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应该很冷, 还没到十二月,寒风就凛冽得刮脸,险些吹走温潋这种小瘦子。
家里足够暖和, 几口温热的水润下去, 盛栖缓过来, 好受多了。
她在等温潋给她答案。
这个问题盛栖想过很多次,但不知道怎样问出口,害怕自讨没趣。
但现在她不怕听见伤人的回答,关系再差也就这样了。
答案对她而言很关键。因为此时此刻, 她心理上依赖温潋, 在暗自窃喜温潋对她耐心, 在患得患失。
如果答案是糟糕的,她就可以再次逼自己割舍, 反正不值得;如果答案没坏到让人难堪, 也许她可以暂时放任自己亲近温潋。
她要先知道, 温潋对她纵容与关心的条件是什么, 才能安心地选择接受或不接受。否则, 不接受像不识好歹, 接受了又担心随时失去。
为什么之前七八年都不愿意跟她有纠葛,现在愿意了,还如此深情款款?深情到盛栖恍惚地以为当年是自己甩了她。
不可能是简单的旧情复燃, 凡是总该有个原因。
如果是她想的那样, 温潋之前在恋爱状态, 还没分手, 所以无空搭理她, 现在空窗期才撩她, 那就没必要演得情深似海。
各自装糊涂, 玩玩就得了。虽是人之常情,没理由去指责,但到底让人失望。
盛栖问出口花了莫大的勇气,她自个儿没察觉到,她的拇指和食指在反复地摩挲杯壁。
温潋看见她的小动作,便知道她也是紧张的。
所以回答的好与不好,带来的结果会完全不一样。
如果她不作答或是敷衍过去,那么吃完这次的药,盛栖就会逐客,又要恢复今天之前的相处模式。
盛栖只要不想见人,温潋连她的影子都捉不到。
明知道在意的人就在隔壁,就在家里,每天路过她的门口,却连面都不能见。
盛栖性格多数时候很温和,身体不舒服让她更加乖了不少。今天大家都希望她去医院,她就老实地配合。
可这不意味着她没脾气,她一旦铁了心不理人,温潋拿她没办法。
悬在山崖边的人,看见垂下的绳索,会毫不犹豫地抓住往上攀。
温潋坐下,组织了会语言,言简意赅地回答:“当时被迫回禹江,跟我妈常吵架。刚工作,还不适应,压力很大。接到你电话时,我每天谁都不想理,不想用那种状态去见你。”
她垂着眉眼,回忆起了那时候的困窘,神情落寞。
盛栖将脸凑近她,端详后摇头,质疑道:“如果你想见我,完全可以另定时间,等心情好了再联系我。”
但是你就不要我了,几年都不管我。如果不是我回禹江,我们就没了交集。
难道心情差时,“盛栖”就是温潋的负担吗?
“你当时很生气,说不会再等我了。我那时想,你会遇到更好的人,我之前做得不好,全新的人或许更适合你。”
在盛栖回来之前,她的确是这样的想法。她对不起盛栖,对盛栖而言,过去永远有道疤,不如让她去找更好的人。
“我觉得我不值得,没打算再继续,就没找你了。”
“更适合”“不值得”被温潋说得轻描淡写,刺进盛栖耳朵里,却像一把尖锐的刀子。
这几年她也想过,温潋是否值得她牵肠挂肚,放下温潋后,她会不会遇见更合适的人。
她的舍友四年谈了三个对象,每一段也爱得真心真意,别人都有放下旧人,爱上新人的能力,为什么她没有。
但话从温潋口中说出来,她既心疼又彷徨。
温潋抬起眼,素日寡淡宁静的眸光泛着涟漪,望了眼盛栖。
“但是你回来,我看到你心里高兴,我知道你生气,但忍不住靠近你。所以……”
“所以前后反差大。”盛栖替她把话说完。
这就是答案。多数平凡人的情感和生活都不值一提,并没有惊心动魄的转折和隐情。
盛栖把药一口吞下了,连喝了几口水才压下去。
有苦有涩,心境大抵相当。
温潋也知,这样的反差使她看上去并不可靠。
“你放心,我现在工作稳定了,没有压力,我想我有能力和耐心对你好。”
“高中是我不好,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最后都推给了你,怪你浪费我的时间。我那时候虚荣又软弱,以为成绩比人重要,糟蹋了你的真心。对不起。”
她哽咽着道歉。
最在乎的事情被揭开,盛栖蓦然被拉回那个冬天。
刚上高三不久,奶奶就病倒住院了,她失了主心骨,学不进去。每周一半的时间都在医院,奶奶赶她回学校,可是一个人在家她害怕,上课也听不进去了。
她没办法投入。
温潋劝了她几次,她都做不到用心学习,温潋便不管了。
她学不进去也就算了,最让温潋不能忍受的是,她还在同汪正银他们来往。当新的霸凌事件出现,被欺负的女生又恰好是盛栖讨厌的人,温潋于是怀疑到她头上。
有次去网吧,盛栖没心情玩,找汪正银谈事情,但温潋知道后便彻底对她失望。觉得她这种人无药可救,奶奶病了,还有心情打游戏。
吵架的时候说起这件事,盛栖连解释都不想。她知道温潋不打算要她了,所以问都不问,跟她添上莫须有的毛病。
欲加之罪,解释没有意义。
毕业那年,她就想回禹江。y省不是她的故乡,读书的城市又没有值得留下的必要。
那个电话泼了她一身冷水,她挂了后就没打算回来了。
原来那时候不理她,仅仅是跟妈妈闹情绪,刚工作不适应,不想见人。
仅仅如此,她就能冷冷地回绝别人的期待。
这些解释多简单,也很现实。
在她忙于学习和工作,无暇分心时,感情就可有可无了。
包括现在,她是在确定她自己有能力谈一段感情后,才选择追盛栖。
盛栖想到,大学四年,她肯定不会松懈,学习一定很累。中间谈的那个对象,可能只是昙花一现。
也许跟她一样,死缠烂打,温潋就接受了。
一旦成为阻力,就会被踢开。
而温潋那么上进的人,被迫回到禹江工作,心里有怨气在所难免。
盛栖想得很透彻,也知道温潋的选择没有错,一直都是人间清醒。
她考上心仪的大学,拥有了想要的学习机会,获得更多的机会。
回禹江工作是为了陪妈妈,哪怕不甘,她也回来了。毕竟单亲家庭,舍不得走远。估计韩箬华也是上了年纪,忽然觉得一个人孤单,想把孩子留在身边。
盛栖整理完这些心里清楚,当她再次成为阻力时,被放弃的还是她。
温潋只是暂时安稳了而已,可她才25岁,人生的很多阶段还没正式开始。而那些阶段或许都会有压力,有烦恼,有争执。
说不定她又会理性地思考完,干脆地从感情里脱身。
以前年纪小,被甩就被甩了,顶多是伤心。
现在盛栖脸皮薄了,要是爱得正要死要活时,被人家一脚踹开,岂不是没脸照镜子了。
温潋回答得很好,也足够诚恳。
尽管很吸引人,可是盛栖问自己,明知一份感情不纯粹不坚定,需要天时地利才能得到人和,她还要乐呵呵地接着吗?
在温潋跟她道歉时,她心软了。放弃她的温潋毕竟是过去时,现在她稳定了,她说会认真,应该不会轻易放弃她吧。
应该……这么一想,她就觉得自己很卑微。
她不想再那么卑微。
“温潋,你记得那年你怎么说的吗,你怎么又犯蠢了?”
她嗤笑一声,克制着情绪,温声道:“我不是上进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没有稳定工作,到处漂泊。我迟早还会成为你奔向美好生活的障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一时快乐了,但长久来看不划算。”
“当年的我才是真蠢。”温潋方才就哽咽了,现在被她几句话一迫,看上去楚楚可怜。虽然没哭,但声音有些哭腔。
“我不要你多么上进和完美,我们在一起开心就够了,别的都不重要。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有好的生活。”
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盛栖再不能挑刺了。
说不感动是假的,无论从前如何,此时此刻的温潋不正是她一直渴求的吗?
她快要跌进温柔陷阱里。
韩箬华的电话忽然打了进来,温潋犹豫了下,选择接听。边说好边问盛栖喝粥行吗,里面会加蔬菜和鸡肉。盛栖点了点头。
等电话挂断,盛栖咳了一会,把话挑明:“如果过段时间,你妈催你结婚生子,不接受你跟我的关系。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不亚于我跟你妈掉水里,你救谁。
盛栖不是存心想为难她,她怕温潋太过理想化,到时候又要吃苦头。
温潋似被触动,快速地垂眸掩饰,吸了口气说:“我不会理她。你放心,她有心理准备,如果我们在一起,她不会干涉。”
“但是,如果你不要我。她还是希望我结婚,按部就班。”
盛栖惊了:“她有心理准备?”
温潋点了点手机屏,“你真以为她一无所知吗?”
盛栖愣住了,她以为韩箬华只想温潋多个朋友说话。
“我跟她说我喜欢你,她不反对,因为她觉得你是个好孩子。盛栖,我以前跟你说过,我们俩在一起,我妈妈就是你妈妈,她会对你好。”
原来是这样吗?韩箬华知道她们俩的事,所以每次才找她去劝温潋,才常让温潋来关心她。
“她都知道,那为什么……”
盛栖语无伦次,怎么会呢,韩箬华不可能接受的啊。
“就算她不知道我们的事,也会对你好,她喜欢你的性格。所以你不要说你不是好人。”温潋针对盛栖刚才的自述进行反驳。
“所以你不用担心她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
这在盛栖意料外。
她尊重韩箬华,即便她韩箬华较为严厉,但是做班主任的人嘛。
生活中,她多数情况下还是温柔和蔼的,盛栖觉得她很美,优雅知性。对温潋抓得紧是因为对温潋有许多期望,谁让温潋是她唯一的支柱。
盛栖听奶奶提过,韩箬华不是没考虑过再婚,当时有一个条件好的男人对她不错。但是权衡再三,她为了温潋放弃了幸福。
她说她这辈子只有温潋这个孩子,不想再重新组家庭,让温潋受到委屈,担心妈妈成别人的了。
那时盛栖好羡慕温潋,她妈妈宁愿一个人辛苦养她,陪她学习,练琴,熬夜,接送她上下学,也没有放弃她。
温潋虽然失去爸爸,但有这样一份坚定的爱。
而份爱太坚定,坚定到盛栖不敢想象假如韩箬华知道她跟温潋的事情,强烈反对,她们要怎么办。
说实话,就算温潋不妥协,她也会因为觉得对不起韩箬华而妥协吧。
她一定希望女儿有份轻松明亮的感情,想要看见生命延续。
但韩箬华居然是支持的态度,盛栖又对她尊重了许多。她得有多爱温潋,才会爱屋及乌喜欢自己。
温潋那话的意思是因为知道跟她在一起,所以韩箬华同意。假如温潋不与她在一起,韩箬华就会倾向于催她结婚生子。
她居然这么重要的吗?
盛栖不敢置信。
只要有韩箬华的支持,温潋放弃她的可能性起码小了三分之二。
“真的吗?”她要确定一下。
“真的。只要你能原谅我,我保证我们之间没有阻力。”温潋知道她松动了,握住她的手,将满身的热意传递给盛栖。
天上掉馅饼,接住后不该轻易入口,至少要观察能不能吃。
“给我一点时间好吗?”今天的对话比她想得更深,她需要时间消化,不能稀里糊涂。
“不着急,我等多久都可以。”
温潋展颜给了她一个开朗的笑容,哄着说:“只要你肯好好吃饭,让我照顾你。”
盛栖被她哄得心情完全好起来了,单腿曲起,穿着深灰色羊绒袜的脚搭在椅子上,仰头看天花板。
“温潋,你说这么温柔的话,我觉得像做梦。”
“不是做梦,所以,可以吗?”温潋戳戳她的膝侧。
“吃饭可以,我当然会好好吃饭,养好身体。但你不需要照顾我,不需要为我做很多事情。你也说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谁也不需要迁就谁。”
她不想温潋总在补偿她。之前的亲密,恐怕都是温潋的补偿。
“只是我的心意,如果你觉得不堪其扰,我会注意。”
温潋郑重其事。
盛栖看着温潋认真的面庞,遗憾地想,她要是身体没病该多好。
这个时候不能热吻,挺亏的。
嘴不能动,她就伸手,轻轻地抚摸温潋柔顺的发顶。
温潋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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