吴老头背在身后的手中,那份答题纸上有个明晃晃的“四十三”。

    大boss坑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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