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慎抽到的是二号,和一号同时入场,剩下的四位都在外面等候。
现场秩序井井有条,程嵇雪作为没有作品傍身的新人,本应该是最透明化最边缘的人物,但他格外优越的外貌和特别干净的背景反而让他成了攀谈唠嗑的重灾区。
甚至有个演男频剧起家的年轻演员特意凑过来夸他的《嗟阿》好听,还说连带着自己的燃向剪辑视频数量都一夜暴增。
说到这里另一个助理也过来凑热闹:“是啊!现在嗟阿连土味视频都横扫了,我家楼下小学生一放学都在唱这个!”
程嵇雪抿着嘴微笑,看起来很不好意思:“主要是茂哥的歌写的好,我们都很感谢这次的舞台能有更多人看到他的才华。”
张朝鹤倒是觉得挺遗憾的,当一首歌成为了短视频热门歌曲就意味着,这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会扩大它的知名度,但也会在一定程度上败坏掉它的路人缘。
这边正唠着,那边许慎和另一位演员试镜结束。许慎推门出来时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微笑,那是一种混杂着激动、满足和沾沾自喜的微笑,他隐晦地暼了一眼程嵇雪的方向——
却看到了一双掩藏在帽檐下、冷淡而沉静的眼睛。
张朝鹤隔着热热闹闹的人群和他对视,明明没有任何举动,也犹如一头冷水向他当面泼下。
许慎收敛起笑容,突然想起那天从酒会回去,他带着满身的难堪和怨怼去见杜泽,杜泽却只反问他:“你为什么要得罪自己的老板呢?”
“你的合约期还有六个月,再加上避免版权纠纷自动续期的合同,最起码还要在他手底下等一年的时间。如果他封杀你,你就要足足在公众视野里消失一年以上。”
“你也知道你消失一年的代价是什么吧?”
许慎当然知道这一年的空窗期会带来什么,娱乐圈的更新换代比翻书还快,新人很快就会把属于他的粉丝群体瓜分殆尽,而且他也没有拿得出手的硬作能稳固住公众记忆点……
封杀一年多,和封杀他一辈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那我就要等着他可怜我吗?”许慎焦躁地踱步,像一头发疯的困兽:“他已经在捧新人了,而且泽哥你也是在被打压的吧!你不能想想办法吗?!”
“能啊,”杜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泛红的眼底,他知道自己已经把许慎的恐慌勾起来了——“想保住你现在的地位,最好的方式就是提前解约。”
许慎脚步顿时僵硬,他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样:“泽哥你也知道我的违约金……”
“一亿三千万,我知道。”杜泽气定神闲:“除此之外,你还要担心李懿茂的事。”
许慎目光闪烁:“泽哥,当时让他代笔这事儿,可是你出面牵的线。”
杜泽笑出了声,他亲切地拍了拍许慎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慎子啊,这事爆出来怕的可不是我。”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许慎的心情,仿佛有一条湿冷滑腻的蛇正顺着脊梁骨往上攀爬,惶恐和焦躁牢牢攫取他的心脏掉进冰窟窿里——
两双眼睛缓缓重合,许慎低下头,快步离开现场。
而试镜大厅内,陆巡把手中的签字笔往桌面上狠狠一掼,抱着双臂往后靠了过去:“说说吧,走的谁的门路?”
在遴选演员之初,陆巡只给各位入围的演员发放了部分相关剧本,并且他鸡贼就在于——他给出的剧本根本就不全是正式剧本里的片段!
出于保密考虑,每个人拿到的长明相关剧本都是由陆巡亲自操刀填补的二次加工产物,而这也导致了一些人物理解根本就不是演员能够基于手头现有的试镜剧本推导出来的。
严重点说他们甚至还有可能因为干扰而演绎出另一个与正式剧本不同的“长明”!
许慎只庆幸这场戏是他精心准备过的,却不知道在他完美完成的表演中,分明就暴露了导演组内部有人为了打造“贴脸感”而特意给他导过戏的事实!
所以包括陆巡笑眯眯地留他临场发挥那段戏,也根本不是因为特别看好他而给他的加分机会——那是陆巡想看他究竟能演出来什么幺蛾子在有意试探!
果然许慎贡献了噘嘴瞪眼咆哮三连演技,然后洋洋自得地出去了。
导演组眼观鼻鼻观心低头谁也不说话,陆巡当场气笑:“好啊,既然这样,为了公平起见,后面的几位都另加段现场发挥吧。”
所以当程嵇雪进来试镜的时候,他敏锐地察觉到现场的氛围很奇怪,只有摄像机很偶尔地发出了细微的转响,导演们都木着脸,活像试镜演员欠他们钱一样。
陆巡本就对他期待很高,见到他全妆的样子更是暗自满意,他也知道现场的氛围仿佛灵堂吊唁,生怕程嵇雪没有试镜经验怯场,还挤出来个笑容安慰他:“没事不要紧张,该怎么演怎么演,好好发挥就行。”
程嵇雪觉得有点诧异。不过他的表演方式很独特,就像他平时扮演“程嵇雪”这个角色一样,他的处理方式是先分析出一个具体的人物特质,再将自己塞进这个人物躯壳里,依照人物的思维方式和性格自然而然做出相应的反应。
既非体验派,也非方法派,角色就是他本身,但却并不基于他的经历,更像是一种兼具了艺术设计的创作和构造。
所以无论陆巡要求加多少段临场发挥,在程嵇雪愿意的情况下他都只能得到一个“独立的长明”。
程嵇雪构造的长明是天真而残忍的,他缺乏对下界人类的同理心,所以对于杀人这种事就和随手折掉一枝花、拂去一团雾没什么两样;但神明对人类的偏爱却又深深地镌刻在他的骨子里,他在杀人时又会清晰地意识到这是错的。
“长明”轻轻地用干净的纸巾擦了擦指尖,然后垂手将纸巾盖在了地上。
那里有一具虚构出来的尸体。
直到“长明”飘然离开,陆巡才流露出了一点满意的神色,他拍手示意这段试镜结束,程嵇雪转回身来,安静等待着他的临场出题。
“抽到这段戏对你来说还是有点吃亏的,不如前面几位情绪激烈饱满的容易出效果,这样,你先来一段长明刚来到人间时的状态,再来一段他得知自己因为意外一千年都无法返回天界时的反应吧。”
这句话为程嵇雪构陷了一个小小的陷阱——陆巡先是提起了其他人的戏段,进而暗示导演组想看看他情绪失控的表演。
一千年都无法返回天界,只能和庸庸碌碌的人类为伍……对于心高气傲的天神来说该是多么出离的愤怒?
但对于程嵇雪拿到的剧本来讲,“长明”本身就不会被这种激烈的情绪左右,要想满足导演组的暗示,就意味着程嵇雪会脱离这个角色——
或者,他从来就没有真正悟到过这个角色,他也只是拿到了特别剧本的许慎之流。
陆巡眯着眼,看见程嵇雪对他露出了一个属于“长明”的微笑,他的笑容把控得很好,天真烂漫又带一点懵懂的漠然。
他随手从旁边抄起一张白纸压在头上,另一只手做出了一个优雅的“拂”的动作。
“他在模拟掀开斗笠?”副导演揣摩。
这种无实物表演需要动作和神情的完美配合,京剧演员出身的程嵇雪几乎是手到擒来,毫无生涩感。
在此时,压住白纸的那只手一松,白纸瞬间飘落在了地上,“长明”向远处投去一个惊讶的目光,又好奇地伸手握了握空气。
那是天神第一次感觉到人间的风,从此生于混沌中的天神听见了人间的喜怒哀乐。
大巧不工,无需多么夸张的表达,程嵇雪只是在借角色向导演组展示他的表现力和理解力。
而对于长明被留在人间时的错愕和愤怒,程嵇雪也并未按照导演组的暗示采取激烈的表演方式诠释,他只用了眼神和细微的肢体语言来描摹长明的复杂心理活动。
试镜结束时陆巡还特意询问了他的表演老师和学习时间,最后摸着下巴道:“唉,我挺喜欢和戏剧演员、舞台剧演员合作的,他们都比较有表演功底和领悟力嘛……倒是没想到京剧演员也有这样的底子的。”
“一门通百门通,”程嵇雪得到了这种隐约的高度评价也没有得意失色:“表演在某种程度上也都是相近的,只不过处理方式不同罢了。”
最后程嵇雪得到了极高的待遇,甚至是导演助理亲自送他出的门。他心里门儿清这就八成是有戏了,毕竟他对自己揣摩人物的能力和演技非常自信。
这也使他很难被其他人诱骗,永远能坚定自己的选择。
他甚至有些恶劣地想要吓一吓张朝鹤——张总出卖劳动力来凑这个热闹无非是想看看他和许慎比起来能不能赢,虽然因为现场安排的原因小张总没能亲眼目睹,但也应该非常好奇吧?
他一定在外面等得很焦虑。
程嵇雪愉悦地想。
然而一开门他就愣住了,大厅里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都挤去了一个角落,场面火爆得仿佛大型追星现场。其中甚至有几个装束一模一样的女孩子,估计是后面准备试镜女主角的演员们。
而那中间围着的,就是本该焦虑地等待他离场的张朝鹤……他已经摘掉了帽子和口罩,正端着一副清贵冷艳的霸总范儿在本上唰唰签名。
大家甚至把没来得及进去试镜的演员们晾在了一边,都在努力地往张朝鹤身边挤。
程嵇雪还听见了一声充满爱怜的、超级大声的:“张百万看看麻麻!”
他看着张朝鹤痛苦地捏自己鼻梁的样子,倏然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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