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怎么了,谁的电话?”
等到源赖光刚放下电话,系着粉红色围裙,把金色长发束起的良影天海,就从厨房里悄摸的探出了脑袋。
作为居然亭目前唯一的女性,她手里的铁勺已证明了她掌握的权柄。
初尝女主人滋味儿的她,就像只过冬私藏松果的松鼠,站在树洞前东张西望,生怕有哪个不长眼的过来偷果子,实在是以前伏低做小做怕了。
“是茶音的电话。”源赖光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看着手机屏幕回答道。
良影天海闻言琼鼻微皱,不禁小声嘀咕了句:“原来是御药袋学姐啊。”
因为已经打开了心结,再加上确立了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的大计,以及前段时间御药袋茶音对她的关心,这会她也不再对御药袋茶音那么仇视。
所以在称呼上面,又从她或者那家伙回归到了御药袋学姐,不过要说叫她姐姐这种称呼是万万说不出来。
“她怎么了?”良影天海用手指抓着门框,脸上装作状若无意般的问道。
源赖光抿了口红茶,香韵味道在齿间流转,听见她的话沉吟了下:“没事,问我要点东西,应该是有急用。”
“她还有多久要回来啊?”
“大概五六天吧。”
“这么快。”
良影天海脸一耷拉,比刚才还要苦楚了点:“我才过几天好日子,真是烦死了,看来还得走母凭子贵的路。”
嘀嘀咕咕了几句,她瞅着在客厅里摆弄手机的源赖光目光闪烁,但还没想多久,眼角的余光就瞧见煤气灶上的味增汤从锅里咕噜咕噜冒出来。
小声尖叫了一下,她也不顾的再倒腾自己那一肚子坏水儿了,连忙找了个湿毛巾摁在锅盖上把它给拿走。
期间源赖光见有异状,起身过来询问了句要不要帮忙,然后被良影天海以厨房重地闲杂人等不能出入的理由拒之门外,实际上是不让他帮忙。
良影天海的厨艺日益见长。
这几天对他也百依百顺。
如果不是时不时那一肚子坏水儿偶而显现出来,胆儿肥心又大,源赖光都感觉她快要成了咲初小藤第二。
清楚了大师彻底皈依我道。
源赖光对她的看法,也已经发生了改变,他毕竟是人,大师也没到不可挽救的地步,到现在也改头换面。
要是她本性太坏,不负责任是理所应当,但现在再离开未免太没品。
也就是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后,源赖光知道自己亏欠她不少,更知道良影天海现在想要的是什么,所以这几天他们一直黏在一起,基本上饭后源赖光就会陪她外出单独过二人世界。
去鸭川花见小路逛街,去商场买衣服首饰,去保龄球馆和羽毛球馆。
就连一直期许的琴房,源赖光也终于带她去了,这份一开始从吉川裕美身上获得的钢琴技能,也终于在良影天海坐在他腿上弹琴时发光发热。
按理说,在咲初小藤和御药袋茶音回来之前,源赖光都愿意陪着她。
但今天却没有时间陪她了。
因为今天上午他受到了条信息。
是神谷圣子那边,竟然意外的真的给了个答复,要知道,本来源赖光都只是心血来潮,随口说了那么句。
要说真的给她留下个孩子。
以模拟器给的那次奖励,确实说的上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自己也的确馋她身子,但纯粹的交易却不行。
“我出门了。”
遥遥朝着厨房喊了句,得到回应了之后,源赖光穿上黑色棉服出门。
京都左京区丸山墓地陵园。
这处陵园依山傍水,占地面积可谓极大,据说平安时代时,就有许多武家贵族死后在此长眠,这座陵园哪怕放到现在,也绝非普通人能踏进。
陵园道路宽阔无比,但两侧各长着一排古树,似乎一人合抱也不够。
源赖光开着车一路前行,透过参天古树枝叶缝隙下的阳光形成道道残影掠过他的脸,也就是从入口越往里面开,本来的万籁俱寂愈发热闹了。
路边停放的一排排高级汽车,墓碑前放满的黄白花束,每个墓在地面上的面积,就比老家坟包大上几倍。
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这么多人。
按理说除了祭日之外,应该就是春分时来扫墓的居多,但他不太熟悉这边的风俗,想来也该是什么日子。
但越往后人烟反而稀少起来。
而且车子开到尽头,上面全是大理石造的台阶,车开不上去,可源赖光看导航还有一段距离,知道这只能走着上去,于是便熄之后火下了车。
源赖光看着远处人影拾阶而上。
远远就看见了五六道人影站在山丘之巅,都穿着黑色衣服,走近后有身着黑色西装的保镖迎了上来,看清楚源赖光的脸后,伸出手指引方向。
他也看见了不远处的神谷圣子。
与往日一反常态,没有穿露肩背胛的礼服,而是一身看起来有些商务的黑色女士西服短裙,莹润的黑丝包裹着小腿,五厘米的高跟恰到好处。
从侧面看过去,微微高耸的胸前佩戴白花,花瓣在冷风中不停摇曳。
在脑后挽起的头发,发梢处也随风摇摆,有种说不出的寂寥感,身影愈发单薄,薄润的唇瓣哪怕涂了绛红色的口红,也难掩脸上的苍白之色。
源赖光默然走到她的身边站定。
一股被冷风冲淡的幽香若有若无的钻入鼻尖,但他却看向了墓碑上。
【先父神谷世郎之墓】
除去墓碑名号外,下方石碑上刻着的是墓志铭,无外乎一些夸赞溢美之词,源赖光看了几眼便收回视线。
墓碑上印着灰白照片,看起来很威严,下方还放着两排黄菊和白菊。
他跟这位老人只见过一面,说起来还是不太友善的交谈,但短短一两月就天人两隔,不免还是有些感慨。
“等我死后,墓应该也就在父亲和母亲附近,到时候您有空来看一眼。”
沉默至此的神谷圣子,捋了下发丝,冷不丁的忽然说出了这么句话。
源赖光眉毛微挑,侧过脸装作一副认真的模样:“不打算要孩子了吗?”
神谷圣子闻言脸色微怔了下。
随即心里有股无语的感觉。
她刚才还在感伤未来,结果被源赖光这么一怼,瞬间就没了寂寥感。
“我说的话跟这件事是两码事。”
她正视着父亲的墓碑说道。
“好吧。”源赖光没过多追究,只是问道:“圣子小姐叫我来这什么意思。”
神谷圣子手里捏着菊花,俯身将花放下:“只是自己来觉得太孤独了。”
“上次见神谷伯父还是两月前。”
源赖光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听见她的话后不可置否,只是轻声说道。
“确实挺快的,比我本来预想的还要快上不少,不过也算寿终正寝,无灾无病,这样走了其实也还挺好的。”
两人站的方向一致,这也就导致了源赖光看不清神谷圣子此时脸上的神色,但这句话怎么听都不太尊重。
说的不好听,就是不孝顺。
但联想到源赖光所知道的神谷圣子的遭遇,他没有半点评价的意思。
也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源赖光只是顺声道:“对神谷伯父依旧有怨?”
“只是多年的心结。”神谷圣子刚才那句话似乎也只是有感而发的而已。
但从小被管教和压迫,就像一枚已经成长为参天大树的种子,一旦醒悟过来,这种痛恨就难以再被磨灭。
神谷世郎难道就真的有错吗?
当然没错,甚至于说还算得上是位不错的父亲,这里面或许有神谷家明面没有男丁的原因,但他对自己的两个女儿,实际上也是非常关心的。
起码源赖光见他那一面,就从言语交谈中,就已经深刻的感受到了。
源赖光双手抄兜,额前的碎发随风飘摇,再过几天也该去理发店修理了:“我们终其一生就是为了摆脱别人的期待,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未来。”
无论是出生于名门望族还是普通家庭,人这一生在孩提时就送会被父母耳提面命,哪怕还在襁褓之中就已经被许多人寄托着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种期待就像看不见的枷锁,紧紧的束缚在肩胛上,勒的人都能喘不过气,可又不得不背负着继续前行。
也就是一代一代的传递,这种期待已经形成了惯性,哪怕有时候做父母的不愿意这样,但无形中也会给予期待,甚至神谷圣子前几天想要孩子的事,那孩子出生了岂不是也一样。
这个道理,不止是源赖光懂,神谷圣子仔细回想后,也看的很清楚。
也就是不想再让孩子淌水。
所以她迟疑了,不光是对自己的未来迟疑,也让爱子那孩子放弃了。
她呼出口中热气,细长的眼眸微微耷拉了些许:“可是我没有未来了。”
源赖光瞥了眼她:“谁说的准呢。”
他的意思神谷圣子很明白,其实认真说起来,像先天性哮喘这样的疾病或许很严重,但在一个掌握亿万家产的人面前,实际上并不是个难题。
但关键是,神谷圣子不知道为什么而活,更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
所以她事业心极强,用繁忙的事务麻痹自己,哪怕自己的前半生已经破碎的不像话,但在接过这份家主的担子前,她好歹还算得上有事可做。
但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头顶的乌云彻底散去,按理说应该海晏河清。
但她仍未察觉到光芒的映照。
如果不是家族传承还没有得到妥善处置,她甚至宁愿累死在办公室。
神谷圣子转过身,朝着旁边稍微挥了挥手,顿时便有人帮她披上一层黑色皮草,随即抬起那双略显晦暗的双眸看向源赖光:“打算陪我走走吗?”
她还顺手接过了一束菊花。
源赖光怔了片刻,然后扫视了眼周围的坟墓与阶梯问道:“就在这里?”
“我们去后山。”
神谷圣子随口答了句,然后语气不咸不淡的轻声唤了一句:“福田桑。”
这道声音才刚刚落下。
就有一位面色肃穆的中年男人抱着一个长宽二尺的木箱朝这边走来。
神谷圣子稍抬下颌,示意那人把箱子交给源赖光,随后又抬起纤细的手臂用左手捏了下,轻声解释了句。
“源君,这是父亲的遗物,我打算拿去后山母亲墓前,麻烦你抱着吧。”
源赖光见状接过中年男人手里的木箱,便顿感身体一沉,眼皮不禁跳动了两下,有些无语的说道:“可以。”
这片丸山陵园比想象中的大。
起初刚进陵园的时候,那一排排的墓碑数量就足够多,而且间隔的距离够长,哪怕开车过来也得几分钟。
像神谷圣子父亲的墓地,单地上就占了上百平,真没想到后山还有。
不过跟前面整体全部都用光滑大理石做台阶,两侧参道都是参天大树的墓地相比,后山实在简陋了太多。
杂草丛生,遍地藤蔓。
只有一条小路通往后山。
踏过地上腐烂的落叶,源赖光跟着神谷圣子走到一片看起来较为荒芜的空地,里面也错落着十几个墓地。
跟前面的堂皇大气相比。
这里无疑显得要落寞太多了。
“那是我母亲的墓碑,二十年前她去世后就葬在这里,但平时只有我和爱子会来,这里工作人员打扫不勤。”
循着神谷圣子的脚步,他们最终停在一处略显荒芜,但墓碑却很干净的坟头前,神谷圣子将手中鲜嫩的菊花俯身放下,同时也声音平淡的道。
源赖光见状不禁皱眉,看着这处坟地问道:“令堂为什么不葬在前面?”
“因为父亲曾经说,妇道人家不可登大雅之堂,而且按照祖制,妇人也不该与丈夫同葬,所以就葬在这里。”
“那些东西该被扫进垃圾桶里。”
“但终究还是存在的。”神谷圣子的声音有些麻木,似乎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也不能改变酸奶,只是扭过头看向了他问道:“带打火机了吗?”
源赖光解释道:“我不抽烟。”
神谷圣子闻言微怔,似乎觉得男人都会抽烟,在想到源赖光没有这个恶习后才回过神:“差点忘了这件事。”
她摸索了下身上,最终在皮草的右边摸出了一个火机:“还好我带了。”
喃喃自语了句后,她用细嫩的指腹按在火机的滑轮上,只是稍微搓了两下,炽热橘色的焰光便点燃起来。
这道焰光在风中不停摇曳。
就像随时会被吹灭一样。
但最终还是在微风中坚持下来。
神谷圣子默然片刻,随后扭头看向源赖光的腹部下方,略有出神的盯了好大一会儿,这才轻启薄唇出声。
“你把那东西都掏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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