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日,姜若鸢都会在芙蓉树下静静站上几个时辰,也只有这一时候,她才会觉得自己的内心仍有归属。

    如今已是十月末,距封后大典也不足几日。内廷里嫁衣已经送来,但她只淡淡略去一眼,便吩咐永好妥帖放置了。

    再过三日她便要出宫去薛府,待十一月初八那日,以薛昶胞妹的名义入宫。她垂首捻起落于肩头的一抹花瓣,指腹轻轻碾压,花瓣漫散开来。

    她心底轻叹一声,抬眼时余光中瞥见不远处的芙蓉树下正有一宦官挎着竹篮,蹲在地上慢慢捡着落在地上的花瓣。

    她侧脸对永好说道:“本宫去那边走走,你不必跟着。”

    随后她抬脚向那边的芙蓉树走去,那小宦官捡得极为细致,导致姜若鸢已走了他身前,他才发现,忙起身行礼。

    姜若鸢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竹篮上,问道:“为何捡了这么多的花瓣?”

    小宦官解释道:“芙蓉花乃入药良品,在地上被人践踏实在可惜了。”

    姜若鸢只觉这话由这小宦官口中说出来有股说不出来的怪异,不过她也没多想,又随口问了他几个问题。

    他一个一个回答,待姜若鸢觉得有些无趣准备回去时,他忽得开口,“这芙蓉花不仅能入药,这花瓣做出的芙蓉酥也更是一绝呢!”

    姜若鸢微愣,模糊的记忆经眼前之人一提又浮现出来。记得幼时她最爱吃芙蓉酥,那时她缠着母后为她做着吃,有时母后不许她贪多,便诓她道芙蓉花瓣不够了,她便自己去树下捡拾花瓣。

    等再大些,她便不爱吃这过于甜腻的糕点了,也便很少让母后为她做了。现在想想,倒还真有些怀念芙蓉酥的味道。

    “你可会做?”姜若鸢问道。

    “是的,奴婢会一些。若姑娘不嫌弃,奴婢做给姑娘吃可好?”

    姜若鸢点头应下了,没去考虑姜璟会否同意。她已经被限制太多自由了,难道连个爱吃的糕点都吃不得么?

    这小宦官手脚倒麻利,翌日午后他便亲自来了承明殿为姜若鸢送芙蓉酥。

    殿前侍卫本拦着,但姜若鸢亲自出去斥责了他们一顿。他们只殿内这位是为何的皇后,也不敢得罪了她去,便将人放了进来。

    食盒一打开,便是芙蓉花的清香弥散开来。她轻捏起一个,小口品尝着。倒是颇有些记忆中的味道,只是同母后做的还是不甚一样。

    她默默垂下眼眸,有些思念母后。

    小宦官抬眼瞧着姜若鸢暗自神伤的样子,一咬牙又道:“奴婢知道有一家做芙蓉酥极好的铺子,您若是若喜欢,改日奴婢为您送来如何?”

    “何家?”

    “玉管堂。”

    话音刚落,姜若鸢就募地抬头看向面前的宦官,他眉眼沁笑,同寻常尽心服侍的宦官们无甚不同,只是细细看去,他的眸子似有千言万语。

    而且,还有那句,玉管堂。

    这是无人知晓的事情,年幼时,魏清安虽父亲入宫觐见,他们曾在宫中后花园相遇过,不巧的是当日忽降骤雨,无人带伞,他们便连忙跑到檐下躲雨。

    姜若鸢是偷偷跑出来的,没让宫里知道,所以身边也没有贴身婢女跟从。她撅着小嘴,满脸都是不悦。她看着身侧风骨峻峭的魏清安,觉得他过于端着,毫无趣味,便缠着他让他陪自己玩。

    那时的姜若鸢正迷上芙蓉酥,便吵着让他帮她取一个买芙蓉酥的铺子的名字,“玉管堂”便是魏清安所取,当时姜若鸢便嫌他庸俗死板。

    现在曾经的名号从别人口中说出,姜若鸢心中便很快有了猜测。除了她身边最亲近的亲人,便只有魏清安会清楚她曾经爱吃的芙蓉酥以及玉管堂了。

    只是当日听说魏家满门抄斩,魏清安侥幸逃脱,他又是如何将消息传入宫中的呢?

    姜若鸢压下心头的猜疑,神色平常地对永好说道:“端些茶水来。”

    “是。”

    永好出了殿,虽有些犹豫,但还是关上了殿门。

    姜若鸢望着跪伏在地上的小宦官,问道:“这是何人所做?”

    “公主不是已经猜到了?”小宦官面不改色。

    听到他这一声“公主”,姜若鸢募地心惊。她虽然已经有了猜想,但眼下听他这么一说,还是不由得紧张起来。她捏紧手中的锦帕,声音也有了几分哑意,说道:“他可曾说了什么?”

    小宦官凑近几步,在她身前压低声音说道:“公子一直挂念着公主,望公主勿要轻言放弃,留待来日定会接公主出去。”

    将一个被严加看守的人救出宫去谈何容易,姜若鸢清楚魏清安如今的处境,他正是被通缉之身,自身都难保了,如何还能顾得上她。但她仍是感念万分,她同魏清安仅有幼时的情意,长大后也只有在宫宴上遥遥见过几面,但他却还能牵挂着自己,这是她属实未能想到的。

    姜若鸢微笑道:“替我谢谢他,只是我不愿再因我去连累他。”

    “公主放心,公子眼下已非昨日,必会护住公主周全的。”他顿了顿又道:“公子听说太子殿下也被囚于狱中,知公主定是万分忧心,他说他就算拼尽全力也会救出您与殿下的。”

    闻言,姜若鸢百感交集,一方面感激于魏清安的相助,另一方面又在思考那句“已非昨日”的含义,他如今是罪奴之身,若想东山再起,唯有一条路走……

    小宦官将她一时的沉默当作是迟疑,忙开口说道:“公主放心便是,如今晋国皇室只有您与殿下了,公子定会护住你们的。”

    闻言,这一瞬间,姜若鸢心跳得极快,开口时嗓音也不免带着几丝哑意,“那……母后呢?”

    小宦官不解地看着她,见她似是真的丝毫不知情,心底暗暗斥责着自己为何这般多话,但他又不能欺瞒公主,便将他所知晓的一切告诉了她。

    “燕国入侵那日,奴婢们被那些燕国人关押起来了,具体情况并不可知。只是后来听说,国破那日,皇后娘娘她……自刎而死了。”

    话音刚落,姜若鸢险些腿软摔倒在地,幸得她双手紧紧撑在榻上,才没有失仪。

    她忽得笑了,笑容凄凉。她眸子带泪,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唇瓣被咬得渗出鲜血。若说以前她还曾对姜璟抱有几丝期许,以为他真的会放过母后和姜璇,如今就真的恨极了他。

    她早应该知道了,他既能养兵蓄锐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今日的复仇么?是晋国皇室害得他家破人亡,他又怎么会因为母后的身份而放过她呢?

    她忽得觉得自己极为可笑,她曾经试探过姜璟那么多次,可他从未同意过会带她去见母后。当时她就已经起了疑心,只是心中隐隐不安,不敢相信罢了。

    如今事实便摆在眼前,姜璟不仅灭了她的国,还杀了她最爱的母亲,强迫她,软禁姜璇,桩桩件件,如刀刃生生扎在她的心口,时刻提醒着她,她曾经做过多么可笑的一场梦,做过多么耻辱的行为。

    她绝不能嫁给姜璟,她知道仅凭她一人的力量,奈何不了他。但是魏清安若是真的存了反叛之心,她便不会坐视不理。

    “你告诉他,三日之后我会出宫去薛府,我会想办法带上璇儿,那时会是个好机会。”姜若鸢说道。

    小宦官心惊,还未去细想为何三日后姜若鸢会出宫,永好就端着茶水从外回来了。

    姜若鸢忙偏过脸去,没让自己脸上的伤痛显露在永好面前。

    永好受姜璟之命来侍奉她,她每日的行踪也会一字不差地禀告给姜璟,所以她绝不能在永好面前表现出什么来。

    她淡淡笑道:“永好,送他出去吧。”

    薛府不比皇宫,虽也有人严加看守,但并会如宫里一般牢固。若要出宫,薛府是唯一的机会,只是如何能说服姜璟,也将姜璇带出去呢?

    她还没想好说辞,晚间姜璟便来了。她怕蓦然开口会惹姜璟生疑,便仍是同往常一样,对他冷冷淡淡的。

    姜璟肩处的伤已经好了,但她前些日子并未见过有太医入承明殿,兴许是他的意思,不愿将这事传出去。

    自姜璟进来后,二人未着一眼,沉默着沐浴更衣。入睡时,姜若鸢卧在床里侧,刻意同姜璟保持了段距离。

    这是那日刺伤后,他们再次共处在一室。她不知道姜璟今日来是何意,或许是想让她对他认错,可她根本无罪之有,更不可能会认错。

    床榻上静默良久,久到姜若鸢觉得漫漫长夜随即便要过去。可她还有事情要同他说,若是错过今晚,怕是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她深呼出一口气,翻过身子去面对着姜璟。她本以为姜璟也会同自己一样,面朝榻外,可他却是面朝着自己,并未入睡,而是睁着眼睛盯着黑暗中的她看。

    她轻微蹙眉,但很快又面色如常,说道:“我想让璇儿跟我一起去薛府。”

    “不行。”姜璟未料到她会忽得转身,稍稍一愣,但还是果断地回答。

    “这是我的大婚日,一生也只有一次,我想让璇儿亲眼看到,这是我曾经答应过他的。”姜若鸢说道。

    姜璟被这句“一生只有一次”触动了心弦,是啊,他同姜若鸢往后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了,无论她再怎么不愿,她都不会再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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