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手持遁地符,在地底如一条游鱼飞速窜动。
飞速消耗的妖力不能阻挡青黛激动的心情,因为在片刻之前,那个更改了她隐龙印结构的男人,通过隐龙印给她传来一道模糊的信息。
“法术晋升所需的三百三十斤阴铜已经准备好了,要她即刻赶到通知的地点,过时不候。”
这怎么能不让青黛激动,自小担惊受怕的生活让她太过渴望力量,她疯狂地想要强大起来,直到获得能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的力量。
虽然,今天白骨魔神在城外的一场乱战,使得整个沧澜城纷纷闹闹,但她还是毫不犹豫的离开了相对安全的城池,向南面的旷野赶去。
至于那个自称转轮王的男人会不会在骗她?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出现的瞬间就被青黛抛之脑后,被对方禁制控制的她根本没有质疑的资格,一旦违抗命令,对方能动念间就能将她的阴神焚毁。
与其考虑那些,不如想着怎么捞到更多好处才是正解,只有在法术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以后才有摆脱控制的可能。
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眼看妖力已经消耗大半,还需要留些妖力应对路途中各种意外情况的青黛直接遁出了地面,在密林中瞅准方向,向最近的一条沧澜江支流狂奔而去。
睚眦是龙与狼的孩子,极为善于在山地密林中生存。
修炼睚眦法的青黛在林间奔腾跳跃,踩踏落叶、跳过山涧、攀上高坡,终于在这个雨夜的后半夜来到一条宽阔流淌的河流前。
岸边烧起了一座火堆,将附近的江面照的波光粼粼,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坐在火堆旁烤着一只獐子,等待青黛的到来。
“大人,属下收到消息就立刻朝这边赶来,但因修为低下,此时方才赶到,还请大人恕罪。”
青黛跑下这处缓坡,远远地就单膝跪地,做足了姿态。
“过来吧,在我面前不用来这一套。”
杜康翻转着烤架上的獐子,朝青黛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现在已经是后半夜,距离杜康离开土围巷已经过了整整两个时辰,他已经为即将建造的海船选好了船坞的地点。
就是眼前这条距离沧澜江最近的一条大支流,荡水河。
别看这处江面平缓,但它的上游和中游却处于高山峡谷之中,没有船只可以在那样湍急的江水中航行,才造就了这段水道寂寥的景象。
水道宽阔,水深足够,又离沧澜江足够近,这样的先天条件决定了这是个造船的好地方。
杜康刚才只在附近的江边转了一圈,就已经看到了好几个或废弃或还在运作的船坞,可想而知全段的荡水河有多少船厂。
以青面童子对木材的操控能力,只要找到一个懂造船的老师傅,再占据一个废弃的船坞,建造一艘船出来并不是一件难事。
杜康弹出爪刃,割下一条獐子腿递给走到身旁的青黛。
“如你所见,我也会睚眦法,我可以帮你在这门法术上更进一步,但你能够付出什么来换取这份力量?”
“忠诚,属下愿意将忠诚献给大人。”
青黛双手接过獐子腿,神情恭敬,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我希望你想清楚再回答,对于修士而言,忠诚从来都不会是一句空。”
杜康伸手在空中一指,一枚青色符箓从指尖飞出,飘荡在青黛面前沉浮不定。
“这是役妖印,你应该听说过它的大名吧,如果你真的要以忠诚来换取力量,就接下它。如果你不愿意,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
青黛看到这枚符箓后瞳孔一缩,下意识的抿紧了嘴唇,僵硬着身体好半天之后才开口。
“青黛身上,还有什么能等价三百三十斤阴铜的东西吗?”
说着话,青黛就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你的身体,没那么值钱。”
杜康的声音打断了青黛的动作,随着他侧过头看向自己,青黛看到了一双黑色的眼睛。
那是一双深邃的眸子,如同一对漩涡将她的全部心神吸入其中,在一番翻天倒地的旋转后,她再次看到了身有六臂的月光巨人。
站在三丈高的巨人脚下,身处庞然大物旁的窒息感让青黛感觉自己如此渺小,对方如神似佛的气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巨人轻轻俯下身,他的轻声细语落在青黛耳中却如同洪钟大吕的咆哮。
“你的身体,没那么值钱。”
“绝对的忠诚是你仅有的筹码。”
“你还有更多的机会吗?”
“你以为你是谁?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
幼年父母突兀的死亡,流落潜龙会的恐惧和无助,修成法术后的志得意满,得知自己处于修士底层的不甘与痛苦……短短十几年人生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划过,
“啊……不要再说了。”
震耳欲聋的声音,即便捂住双耳也能清晰的传入脑海,如同一只只锥子在脑子里搅动,爆发的痛苦让青黛忍不住尖叫出声。
随着这声尖叫,脑袋中的话语声竟神奇的消失了。
睁眼环视四周,还是雨夜下的寂静河边,手中的烤獐子腿还散发着温热的气息。
“如果无法下定决心的话,你可以离开这里。这可是三百多斤的阴铜啊,这世上有的是人能为它出卖自己的一切。”
青黛连忙低垂目光,不想让杜康看到自己眼中的恨意。
她明白,刚才一定是这个男人在搞鬼,才让她想起了这些痛苦的回忆。但她不敢表露自己的不满,只是将獐子腿放在一旁干净的石头上,便躬身告退。
初时脚步还不快,但她很快就奔跑起来,向原路而去。
哗啦啦!
铸成铜锭的阴铜从胃囊中倾泻而出,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让还未跑远的青黛身体微微一顿,之后就加速跑出了杜康的视线。
杜康并未去追,也并未发动禁制将青黛烧死,而是用爪刃将獐子切成两半,架在火上让还未熟的腹腔充分接受烘烤。
直到整只獐子完全成熟,油脂浸透了瘦肉,附近满是飘散出的诱人味道,不远处又响起一串细微的脚步声。
“接受这枚役妖印,你能让我变强吗?睚眦法丙阶还不够,至少要才成为一个中阶修士。”
青黛全身湿漉漉的,她的眼眶红肿,湿漉漉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向杜康大声问道。
“好,我答应你。”
暗地里松了口气的杜康,脸上露出了一个智珠在握的微笑如此回答道。如果不是役妖印的植入需要受术者完全自愿,他何必演这样一场戏。
鼓起勇气和杜康对视一阵,记忆中杜康对待手下的态度终于成了压垮青黛心中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咬牙来到役妖印前,这次丝毫没有迟疑,将这枚散发着梦幻青光的符箓一把抓在手心。
“希望我没有赌错,这是一个表里如一的老大。”
……
杨六是个造船的老师傅。
在盛家船厂从学徒做起,一路做到能独自主持建造大海船的大师傅,他用了足足三十年。
之后,杨六又在这个位子上干了二十年,共主持建造大船二十多艘,小船不计其数。直到前年六十八岁,连画图的笔都拿不稳才从船厂回家颐养天年。
要说盛家发的养老银虽然不算多,也足够杨六养老、享受含饴弄孙之乐了。
但谁叫他有个不争气的儿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能让杨六节俭开销二三十年的银子,不到两年就被不孝子折腾了个干干净净,只能拖着老弱之躯出来为自己再挣一笔死后的棺材钱。
今天,杨六就通过以前在船厂的徒弟,又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新活。
具体的事项,徒弟也不太清楚,这活也是他从别处打听到的。
似乎是一个新开的小船厂,想找个经验老道的老师傅去为老板把把关,不要让新请的师傅们相互间磨合不顺,出什么大篓子。
这是个好活!
徒弟一听就觉得这个职位极适合自家师父,清贵、轻松、有地位、还能捎带挣点钱,没有比自家师父更合适的人了,直接帮忙联系了那家新船厂。
对方主事的是个戴着黑纱斗笠的女修士,在一番简单的交谈后,工作的事就直接敲定了。
任期为直到第一艘海船建好之前,报酬为八百两银子,先付两百两安家费,之后在船厂吃住,剩余的薪资每月一发。
等两百两银子落袋为安,杨六将银子藏在儿子找不到的地方后,就孤身一人随对方启程了。
杨六的心情很放松,反正船坞离得也不远,就在城南几十里外的荡水河,自家一个快死的老头也没有什么可被人贪图的地方,吃着一桌酒菜就高高兴兴地启程了。
杨六走的是水路,小船在沧澜江颠簸一个多时辰后,就拐进了荡水河,直到走进对方建的船坞才发觉不对。
船坞老旧,内部也空无一人,里面满是常年荒废的痕迹,水里长满了散发恶臭的水草,一根根铁星木原木随意地堆放在一旁将早春枯黄的杂草压在身下。
察觉不对的杨六想要离开,却被身旁的女人一把抓住了脖子,年老体衰的杨六被她托着坐到了一把木椅子上。
双手才刚放到扶手上,椅子就自动蠕动变形,形成了一个拥有天然树木纹理的手铐将杨六约束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女侠,我没有钱,唯一的两百两银子还是你今天给我的。我也只是一个臭造船的,也不知道盛家的机密,求求你放了我这个一把年纪的老头吧。”
“老人家,不要紧张,我们请你来只是看中了你的手艺,等把我们约定的海船建好了,你就能带着钱离开了。”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等他绕到自己身前,杨六才看清这是一个身材高大,面目普通的青年。
瞬间,杨六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低头闭眼,口中呼喊道。
“我没看见,我没看见你的脸,求求你绕我一命吧。”
“老人家误会了,为了我们之间的沟通更高效一点,就送你一个见面礼吧。”
男人走到杨六面前,将手掌按在他年老有些稀疏的头顶。
就在杨六以为要被杀人灭口时,一道刺目的白光刺穿眼皮直射入他的眼底,一股温暖的力量从头顶浇灌而下直到脚底。
他感到自己无力的心脏重新变得强健起来,呼吸中老感觉有浓痰的肺部变得清爽,抖动无力的双手也重新拥有了力气……
木质手铐不知在什么时候不见了,杨六下意识的跳了起来。
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有力的双手,上面没有了苍老的褶皱和讨厌的老年斑;摸摸胸膛,干瘪的肌肉重新变得结实;向前几步来到脏兮兮的水边,水面上是他曾经壮年的面孔,乌黑的头发、舒展的面皮、只有眼角还有几丝淡淡的皱纹……
这一切都让杨六欣喜若狂。
若不是年老无力,需要人照顾生活,那个烂赌鬼儿子早就让他打死了。
如今自己恢复了四五十岁的身体,没有钱只要再挣就是了,不喜欢这个儿子,再生一个也行呀,算算时间还能赶得上给自己养老的。
他转身看向这一切的制造者,抱拳一礼。
“见过恩人。我杨六活了六十多年,不是一个不知好歹的人,我这条命可远没有这道法术来得贵,无论要我做什么,恩人但有差遣,杨六莫有不从。”
年轻的身体给了杨六不一样的精气神,他再也不见刚才的懦弱老态,现在满是当年在船厂手下有几十号船工指挥的英武气质。
“我想请杨师傅,帮忙为我建一条能出海的大船。”
“这……非是我推托,若靠我一人之力,只怕……力有不逮。”
杨六环视一圈明显荒废船坞,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虽然他是从学徒做起的造船师傅,但让他一个凡人一人制造一艘短则七八丈,长则十几丈的海船,确实是在难为他。
“我高价请杨师傅来,自然不是让你去做苦工的。你只要把船设计出来,再按照自己心意建就好了,会有人手帮你的。”
杜康一拍杨六的肩膀,再次将他按在了那张木椅子上,扶手上伸出立刻生出十根细小的藤蔓,藤蔓尖端都有尖锐的木刺长出,猛然刺入杨六的十指。
“啊——”
杨六在惊呼中下意识地将双手抬了起来,但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指尖反而有麻木感浮现,十根手指很快都失去了知觉。
“闭上眼睛,它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杜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杨六闻言闭上眼睛,立刻有奇妙感知出现在脑海中,坐下的椅子仿佛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并且这一部分身体可以随意志任意变形。
黄色木质纹理的椅子很快失去了原有的形状,蠕动化为了一团藤蔓椅子,这团藤蔓承载着杨六向前行走,如同一个草木王座。
“将这些藤蔓触手连接到铁星木上,你就可以任意操控它们的形状,龙骨的连接、板材的切割、榫卯结构的制作,一切都会变得轻而易举。”
这是杜康为杨六这个凡人特意设计的,与青面童子的沟通方法,以便更快的打造船只。
“痴活六十多年,这还是我第一次接触法术的力量,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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