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了金铁之声,援兵终于赶到。武清言这边压力骤减,利落处理掉了身前的刺客。汗水已经浸湿了她的里衣。
聂荣儿抓着武清言的手臂,红了眼眶。
“姐姐……”
“我们去瞧瞧,说不定……”
“郑叔是为了保护我死的。”她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
武清言沉默了,方才那一瞬间的私心让她很不好受。
如果我没有犹豫,是否他就不会死了,荣儿就不会伤心了……
“对不起荣儿,我没能护住他。”
“不,不是姐姐的错。是我武功太差,拖累了你,拖累了郑叔。”聂荣儿一边说着,一边落下泪来。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还是忍不住颤抖了肩膀。
武清言瞧着心疼,将她搂进了怀里,轻抚她的后背。
世事无常,见惯了生死的她并不悲伤,只觉得自责。甚至她连自责的时间都没有,已经开始考虑起这次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伙刺客来的蹊跷,自己的人在东越有些日子了,从没听说有这么一伙势力。而且他们行事风格并不像江湖中人,训练有素,悍不畏死,反而像专门培养出的死士一般。
难道……
一个身着黑衣,遮着面容的女子出现在武清言身边。
“少爷,刺客已经全部处理完了。”这人声音冷淡,却让聂荣儿隐约有些熟悉。
“好,你护好她,我去查一查这些人。”
“是。”
“姐姐?”聂荣儿有点担心,抓住了武清言的袖子。
“不怕荣儿。这是墨羽,你认得的。她是我手下最得力的护卫,武功不逊我多少。你跟着她,注意安全。”
“姐姐也要注意安全。”
“好,我知道。”
武清言运起轻功走到暗处,探查倒在角落里的刺客的尸体,忽然听见有人和她说话。
“寻常给你传信,你不当回事,此封人血写的信,你可满意?”这声音不男不女的,虚无缥缈,武清言眉头一皱。
“不满意!”
“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胡公公。果然是你们搞的鬼。”
“主子知道你最近不太听话。”
“所以派人来杀我?”
“呵呵。这点零碎怎么能杀的了你。只是敲打敲打而已。而且,主子知道你养了只小狗,疼爱得紧,你要护她周全,有时就难保自己,你要记得。想和主子作对,还嫩得很。”
“你!”
“莫急莫急。主子没有因为这事责怪你,毕竟谁没有三五个喜爱的玩意儿呢。主子说了,只要你听话,莫说是一只,就是百只千只,也是养得的……只要你听话。”
“若我拒绝呢。”
“哼哼…”那人嗤笑了几声。“那这样的事,之后可就不知道会发生几回咯。”
“你们不许动她!”
“动不动她,不在于我们,而在于你啊……”说着,那人似乎渐行渐远了。
“等等!你们为什么要杀郑运?”
“谁?啊,你说那个男人?老奴可不认识,只怪他倒霉,在这时候遇见你们……”
声音逐渐变小,只留下虚无缥缈的尾音。
不认识?郑运只是被牵连?为何总觉得这里面还有蹊跷。
如今郑运死了,线索也断了。荣儿应该不会急着回金陵,不会知道萧家之事的真相,还会留在我的身边。
自己的人在金陵找了几个月了,也没半点消息。如今好歹有些线索了,不知道能不能有进展。
而且至少荣儿的父母尚在么……太好了,至少如今我不是她不共戴天的仇敌了,我也许可以更接近她一点了。
武清言突然对郑运生出些感激来,她一边觉着良心刺痛,一边觉着他出现和离开的时机都正好,好到不自然。
武清言的心中突然生出一丝警觉,但很快又平息了。
“郑叔,你是个好人。谢谢你。我定不会辜负荣儿。”
武清言将刺客三十余人草草检查了一遍就匆匆离开了。
他们的身上除了武器外没有携带任何东西,任谁查都差不出底细。
武后实在大方,三十多名训练有素的死士,仔细谋划的话,暗杀朝中大臣都可以一试。可他们居然被扔在这遥远边陲,没溅起水花就死了个干净。
官府的人反应不算慢,官差早已闻讯赶来。武清言隐匿身形,混进周遭看热闹的人群中离开了。
来到市井中人多的地方,聂荣儿已经坐在街边一处茶铺等她。
“荣儿。”
聂荣儿已经没在哭了,只是面色不好,愣愣地看着街头人流。她眼神晦暗,似是悲伤,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姐姐…可查到什么?”
聂荣儿的声音本就不大,此时有些沙哑,在街头的嘈杂中几乎细不可闻。武清言听得心疼,坐到她身侧,悄然握住了她的手。
“没查到来头。”
她没敢说实话。自己和武后的关系,朝堂的纷争,和萧家之事的联系,她一点也不敢让荣儿起疑。
聂荣儿面露悲伤:“是我的错,如果我可以保护自己……他就不会死了。”
“不要这么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如果我当时不去喊他就好了,如果我不去叫他,他就不会跟着我们一起……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命有孤星,注定会克死身边的人。”
你若是命犯孤星,那孤星就是我,都是我的错。
“生死有命。荣儿不要太悲伤了。明日我亲自将郑叔送回金陵安葬。”
“不必了。郑叔的妻子今年年初才离世,膝下无子,没听说有别的亲人。”聂荣儿叹了口气,悲伤似乎缓和了一些:“就葬在东越吧,我时常能去看看。姐姐帮我调查那些刺客。”
“我知道。”
“不管他们是冲着你,我,还是郑叔来的。我必手刃幕后真凶,亲手报此血仇。”
海边的天气多变,方才还带着暑气的海风忽然夹杂起几分凉意,将茶铺的布顶棚吹得猎猎作响。闷雷轰鸣,街上的人流很快就变得稀疏了。
“要变天了。”武清言自恍惚中回过神来,喃喃自语。
“我们寻个客栈住下吧。”聂荣儿站起身,拉了下武清言。
武清言抬头望她,隐约间总觉着荣儿有些不同了,坚强到让她觉得陌生。
牵着聂荣儿进了客房,回头关上门,聂荣儿却站在原地没了动作。
武清言知晓她心绪不宁,想上前安慰,却被聂荣儿眼神灼灼地抵着,退到了门板上。
武清言满以为,经历了这次变故的荣儿会悲伤,会不安,会像曾经那样,需要她哄着才能睡着。可她没有。
武清言心思一乱,伸手想挡她,却又被捏住了手腕。聂荣儿顿了下,松开手,紧扣住武清言的手指用力的吻向她。
一如白天那个吻的执着。聂荣儿不顾武清言的矜持,抵着她的肩膀,裹挟着她的舌尖吻她。
武清言心中愧疚,任由她索取,很快在热意中乱了心神。
喘息声逐渐加重。房中只有一盏蜡烛的光亮,武清言却觉得炫目。
微凉的海风从没关好的窗口灌进房里,吹不散房中的暧昧的温热。背后的走廊里还有人在走动,说话。她极力隐忍,放空思绪不去想唇舌上的触感,可耐不住聂荣儿愈发的放肆。
灼热的手指似乎不自觉从武清言的肩头滑到胸口,武清言一愣,急忙抓住了她的手。
“不要…”
聂荣儿似不想放弃,准备推开她的手。但武清言却用了力气,纹丝不动。
“荣儿,不许。”她取回了些许清明,声音也带了些严厉。
聂荣儿听出了她有些不悦,顿了一下。
“姐姐生气了?”
“没有。”武清言避开了聂荣儿看过来的目光。她确实有些不快,主要是不理解为何荣儿在经历过方才的种种后突然如此热切。
“对不起…”聂荣儿有点委屈,从武清言的怀抱中退开了,低着头坐到了房中的圆凳上。
武清言瞧着不忍,走上前去揉了揉她的头发。
“荣儿怎么了?”
“没怎么。”聂荣儿扭过头不看她。
武清言反倒更适应这样的荣儿,心绪平缓了些,握住她的双手蹲在了她身前,嘴角也不由带了些笑:“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你。”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可我怎么了,不许这小丫头放肆就把她气成这样?真是越来越任性了。
可这事毕竟羞耻难言,武清言不知道该如何规劝,想了许久道:“方才的事,荣儿不害怕了么?”
“不是。”
“心里还难受么?”
“难受。”
那就更想不通了。
武清言没懂,继续问:“荣儿是太想我?”
所以才会那般急躁冲动,不管不顾。
武清言身上还沾染着淡淡的血腥味,心里亦有许多愧疚,对荣儿,对死去的郑运都有。虽然也得知了荣儿的父母可能尚在的好消息,但今夜实在不是剖白心意,互诉衷肠的好时机
“没有。我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
“江湖险恶,世事无常。我害怕有一天我突然身死,就像今天的郑叔一样……我和姐姐相处的时日已是不短,可我却从来不曾给姐姐留下些什么。若是有天我突然死了或是消失了,便了无痕迹,姐姐定然很快就能将我忘了,就像从来不曾认识过我一样……”
聂荣儿越说越伤心。她虽然曾经几度告诫自己不许随便流泪,但终究还是忍不住带了点哭腔。
她这话说得悲伤,武清言心疼,可又忍不住有点羞涩。
给我留下什么,做那事……给我留下什么?这小妮子,真是打定了主意吃定我了。
“不伤心了,荣儿乖。”武清言捏了捏聂荣儿的手。“我知道你的心思了,没有生气,也不会怪你。只是……咳咳,对你来说还早了些。”
聂荣儿有点不服气:“我都十七了,在寻常人家大胖小子都生了一两个了。”
什么大胖小子。武清言被她的话逗笑了。
“荣儿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会保护好你,也会保护好自己。而且我也会永远记得你,哪怕有一天荣儿讨厌我,忘记我,我也会永远永远记得你。好不好。”
“我才不会讨厌你。倒是姐姐日日在外奔波,不要有了新欢就把荣儿忘了才好。”
比起武清言身上是否有很多秘密,聂荣儿倒是一直惦记着这事。
在她看来,武姐姐是最好的人,相貌品性才学门第都是极佳,不管是被男子还是女子喜欢都是寻常的事。关健在当世,富贵人家的男子多半是三妻四妾,环肥燕瘦。
她若真有一天说想再收个姑娘或者男宠,聂荣儿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这是谁家的小醋坛子啊,刚刚还在哭鼻子,这会就这么酸。”武清言捏着聂荣儿的手指,像逗小孩一样逗她。
聂荣儿破涕为笑,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我才没有。”
窗外,东越的雨还是只淅淅沥沥落了几滴。连日的闷热吹散了些许,明日就会卷土重来。
东越的渔家瞧着这天气,一天比一天愁。海上已有些不寻常的风浪,恐怕不多久就会殃及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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