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你打算跟我大姨一家吃个年夜饭吗?”
温潋与盛栖各站一边,将食材缓缓倒进餐桌上的锅里,问盛栖的打算。
之前妈妈跟她提过一次,但当时的气氛不好,不知道她有没有考虑。
两个人正煮火锅,外面的雪停了又下。
一连几天没出太阳,气温这周降到了零下。
每天温潋出门上班,盛栖都以极度同情又惭愧的眼神看她。
“想到你要被冻,我好难受,恨不得替你上班。”
盛栖说得真心实意。
温潋却平静地朝她一笑,提醒说:“谢谢。但有一句话,过度的共情能力是高高在上的表现。”
“啊?”盛栖茫然。
“你肯定没有高高在上的意思,但我想起这句话。暑天和风雪天多的是要上班、上学的人,人不会因为天气停止生活。
我本来没有太大感触,这是我该做的事。但你用同情的眼神看我,跟我说这些话,反而在强调上班族好倒霉,而你是自由职业,在家里特别舒服。你很骄傲。”
温潋跟她说道理时不吝啬话语,左右时间充裕,她站在门口耐心地说完这一通。
她知道盛栖心地善良,不是对人对己近乎绑架式的病态善良,而是太易共情。
走在路上,看见花白头发的老人,尤其是老奶奶翻捡垃圾桶,她就会为之忧伤,说这样很可怜。
但做废品生意的人固然辛苦,却在用自己的力量养活自己,得到的当是尊重而不是无用的怜悯。甚至那些老人多数比她们富裕,不过是兴趣所在。
盛栖也不能看见人乞讨,高中时候就愿意给个五块十块,还因此被汪正银他们笑话是傻子。
现在不用现金支付,她的包里仍会特意放些零钱。既为不时之需,也是方便给那些人。
雨天或是雪天就尽量不点外卖,有时实在不好出门,点了还要给人家打赏
诸如此类的事,渗透到盛栖生活的每个细节里。
她不宣扬,但跟她住在一起,便能看出她的这些心思。
温潋为有这样的女朋友而开心,也喜欢她的善良,不反对她的行为。但是,她不希望这些影响到盛栖本身。
她每次都在真情实感为别人担心和难过。
这实在没有必要。
人皆有自己的活法,那是别人的生活和工作,可以谅解和帮衬,但以平常心对待才是对方所需要的。
她早前就打好了腹稿,趁此跟盛栖说。
盛栖若有所思,很快理解温潋的意思。
就像额头上的疤,她不喜欢别人关心和同情,她希望所有人在看见时装作没看见。
既然她是如此,很多人也是如此,犯不着她去替人家矫情。
“我明白了。”
温潋说完道理,轻下声音:“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我不想每天出门,你都这么哭丧着脸。我们各有各的压力,我不能替你分担,你也不能替我分担,总不能一个人每日都愁两个人的事?”
这段对话,让盛栖咀嚼了多遍。
学霸很会说话,她意识到温潋说得极对。
她就是有优越感,总觉得不用出门的工作很完美,无意中变成了圣母。自以为怜悯众生,其实什么忙都没帮上。
此刻她正被火锅底料的香气吸引,听见温潋问话,才回过神,“可以啊,只要你们家人不介意,我就可以。”
“家里都知道了,肯定不会介意。我是怕你有压力,因为我们今年的进度条有些快,如果你想自在些,那就我们俩单独过年。”
温潋给了她两个选择,哪种都可以,只要她们俩在一起。
“没压力,反正我已经认准了你,什么决心都下了,还怕见你家人吗?”
温潋这样社恐的一个人都能陪她去见一大家子人,她有什么不敢的。
节奏慢虽然稳当,但她不想失去这个与温潋家人联系感情的好时机。
盛栖喜欢吃虾滑和肥牛卷,温潋喜欢吃蛋饺和毛肚,两个人吃一会歇一会,也不赶时间。
尽管盛栖句句有回应,但温潋敏锐捕捉到她努力压制的情绪,“你有心事吗?”
被她看出来,盛栖就承认了,“嗯,我们的事,我爸知道了。”
温潋放下筷子,端起白开水喝了一口,“谁告诉他的?”
说的是“我爸知道了”而不是“我告诉我爸了”,可见是有多事之人帮她出柜。
“我问他,他没讲,但从话里就能知道,家里说的。可能是我二姑或二姑父。”
她觉得那两位还不至于欠到打电话去告状,她爸虽然不爱回禹江,但偶尔会给两个姐姐打打电话。
估计是接电话时试探了一下,发现盛栖还没坦白,且今年又不回她爸那过年,一时脑热就说了。
盛栖无语,但也不因此埋怨,埋怨无用,还让自己郁闷。
这情况她其实不怕,如果她真想关紧柜门,家里绝不可能知道。她本来就不在意家人知不知道,没跟温潋在一起时她就不避讳承认自己喜欢女人,何况现在有了温潋。
只是盛光明的反应是最坏的一种预想,他非常反对,甚至愤怒。
除了对她“不走正道”的愤怒之外,还有隐隐的一层意思,就是盛栖把女朋友带回家给所有人看,就是没告诉他。
他认为盛栖没把他放在眼里,没当他是亲爹,他养了二十多年的小孩是白眼狼,到头来还是跟禹江这边的最亲。
他这想法很不理智,甚至弱智。正是因为他是她爸,分量跟这边的亲戚不一样,她才谨慎些,不想贸然通知。
“他让你跟我分手吗?”温潋以为家长一开始的反应肯定都差不多。
“没有,只是发了脾气。”
盛栖这样说,看见温潋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心底却凄凉。
温潋应该还没想明白,盛光明不逼她分手是因为逼了没用,天高皇帝远,他管不着这边的事情。
他挂电话前的最后一句话是:“生你那个贱女人走的时候我就想把你掐死,养大了给自己添堵,老子真后悔。”
杀人诛心,这句远比一句“你跟她分手”更可怕。
但来自亲人的阴狠话,她不舍得让温潋知道。
温潋会替她难过,而那种“共情”正是温潋所说的“高高在上”。韩箬华起码足够爱她,当初逼她分手,现在放手成全都是因为爱。
但盛光明爱自己吗?
在禹江长到十八岁,十八年里盛栖早就确认,她父母都不爱她。
可惜人在绝境处,也不会放弃做梦。
跟盛光明去y省,知道他为了自己跟许家吵架,每次从他手里拿到钱,被他送到车站,被安排相亲,甚至今天接到他的质问电话时,盛栖都在妄想,她爸爸是有一点爱她的。
只不过他人一般,爱别人也爱不了多深,所以经常讨人厌。
但是听到那句话,盛栖的妄想似乎被绊了一跤,跌在沟里,不在继续朝前走。
事实恰恰相反。
盛光明恨她,厌恶她,恨不得她不存在,但是他是个尚存良心的人,就算不爱也有责任,所以愿意给钱,愿意养大她。
也愿意遵从他妈的遗嘱,将不想要的拖油瓶带在身边。
是她自欺欺人,故意搞反了“虽然”与“但是”的关系,今天连自欺都做不到了。
她并不难过,反而愈发坚定,她可以为了温潋,不,是为她自己的爱情,而抛弃其余的所有关系。
盛光明越是讨厌,她越是容易抉择。
若盛光明像韩箬华那样爱得掏心掏肺,以她为中心,那她反而为难。
“无论怎样,我们一起面对。你不要一个人承担好吗?”
温潋反省:“高中的我是错误示范,很不成熟。我应该跟你说我妈不希望我跟女孩在一起,应该让你知情,应该相信你会理解,而不是以吵架的方式让你死心。”
是,她那时候做得不好,对盛栖而言太过残忍。
于是盛栖答应她:“那时候小,所以你不知道怎么处理。现在长大了,知道这是我们俩共同的事,我当然不会瞒你。”
盛栖想到最坏的事就是盛光明回禹江,当面让她和温潋下不来台。
她不明白对一个不负责任的家长而言,逼迫自己孩子听话有什么用,但直觉告诉她,盛光明极有可能会做没意义又让人不好过的事情。
为了安心,她在盛光明不在家的时间点,给许桐桐妈妈打了电话。
“阿姨,我爸在你身边吗?”
“他不在,去店里了。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他昨天脾气很冲。”
“嗯,有事情让他不高兴了。所以我想跟您聊聊。”
“你们父女俩的事,我不好事事插手啊。”
她撇清关系,语气淡漠。
上次相亲的事愿意帮,现在却不愿意,自然是觉得事不关己。
盛栖不想废话,惹她再去想推辞的话,直接告知:“我谈了个女朋友,爸知道后非常生气。阿姨,打电话没别的事,就是想跟您说一声,要是我爸来禹江,您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准备。”
“女朋友?”
“是的,阿姨,我喜欢女人。”
盛栖站在窗边,冷月模糊,路灯下积雪凄凄,月光,灯光,雪光,冬夜的独家浪漫。
“我这辈子不会结婚和生孩子,更不会回y省,我会一直留在禹江,不去打扰你们。但是我希望我爸也别来打扰我,毕竟桐桐还小,他该把精力放在桐桐身上。”
妹妹对不起了。盛栖默念。
“大过年的,店里忙得要死,他走不开,你放心吧。”
“嗯。”
挂上电话盛栖就开始笑,果然,不是亲妈就是好说话。虽然惊讶,说不定还嫌荒唐,但一句指责都没有,还反过来安慰她。
要的就是她这样,有了她,就多了一个帮手。
隔天跟许桐桐视频时,盛栖把整件事跟她说了,许桐桐说:“我妈这么开明?那我也跟她说我喜欢女的。”
“她明天就去你学校,躺在你宿舍门口哭闹。”
“嗐,不敢了。”
许桐桐吐槽:“爸真想不开,这有什么,少个女婿多个女儿不是一样的。”
长辈们要是都这么想就万事大吉了,盛栖将希望放在她身上,“希望你尽早生三个孩子给他们带,让他没精力管我的事。”
许桐桐在镜头里端庄地立正,神经兮兮地震声说:“保证完成任务!”
没出镜却在旁听的温潋脸色微变,盛栖看见,心想她估计觉得这姐妹俩有点大病。
挂断视频,她叹气,“明天电灯泡考完试就来了,得玩几天再回家。”
温潋点头:“到时候我回家住,你跟她在这。”
总不能真让女孩子打地铺或住酒店。
盛栖拉她坐到自己腿上,环住她的细腰,微微仰头,被她琥珀色的瞳孔吸引。她的瞳色跟常人微有不同,跟温栩一样,只不过温潋还是禹江标准的温婉长相,温栩莫名很混血。
“让她去你家陪你妈妈过寒假,咱俩不分开。”
温潋捧住她的脸:“栖栖,你好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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