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雪,天寒地冻。

    正值元宵佳节,往日本应车马骈阗,熙熙攘攘的长安城内,如今却是寂然无声,冷清万分。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顶着寒风,艰难前行。

    年龄小的那个东张西望地看着四周空无一人的商铺,满处荒芜的街道,扯扯身边人的袖子道:“阿姐,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城门呀?”

    身旁那人一身破布衣裙,身体瘦弱,脸上沾满了污垢,单看衣衫像极了城内普通的百姓。但她体态挺拔,气质矜贵清雅,一双乌黑亮丽的眸子仿佛蕴含着万千星辰,熠熠生辉。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清贵与高傲是衣衫所遮掩不住的。

    她看向身旁尚十三岁的少年,柔声说道:“很快了,我们马上就能出城了。”

    少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头望向遥遥百里处,在层峦叠嶂出影绰下已看不真切的未央宫,内心惆怅万分。

    远处丝缕光亮而至,黑压压的一队人马正朝着她们的位置快速靠近。姜若鸢立马转头往反方向跑去,可他们的身影还是被马背上面的人发现。

    雄厚的声音由风传递而来,“何人?若不停下,必死无疑。”

    姜若鸢额上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一滴,腿上剧痛沿着血液向上蔓延至她的心头。

    而她丝毫不敢做任何停留,只一个劲地拉着弟弟往前狂奔。

    身后的士兵见她们仍没有停下的动作,甚是恼怒,嘴里骂了一句,便从侧箭筒中取出一箭,借着月光落于远处的光辉,拉开弓弦,向着姜若鸢的方向射了过去。

    箭光呼啸而过,姜若鸢回头之时正好望见弓箭脱弦而出。箭出弦不过瞬间,她来不及思考,心中唯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护住弟弟。

    她一把将姜璇抱入怀里,将后背暴露于箭弦射来的方向,缓缓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砰”的一声,预料中的疼痛没有抵达,而是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响声,紧接着是弓箭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姜若鸢的目光望向另一支箭射来的方向,遥遥处,只见一大队人马往这行来。借着他们手中的火把,首列骏马上一身穿黑色铠甲的男子骑于其上。他的面容俊朗,剑眉入鬓,但偏偏脸颊的弧度是柔和的,显得几分清秀内敛。

    他手持弓箭,眼眸锐利,浑身散发着一股凛冽的杀气。

    起先射箭那人见到他,忙驾马狂奔而来。在那人面前停下,跳下马向他行礼,齐齐一道“陛下”如惊雷劈入耳里。

    那人目光幽深如沉渊,眼神所指方向,姜若鸢已将弟弟藏到身后,仰头看着面前众人,同那人的视线相撞。

    是新帝姜璟。

    在看清那张面孔后,姜若鸢霎时面无血色,清澈双瞳里浮起一层薄薄水雾,映出了男人刀锋如雪的冷厉。

    随后她抬脸募地一笑,勉强扯出的笑容娇艳绮丽,却如寒风中瑟瑟将要被扯碎的花卉。姜若鸢从地上抓住那支掉落的弓箭,眼眸沉静,不过一瞬,就要往自己胸口处扎去。

    又是“砰”的一声,姜璟的箭将她手上的箭打至一旁。只是箭上的力度还残留在手上,姜若鸢被这力度撞了一下,控住不住地往后倒去,后脑恰好撞到了坚硬的石阶上。

    鲜艳灼目的鲜血噗地四溅,星星点点落如红梅。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其余士兵皆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行动,只好都停留在原地等待着姜璟的指令。

    姜璟放下箭弓,眼神冷漠,静静看了片刻,随后下马走到了姜若鸢的身侧,居高临下睨着她。

    姜若鸢意识已然朦胧不清了,她眉头紧蹙,眼前似有人影闪过。接着便有股力量将她整个带起,此人身上有着浓烈的血腥味,熏得姜若鸢只想逃离,可她却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怀里少女微不可闻地声音传来,姜璟圈抱手中少女的力气又重了几分,俯下身子将耳朵贴近她的嘴巴。

    “饶……弟……”断断续续的,但姜璟却听懂了她的意思。他冷冷扫了一眼地上的姜璇,吩咐人们将他带回去。

    随后,朝着自己的马匹大步跨去,冷冷说道:“回宫。”

    旭日初升,朝辉映射在积雪的地面上,将积雪染成金色,在阳光照耀下折射着光芒。

    广明殿宫门半敞,殿内外宫人纷杂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榻上少女盖着缠枝牡丹纹锦绣衾,露出白嫩似蝤蛴般的玉颈。双眸紧闭,鸦睫敛下扫出一片阴霾。

    门外传来一阵声响,伴随着几声“陛下”,脚步声由近及远,房门被从外面推开。

    姜璟只一身玄色窄绣蟒袍,袖口绣着镶金环带纹。昂藏七尺,轩然霞举。呼啸的寒风吹起他的衣角,几丝黑发零落在鬓前。他大步入内,屋外的寒气也随之扑面而来。

    姜璟垂首望向榻上的少女,只见她脸色苍白万分,毫无血色。就如同一朵即将凋零的海棠花,遭受了风吹雨打,终要被折断枝头。

    姜璟注视了她良久,缓缓俯下身来,他伸出一只手覆上她玉皙的脖颈上。他乜眼打量着,似乎他只要伸手这么轻轻一捏,手中的猎物便会一命呜呼。

    他的眸色深邃,似是在打量,又似是在欣赏被捕捉来的猎物。

    在心头蓄积多年的旧怨余恨在此时就将要勃然而出,姜璟稍稍加重了一点力道,眼睁睁看着少女白皙纤弱的脖颈被他的手指掐出了一抹红痕。

    正在这时,榻上的少女睫毛轻颤,眼眸微弱动了几分。在姜若鸢缓慢睁开双眼,看到姜璟的那一刻,本覆着水雾的眼眸先是震惊随后便是迷惘。

    姜璟松开握住她脖子的手,起身负手立在一旁。接着便见姜若鸢面容痛苦地用手撑着床沿,艰难地坐了起来。

    她似是看到了什么极为陌生,又让人不可置信的事物,神情恍惚,眸色呆滞。

    姜璟刚欲开口,便见榻上的人紧紧将被子向上一拉,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宛如娇婉轻灵的小鹿,只是眸中还闪烁着几分浓浓警惕:“你是谁?”

    “你是谁?”

    重伤未愈的少女声音轻软,盈盈秋水流转如波,脸色苍白。因刚从昏迷中醒来,身子仍混软无力,她不得不紧紧攥住被角,好让自己不会再次倒下。

    床榻的斜对侧置着一花梨木梳妆台,上面摆着的华美精致的金银平脱境,将坐于床榻上少女的雪肤花貌映照于内。

    话音一出,宫室内忽而陷入了落针可闻的静谧,就连浅浅的呼吸在这过于压抑的静中都显得沉重几分。

    姜璟先是嗤然一笑,似是在讥讽她演技的虚假拙劣,随后瞳孔骤然收缩了下,蓬勃怒意已从心头丛生到每一寸筋脉,令他疾步上前,伸出两指狠狠地压住了她的下巴。

    姜若鸢失血过多,乍一起身,脑袋本就晕晕沉沉,男人骤然迸发的力道让剧痛再次侵袭上来,在雪肤上留下了两道鲜明红痕。

    她想挣脱,却被越扣越紧,眼前猝然发黑,一头撞倒在姜璟宽阔的肩上。

    龙涎香掺杂着薄荷油的清苦气味扑了满脸,令她勉强提起神来,苍白如雪的小脸只及男人的手掌般大,被他粗暴捧在手里,宛如落雨摧红后欲折的海棠花。

    “昭阳公主,教坊中新晋的粗笨伶人,也未必有你此刻的演技拙差。”

    男人一双凌厉眸子里含了点嘲弄笑意,只是愈发浓沉的寒气在眼底汇聚,酝酿着一场沉沉欲来的暴风山雨。

    “砰!”

    床头桌上的一只缠枝并蒂连理青瓷瓶被袖风扫落,四分五裂后迸发出清脆声响。在外等候的宫人忙有几个推门而入。

    太医小心翼翼看了眼新帝,见他剑眉紧蹙,盯着少女的头部若有所思,忙极有眼色地上前为姜若鸢诊疗。

    片刻后,太医眉头紧锁,撩起衣袍跪到姜璟身前,心底仔细措辞了一番,才犹豫地开口:“陛下,公……姑娘似乎是因头伤而引发的失魂症。”

    姜璟点点头,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们要做什么?”姜若鸢抱紧怀中唯一能作为支撑的锦被,在打量了一圈殿内的人后,才将视线落在姜璟身上,颤抖着开口道。

    “你不记得了?”

    姜璟却忽而眸子含笑,语气温和,身上的杀气陡然收敛,面庞弧度更是凸显几分柔和,与先前判若两人,仿佛之前的一切只是她的想象一样。

    姜若鸢摇头,她如今身体太过孱弱,只不过说了两句话,便觉得周身倦乏得不行,似是连坐都要坐不住了。

    姜璟摆摆手,太医视线在少女脖颈与下巴上太过暧昧的红痕上瞥了眼,心里一惊,不敢多问,与收拾好地面的宫人垂眉顺眼退下。

    说话间,姜璟已走近她身边,缓缓倾下身子,对上她的视线。

    二人之间距离不过一尺,姜璟身上那股灼热的气息扑打着她的脸颊,她甚至都能看到那双深邃的眸子中透着的丝丝寒意,还有那隐藏在眼底的疯癫和狂恣。

    姜若鸢不自在地往后退了退,直至后背顶到了坚硬的墙面上,她才停住动作,只瑟瑟地看向姜璟。

    姜璟没有回答,反倒伸手抚摸着她发间的白纱布。当触碰到她脑后的伤口时,姜若鸢疼得哼了一声,本能地想要躲开,但姜璟的手却牢牢箍在她的脑后,使她动弹不得。

    窗棂被风吹得砰砰作响,清脆悦耳,在这宁静的房间里却显得异常突兀。也如同姜若鸢此时狂烈跳动的心脏般,此情此景无一不让人生惧。

    她闭紧眼眸,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狂躁的心跳平静下来。耳边传来的话语渐渐清晰:

    “你是朕的贴身婢女。”

    姜若鸢复又睁开双眼,脑海中的不适感依然存在。额间一滴薄汗缓缓流淌而下,顺势落在姜璟的手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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