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斑斓的彩纸在手中一一拆开,点点墨迹在眼中浮现。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满酌玉杯萦舞袂,南春祝寿千千岁。”

    ……

    字字句句,皆蕴含着提笔之人浓郁的情感。

    姜若鸢看得一时出了神,没注意到身后人潮拥挤,几个赶着去看花灯的小孩在后面不轻不重地拥了她一把,她身子往前一仰,被身侧那人抓住了胳膊才勉强站稳。

    她侧过脸欲说些什么,便瞧见姜璟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或许是在看前面的花灯,眸中少了平日的冷漠和暴戾,周遭斑驳陆离的情景于他平添了几分柔和平静,像极了街上众多赏景之人中的平凡一人,而不是无情帝王家。

    他抓着姜若鸢的胳膊并未松开,周遭来来往往无数人,可姜若鸢却只望见了他的脸庞,以及他略微弯起的嘴角。

    她好似是第一次见到姜璟这般由心的笑,往日他的笑容或是嘲讽或是狞笑,从未如今日这般,不受外界任何影响,只因内心使然。

    人声鼎沸,鼓乐喧天,好似于二人之间隔了一层屏障。姜若鸢有一刻竟起了若是可以永远留在这里,不用回长安的想法。

    可这个念头不过一刹,她知道,这不过只是妄想。

    下一刻,姜璟松开了握着姜若鸢胳膊的手,姜若鸢垂下眼眸,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她跟着姜璟继续往前走着,尽量将注意放到四周的景象中,忽视掉刚才内心的想法。

    二人又向前走了一阵,姜若鸢始终保持着在姜璟身后二三步的距离,这段距离不算逾矩,也可以跟紧姜璟的步伐。

    不知不觉走至锦月桥下,桥下便是一碧池水。夜色苍茫,月下的池水泛着波光,一轮玲珑的弯月挂在梢头,透过层楼叠榭静静倾斜在涟漪轻漾的湖面上。

    今日虽不是十五,但仍有三三两两的人儿立在桥上,赏着明月,望着夜景。

    忽然,好似有一什么物件从桥上扔下,不偏不倚砸在几步之前的姜璟衣袖上。

    姜若鸢心中一惊,脑中第一反应便是有人欲行不轨,可当她快步走上前时,看到的便是一绣工极为精致的彩绣云纹香囊静静落在地上。

    姜若鸢顺着向上望去,看到的便是几个打扮花枝招展的貌美女子,侧身倚在桥栏上,目光皆落于下方的姜璟身上,嘴角带着笑意互相谈论着什么。

    纵是姜若鸢未曾在宫外度过寒食节,但往来皆有习俗。凡逢佳节,女子可不着面纱,若在街上看到心仪的男子,可将自己缝制的香囊给他,以表思慕之情。

    姜璟今日虽着常服,但其金相玉质,气宇轩昂是在人群中怎么也忽视不掉的。姜若鸢这时也注意到,四处也有几位女子低声说着些什么,目光皆落在姜璟身上打量着。

    姜若鸢此时虽站在姜璟身侧,但想必她们瞧见自己默默跟在他身后,以为姜璟定是贵户出身,而她便是姜璟的婢女,因而才会毫不避讳的用香囊来表示情谊。

    她又望向姜璟,见姜璟非但不是她意料之中的恼怒,而是出神望着地上那个香囊。

    姜若鸢喉头一哽,手也不自觉抓住了他的衣袖,低声问道:“陛下,是想要这香囊吗?”

    其实,她想问的是,是不是看上了桥上哪位姑娘。可话至嘴边,终是说不出口。

    听到姜若鸢的声音,姜璟似乎才是注意到此物是自桥上扔下的,他顺势往桥上望去,桥上女子顿时发出一声惊呼,作娇羞状。

    姜若鸢看着这一幕,心中似被针绞了一般得难受,她落寞地低下了头,不愿再看他们任何的互动。

    可姜璟一声极轻的嗤笑落入姜若鸢耳边,姜若鸢抬头望向他,他的眸中又恢复了往日的阴冷,他又看了一眼脚旁的香囊,似是极为不屑。

    随后,似乎是想到什么似的,蓦地拉过姜若鸢至怀前,一手托住她的下巴,好让她仰头看着自己,另一手拢住她耳边的碎发,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鸢儿若想朕要,朕便要。”

    大庭广众之下,作如此亲密之状,姜若鸢只觉脸庞热得发烫,欲伸手推开姜璟,可无奈姜璟力气太大,奈不动他分毫。

    姜若鸢定定神,尽量语气平静地说道:“婢子不敢妄议陛下的行为。”

    姜璟眉一挑,手下力度松了。姜若鸢刚想借机挣脱,可姜璟却是揽过她的臂膀,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

    周围对姜璟有意的女子,见姜璟与身边女子如此亲昵,也都失了兴致,收回了目光。

    姜若鸢倚在姜璟的臂弯中,还有些不习惯。虽说二人已行过亲密之事,可往往事毕之后她就未离开,从未与姜璟同榻而睡,更别说被他搂在怀里了。

    她微微侧头去看姜璟,发出的声音极小,“陛下这样会让旁人误会的。”

    姜璟似是没听清,只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姜若鸢垂下眸,身侧的手极其轻微地抓住了姜璟的衣服。

    她忽得忆起昨日永好与她身旁说的话,她说,戚珠,是因她而死。

    那日姜若鸢不信,与其说是不信,应该说是,不敢去信。

    她从不敢这般想,她从未见姜璟对旁人如此,姜璟虽古怪,可待她算是好的。

    或许,或许姜璟是自己在他身边的,他待她是有些真心的。

    前方不远有棵许愿树,旁有一小摊,摊上摆着许多各式各样的花灯。

    姜若鸢想找些什么旁的来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便轻轻扯扯姜璟衣角,说道:“陛下,前面似乎是许愿树,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姜璟抬眼望去,嗯了一声。

    姜若鸢在摊前打量一番,搞清楚了这铺子与一旁的许愿树是一体的。凡是买了花灯的,皆可用铺上的红绸布写上自己的心愿,挂于枝头。

    姜若鸢被摊主说得有些心动,她看看一旁的姜璟,眸中满是期许。

    姜璟是不信鬼神一说的,但望着姜若鸢如此向往,不知为何心中一颤,待他回过神来后,便已瞧见姜若鸢欢快的身影在摊前挑选着花灯了。

    姜璟故也迈步上前,满摊的花灯逐渐让人看花了眼。姜璟扫眼看看,随手指向里侧的一盏花篮灯来,说道:“就要那个吧。”

    姜若鸢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是一盏以花篮为形状的灯盏,外表与寻常的花篮灯无异,只是在中央添了几枝花的形状。

    姜璟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呼出的气息痒痒的,“就如你的名字一眼。”

    姜若鸢心中对那灯的欢喜又多了几分,她极快的看了姜璟一眼,眸中的明媚灿烂丝毫不假。

    她从摊主手中接了花篮灯,付了钱后,便对姜璟小声说得:“陛下等我一下,我去挂许愿条。”

    她内心雀跃万分,一时也忘记了以婢子的身份自称。她从摊上那了一块红绸布,提笔写之前,还刻意用身子遮了遮。

    姜璟不禁失笑。

    他对这等小女儿家的愿望丝毫不感兴趣,只不过是今日愉悦便纵她一回。

    姜若鸢落笔只是略显犹疑,她有好多愿望想写,只是一旦提笔,却不知该写些什么。

    她忽得忆起方才花灯上散落的那几张彩条,手中笔微顿,在红布上缓缓写下一次。

    写好后,她走到树下,便没有向旁人一眼挂枝树最高的枝头。而是选了一处低矮显少挂着红布的枝头,将自己的心愿虔诚地挂了上去。

    随后,她乐呵呵地谢过摊主,摊主也笑道:“姑娘可要看好这灯,若是这灯一个时辰内不灭的话,说明是上苍看到了姑娘你的愿望,必会为姑娘实现的。”

    一旁的姜璟不屑嗤笑,冷冷看向那棵红布缭绕着的大树,

    若是上苍真能助人实现心愿,那世间怎会有如此多的伤别离,爱不得。

    姜若鸢仿佛是信了摊主的话,小心翼翼地两手提着花灯,步子也慢了不少,生怕一个不慎烛火熄灭。

    二人又往前走了一阵路,前面有一孩童不慎跌倒,身旁他的父母连忙扶起他来,关切地抚着他的头。

    姜璟视线死死盯着那几人,内心仿佛有什么情绪窜起,压抑许久的恨和痛又重新涌入心头。

    不觉中,他的眼角猩红,双手紧紧握着拳。眼神看向前方走着的姜若鸢,他想,只用一瞬间,他便可以拧下她那白皙光洁的脖颈。

    姜若鸢自顾自走在前面,手中护着花灯。本以为姜璟是在自己身旁,可待她一抬头,并没有发现姜璟的身影。

    她慌了神,又向四周望去。

    都没有。

    她忙拽过一旁经过的路人询问,得到的答复都是未曾见过。

    她心急如焚,泪水涌入眼眶,又沿着这条街来回找了好几遍,都寻不到人。

    她便想着要不先回住处,姜璟寻不到她定会先回行宫。

    可当她凭着记忆中的来路往回走时,却是弯弯绕绕走过好几条街,各处都望不见行宫的殿宇。

    几声惊雷骤起,照亮这片夜空。闪电撕裂黑暗,天上乌云滚滚翻腾,很快一场暴雨落下。

    这场雨来得猝不及防,街上的人来不及反应,纷纷逃窜着避雨。

    姜若鸢没有雨具,又怕手中花灯会被雨水打灭,便用衣袖遮挡在花灯之上。

    可这场雨来得又急又猛,只见那星星火苗先是猛地跳动几下,随后便被雨水无情浇灭。

    姜若鸢本加快了步伐想先找一处避雨,可低头时却瞧见了暗淡了的花灯,眸中眼泪再也忍不住,滑落于嘴角。

    她停了步伐,觉得自己是再也走不回那行宫了。

    她只是一介婢女,不会有人来寻自己。就如那摊主说的,若是一个时辰内灯火不灭,她的愿望定会实现。

    如今灯火已灭,她的心愿再也不会实现了,她也再不能回去了。

    眼前事物逐渐模糊起来,原先那些五彩斑斓的彩灯如今却像是相融在一起,再也无法分辨出了。

    姜若鸢不知走了多久,周围再也见不到行人。双腿隐隐作痛,手中的灯蓦地从手中脱落,竹条磕在一小石头上,花篮的一角便散落开来。

    她缓缓蹲在地上,身上被雨水浇湿,全身已经冰凉透顶,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额头,眼神涣散。

    狂风打起,几处铺子前悬挂着的花灯蓦地掉落下来。

    而那棵许愿树上,有几张挂得并不牢固的许愿条,也随着风飘落下来。

    树下的一个角落里,水坑之上有一湿透的布条,字迹虽已被晕染开来,但仍依稀可辨。

    “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

    周遭寂静无声,唯有暴雨骤落拍打地面的声音。

    忽得头顶不断飘落的雨丝被隔断,眼前落入一片宽大的阴影,遮挡在姜若鸢的面前。

    姜若鸢红着眼圈,一时未察觉到面前站了一人。待她回过神来,微抬眼眸,入目的便是一抹玄色。

    姜若鸢顿时怔住,视线随之愈来往上,姜璟撑伞立于她面前,伞撑在她头顶,将天上飘洒的雨滴与她隔绝开来。

    姜璟面无表情,一直没有开口,只是淡漠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姜若鸢。

    衣裙被姜若鸢攥到发皱,她仰着头,本消散的那些难过思绪又重涌回心头。她突然就觉得有些委屈,可她不敢委屈,她有什么资格委屈呢?

    水滴顺着脸颊滑落,她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将话语咽了回去。

    她站起身,张开双臂扑到了姜璟的怀中。这一刻,她突然就不想管那些道德廉耻,身份礼节,她只是觉得难过了而已。

    姜璟瞳孔猛地缩紧,执着伞柄的手也加重了几分力度。他的左手仍僵直地放于身侧,他知道,这种时候他是应该推开她的,或是说些讽刺的话语。可不知为何,他拳头攥紧又松开,什么话语也说不出来。

    纵然二人曾行过更亲密之举,只是往日种种都掺杂着欲念,而今日却不同,怀中人儿娇弱的身躯紧紧依偎着自己,她虽未语,可他却能感受到她的委屈与依赖。

    他闭目,竭力隐藏下心底呼之欲出的情愫,但胸膛前少女微颤的身子怎么也忽略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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