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有没有受伤?”
“没有。”方才的剑招对武清言而言也是消耗极大。她脸色不太好,但还是尽量柔声对聂荣儿说话。
“怎么了?”聂荣儿有些疑惑。远远瞧着,苏问仪连兵刃都断成了两截,反倒老神在在。武清言赢得利落,面色却比输的人还难看。
“没什么,荣儿不用担心。”
原以为万香谷是一处可供荣儿暂时栖身的所在,却没想到梁念秋如此心机深沉,老谋深算。她手下这个苏问仪,虽是个武痴,性子简单些,但也是心思缜密之辈。
许多纷争与算计,荣儿不应该涉及。不知道当初将她送至此处到底是对是错。
入夜,一行人才终于赶回万香谷中。
拜师入谷的仪典在三日后,那之前聂荣儿都还算是客人,依然和武清言同住一间客房。
二人刚到房内关上门,门外就有人敲门。
聂荣儿急匆匆去开门,见门外站着一个不认识的万香弟子,抱着一个巨大的包裹,几乎遮住了她的半个身子。
“是聂荣儿么?”
“是我。”
“诶呦,可累死我了。”那人将包裹轻轻放到地上,擦了擦额头的汗,笑意盈盈地看向聂荣儿:“师妹好!我叫落霞,以后就是同门啦!互相关照!”
聂荣儿有点不适应那人的热情,怯生生地回了个礼:“啊。谢谢师姐。”
“东西我给你放这啦。哦对,听说之后我们会住在一起,我负责照顾你和另一个师妹。不过那是以后的事啦,以后再说!”
“好的,谢谢……等等,住在一起?”聂荣儿答应完才意识到不对,刚想起来问,门外那位叫落霞的师姐却早已跑远了。
她只好费力地将包裹拖到了房间正中央,拆开后发现里头装着床单被褥,衣服,几个木盒,还有几本书。
“这是?”
“大约是万香谷给的见面礼,方便你日后住在谷中。”武清言正坐在屋中歇息,扫了一眼说。
万香谷真不愧是只有女子的门派,女子行事细致些,这包裹中的物件大多精致十分,也囊括甚广。那些木盒里装着香囊,发簪,脂粉,甚至还有餐具。女子会喜欢或在意的东西全部齐备,可以说是大方又面面俱到了。
“我还没决定要入谷呢,怎么就送了这么些东西。也不怕人反悔。”
武清言笑了笑:“历经千难万险,过关斩将才终于被认可。寻常人哪里有这时放弃的道理。”
聂荣儿撅了噘嘴,她并没有觉着千难万险,也对这万香没太多向往。她不过是顺势而为,一路过来不曾放弃,不过是不想让武清言失望。
比起在万香修习武学,追求那虚幻缥缈地青春永驻,她更想待在武清言身边。
“这成衣怎么制地这么快,连我的身型尺寸都未量过,怎么知道合不合身?”聂荣儿将送来的衣服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刚入谷的弟子等级尚低,粉白的裙上没有繁饰,纹样也简单。只是宽大袖口,且露出脖颈肌肤的型制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习武之人眼力都好。熟练的人只需瞧一眼就能知道你身型尺寸,何必去量。”
“这么厉害?…姐姐也可以么?”聂荣儿突然出声问道。
武清言原本想应,但远远瞧了眼聂荣儿尚且有点平坦的胸口,笑着摇了摇头:“不行。”
聂荣儿顿时放心了些,松了口气。
“换上新衣服,出门转转?”
聂荣儿原有些疲乏,但是她看到武清言心情不错,不似白天那般阴郁了,就也答应了。
聂荣儿多日没有化妆了,今日既然要换新衣服,万香谷又送了许多东西可用,她便乘兴将自己好好打扮了一下。描眉,上脂粉,唇脂,挑选首饰,花了不少时间。
她锁骨上有道不浅的疤痕,是被武清言救下那日的剑伤。她穿着新衣服在铜镜前看了许久,小心翼翼地确定伤痕不会露出来之后才在武清言身前转过了身子。
武清言一愣,一时忘了言语。
这小妮子平日里已然是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一般,如今芳年华月,认真打扮了自己,当真美的叫人心醉。
聂荣儿怯怯望着武清言许久,见她没有反应,忍不住出声问她:“好看么?”
武清言被她的声音拉回了心绪,连忙道:“好看。”说罢还觉着不够,轻轻念:“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她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越看越觉着开心。
聂荣儿羞红了脸,背过身不再看她。
“姐姐笑我。”
“没有笑你。你过来。”
“怎么了?”
她一转身,被正往自己走的武清言一把搂进了怀里,身子一僵。
“好看是好看,只是这发簪太不讲究,我将我的送你。”说着武清言用一只手拔出了脑后银色的发簪,顿时长发倾泻如墨。
聂荣儿瞧在眼里,脸更红了。
姐姐也好看,姐姐亦是佳人。我的佳人。
武清言自己用的这支看似普通的银簪,拿近了聂荣儿才才看出不同。雪亮的银面上极为精细地刻着百鸟,簪子尾部是栩栩如生的凤尾,凤尾上的纹饰是十多颗冰雪似的晶莹透亮的白色宝石,华贵又清雅。
这是武后当年给武清言送的十岁的生辰贺礼,原是最顶级的贡品,价比千金。
“我哪里需要这么好的东西……”聂荣儿在她怀里挣扎了一下,却被武清言抱得更紧了。
“荣儿乖,听话。”
“哦……那姐姐用什么?”
“我无所谓的。”
武清言小心翼翼地给聂荣儿换了发簪,而后将自己的长发一挽,随手盘成结固定住就不再管它。
聂荣儿瞧着,小声说:“姐姐,以后荣儿给你盘发。”
武清言脸一红。按许多地方的习俗,是只有出嫁的妇人才会盘发的。新妇成婚后初日应该由丈夫为新妇盘起发髻,以表相依相偎,结发同心。
聂荣儿这句话叫武清言生出许多误解,却不知道她是故意还是无意。
“莫要说笑。走吧。”武清言有点尴尬,避过了聂荣儿的目光走向门口。走着,还不忘将手伸出来给聂荣儿牵。
聂荣儿两步作一步走到她身侧,将武清言的手捏得紧紧的。
万香谷没有宵禁一说。东越白日燥热,谷中外人尚未离去,他们多喜夜间出游,赏月赏景,好不风流。
万香谷财大气粗,顾及这些人游玩的心思,也算是给谷内弟子一些消遣,一入夜就处处摆上灯笼。
星星点点的灯火映在谷底的清涧之上,将那溪水照得有如星河。谷中晚风微凉,风里带着幽幽花香和未聒噪的虫鸣。
景致大好,连万香谷的弟子也结伴出来夜游。武清言牵着聂荣儿闲闲地走在谷底的溪水边,身边常有提着灯笼的万香弟子走过,嬉笑声不断。
荣儿看起来心情不错,走着还时不时哼一哼童谣。
武清言不想坏了荣儿的兴致,但是想想觉着此时可能才是最好的时机。
“荣儿。”
“怎么了?”
“我…可能明日就要回去了。”
聂荣儿心里一凉。
“这么早么,不等仪典结束后再走?”
“三日后万香谷内就不留外人了,没有资格观礼。”
“这样。姐姐准备去何处?”
“还不知,近来落下的事情不少,我得回去处理。”
“何时再来?”
“半年以内。”
“当真?”
“当真。”
聂荣儿勉强笑了笑,摇了摇武清言的手。
“说好了,不许反悔。”
“嗯。”
“姐姐想好了?”
“什么?”
“将我留在这里。”
“荣儿不喜欢么?”
“不讨厌。”但也没那么喜欢。“说起来,姐姐还从来没和我好好说过为什么要送我来万香谷。”
“此处安全。且可以习武,好处许多。”
“仅此而已?”
“……嗯。”武清言有点心虚地点了点头。“习武不易,荣儿若是有天不喜欢了,写信给我,我带你走。”
这句话反倒叫聂荣儿开心了一些。
“好。”
“我记着你父母的事,不用担心。”
“好。”
“说来,荣儿可想好了?”
“想什么?”聂荣儿偏过头去看她。
“喜欢…女子。”武清言亦回望她。
她原以为荣儿会羞涩或是避而不谈,转头却对上了聂荣儿澄澈的目光。
“我想想…”她沉吟了片刻,松开了武清言的手。溪水不宽,她看着涓涓水流,驻足停下,而后一跃去了对岸。
“我也曾以为自己会喜欢男子,平凡地度过一生。”
原本她二人肩靠着肩行走,不论说什么都不担心别人听见。如今故意聂荣儿走去对岸,声音大了不少。
周边许多人都听见了她的话,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武清言有点慌乱,她以为聂荣儿不知道周围人的反应,想用眼神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可眼前的女孩就好像没看见一样,扬着脸浅浅笑着,继续说:“但我喜欢上了你。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所以只要你不讨厌我就会一直喜欢你,其他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武清言听见了身边有笑声,不知道是恶意还什么。她叹了口气,说:“别闹。快回来。”
聂荣儿没有动,倒是朝着武清言这边伸出了手,想让武清言隔着溪水牵她。
武清言在周围人的目光中感到尴尬,有点不情愿地朝着聂荣儿伸出手去。
河道还是有点宽了,聂荣儿站在水边去牵武清言的手,几次都没有够到。她向前探了探,又探了探,最后脚下一滑就要跌入水中。
武清言心里一惊,急忙去扶她,却被慌乱中的聂荣儿握住了手指,一把拉进了溪水里。
溪水很浅,方到二人脚踝,水也不急,只是池底的卵石滑腻。武清言心里无奈,顺势将聂荣儿护在了怀里。
聂荣儿扶着武清言的手臂和衣襟,好不容易站定。向上瞄了眼武清言无奈又宠溺的神色,忍不住笑了起来。
武清言不太懂,但也被她的笑容感染,弯了嘴角。
“笑什么?”
“没什么。”
聂荣儿依然笑着,往武清言身边近了些,踮脚贴到她的耳边:“姐姐若是害怕,就由我来喜欢你。”
武清言心中欢喜,可言辞还是冷静:“荣儿可能要等我很久很久,你可愿意?”
“我愿意。”
“好。”说罢,武清言也不顾旁人的目光了。搂着聂荣儿在她额头上浅浅落下一吻。“等我。”
荣儿这么喜欢我,我若是还胆小如鼠,处处避让,辜负她一片深情。我这一世,枉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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