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永安侯府的人犹豫不定。虽然老侯爷没有直接拒绝,却委婉劝阻陈皎不要冒险。
陈皎提议失败有些失落。短暂的失望后,她也没有过于纠结。
毕竟这件事不止她一个人担责任,所以她必须参考家人的意见。
陈皎点了点头,语气坦荡道:“好吧,大家不同意就算了,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强求。要真不行,我只当皇后也行啊。”
陈皎曾经从河口仓修了几个月路,累得半死回长安后,忍不住好奇询问谢仙卿当皇后每日需要做些什么,会不会和当大臣时一样每天也很累。
陈皎没有学过琴棋书画,也没学过操办宴会管理内廷事务,而这些似乎都是作为皇后的基本职业素养。
陈皎正好奇时,便听见谢仙卿淡定地说:“若是寻常,皇后要管理妃嫔子嗣,监督祭典内廷宫规,每年除夕时需宴请群臣家眷……”
这么听起来,当皇后也不轻松嘛。要帮皇帝管小老婆和一堆孩子,还要处理宫务,时不时还要跟群臣家眷打交道。
不过很快,在陈皎若有所思的目光中,谢仙卿笑了笑,温声说:“不过宫中如今无人,若是你做皇后,大约每日便自己玩吧。”
“玩?”陈皎震惊。
经过谢仙卿的科普后,陈皎终于明白为什么谢仙卿这么说了。
如今他的后宫没有嫔妃,所以皇后不用处理妃子和皇嗣间的争斗矛盾,最多佳节时设宫宴款待大臣家眷,每年还只有几次。
因为不用妃嫔请安,皇后便是后宫最大的主子,所以完全可以睡到日上竿。
而且当皇后月例很高,如果谢仙卿不介意,就连皇帝的私库都可以归她管理。
总结来说,当皇后工资高还不用加班,每逢节假日有赏赐补贴,工作福利好到出奇。
哇,这么听起来,卑微社畜打工仔陈皎好心动啊!!
陈皎小时候忙着科举,后来忙着在太子党奔波,应付皇帝五皇子的明枪暗箭,每日还得去太子府报道。
太子登基后,她每天起的比鸡还早。虽然升官了,明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但个月在工地挖路刮泥的苦,那可不是说着玩的!
要不是觉得年轻人应该多感受一番社会的毒打,陈皎有时候都想早点辞官当皇后了。
反正当皇后没有事做,工资还高,还能免费睡皇帝。
她反正觉得自己在哪里都行,现在永安侯他们强烈反对和担忧,陈皎也不强求。
毕竟就像祖母所说,这件事很可能会连累到永安侯府的名誉,她需要尊重家人的意见。
陈皎见大家都不赞同,点头道:“好吧。其实我只是觉得皇后只能一直在宫里。但如果我还是陈皎,我就能每天回家吃午饭。”
说到这,陈皎是真有点遗憾。
自古女子出嫁后,都不再似少女时自在,回家看望父母的时间也随之变少。
古代更是如此,往往只有过得不好在夫家受了欺负的女子,才会时常回家。
寻常女子便如此,皇后就更不现实了。
自古只有皇帝微服出巡,却极少有皇后微服出访的例子。
皇后出宫属于头等大事,只有在重大祭典时才会出现,伴随着文武百官,根本没有时间和父母闲聊。
所以陈皎进宫后要想再见家人,只有他们递折子进宫。尽管如此,彼此见面的次数也绝对不可能多,一年到头大概也就两次吧。
这还只是怡和郡主和老夫人。
外男不能进后宫,这便意味着陈皎进宫后,除非她偷偷溜回家看家人,否则她这辈子都极有可能无法再见父亲和祖父了。
听到这,所有人都愣住了。
方才的喜悦褪去,大家才意识到分别的来临。
女儿和孙女要嫁人了,嫁的还是天家,将来可能他们再也见不着了。
她是开心了还是难过了,有没有偷懒耍滑,是否跟陛下过得和睦,他们也不能时时得知。
分明在今天之前,大家都认为以陈皎‘男儿身’的身份,她会在家中一辈子。
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
陈皎见大家伤心,当即安慰道:“没事爹娘祖父祖母,反正宫中我说了算。以后中秋除夕每逢佳节,我便设宫宴,请你们一起进宫相聚。”
大家都没说话,每年就这几次远远见面的机会,根本值不得开心。
气氛逐渐沉闷失落,怡和郡主眼眶已经红了,握着手帕对老侯爷说道:“爹,不如此事再做商量?”
永安侯咳嗽一声,也含糊道:“皎儿方才说陛下已答允,我瞧这事未尝没有机会。”
所有人:……刚才跳得最欢,反对得最激烈的人不是你?
虽然永安侯是根墙头草,但他却说出了其他人隐秘的心思。
欺君之罪都担过了,这辈子就陈皎这一根独苗苗,全家都比不上她珍贵宝贝。
永安侯夫妇老年得子,如今已近六十,老侯爷老夫人更是年过八十。
在当朝他们都算是高寿之人,未来却谁都不好说。老夫人身体最差,每年春冬之际便得去郊外山庄养歇,也不知还有几年可活。
他们这一生,荣华富贵享受过,驰骋沙场风光过,感受过大权在手的滋味。
功名利禄皆是身外之物,大家不惜顶着欺君之罪,冒险搏这场从龙之功,无非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日后快乐幸福。
……
这事还没真正做出决定,永安侯府的人倒是先互相抱着,又哭了一场。
一天之内,一家人连续相拥痛哭两场。
不久前是担心被史官唾骂遗臭万年,这次是因为即将分别的伤心。
陈皎瞳孔地震,慌张道:“没必要吧!我还没嫁呢,大家看看我啊。”
她在旁边跳来跳去,挥舞双手。然而大家哭得伤心,根本没人搭理她。
大概是嫌弃她吵得烦,怡和郡主还瞪了她一眼,不满哽咽道:“一边玩去。”
陈皎:……?
我懂了,你们根本就不是因为我伤心。
陈皎呆滞地看着她爹她娘和祖父祖母一起伤心,诉说着这些年抚养陈皎长大过程中的各种事情,以及伤心地骂狗皇帝。
上一个他们骂的狗皇帝是先皇,本以为太子殿下登基后大家便不必用这个词了,没想到谢仙卿不做人,害的他们父女分离。
永安侯府众人一致决定,他们今天必须去祠堂骂一顿皇帝!
大家激动地走了,唯独被忘记的陈皎:……?
她一个人坐在旁边,看着大家走远的背影,忽然惊觉自己被排挤了!!
明明以前有这种待遇的人都是她爹,现在风水轮流转,居然轮到她了!
陈皎当即生气了,她决定也要排挤其他人。
她一个人排挤大家!
她要让其他人知道,这种一言不合,搞小团体排挤他人的做法很不理智!
这个家是不能呆了,陈皎伤心了。她当即起身,决定去找谢仙卿玩。
一个时辰后,飞霜殿中。
谢仙卿一边批改奏章,一边听陈皎碎碎念抱。他指间笔墨点点,挑眉道:“你今日在家中便是讨论此事?”
陈皎坐在他身旁,义愤填膺道:“对啊!我明明就在他们眼前,他们居然都不理我!”
陈皎劈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发现谢仙卿从头到尾都没有皱眉,而是在在耐心倾听。
她忽然觉得有个男朋友似乎也很不错,至少可以听她说废话。
陈皎出了气,便趴在桌上发呆,双手托腮地看谢仙卿批改奏章。
她忽然茫然地说:“祖母说我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陛下你会不会也这么觉得啊?”
谢仙卿勾了勾唇,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陈世子从来不都如此吗?”
他依旧记得陈皎来他身边时,见到他的第一面。
那时的少年笑容腼腆,肌肤白皙,鲜活明媚,清澈的眼眸中却是一览无余的坚定。
谢仙卿欣赏这种人。他甚至比陈皎自己还要了解对方。
当陈皎还未发现她对权力的渴望时,谢仙卿便已经洞悉。为了留住陈皎,他甚至主动带对方上朝,让陈皎体会权力的滋味。
陈皎有点委屈,她趴在桌子上,小声辩白道:“我只是觉得当初那么辛苦,好不容易走到了现在,‘陈皎’却反而要消失了,这样太不对了。”
她为了当太子的第一小弟,整天费尽心机揣摩领导心意,虽然最后揣摩歪了,把领导掰弯了……
后来太子被狗皇帝为难,她还进宫挨了板子,在家中躺了好几个月。太子去年被圈禁时,她顶着风头,隔岔五地翻墙送饭,在风声鹤唳中期盼殿下早日登基。
陈皎觉得如今自己得到的地位,都是她应当得到的。就连从河口仓监工回来,她升官,也都是她辛苦复出后应得的。
陈皎忽然有点委屈,说:“其实我也没有很贪心啊,我都没有要很多,你让我当卫尉少卿我也很快乐。”
虽然她当初跟舅父玩笑时,大言不惭地说想当权臣,想当右相想做侍中郎。但真正受封那天,只是个从四品上的卫尉少卿,她也一点都不失落。
谢仙卿见她失落,没忍住停下笔,摸了摸她的脑袋:“人都有欲望,有欲望便会贪心,我并没有在责怪你。”
他注视着陈皎,目光温柔:“陈皎,你是我的妻子,我能给你的,自然都会及我所能地予你。”
正如陈皎所说,他手中的权力终究要下放,朝中不能无人,这个位置始终要有人来当。
与其提拔一位他人,既然陈皎想要,未尝不能给她。
陈皎今天被祖母这么评价之后,虽然面上不说,心中却是有些伤心的。
因为那是她的亲人,是她在意的人。如果是寻常人的话,她根本不会在乎,可若是对自己重要的人,她听了后便会不由自主地随之怀疑自己。
现在听见谢仙卿的话,陈皎沉闷的心情忽然变得好了起来。她嘴角不自觉露出一点笑,随后很快又收了回去。
她抿了抿唇,好奇问道:“但是祖母说被发现就完蛋了。历史上有人会被废后,是真的吗?”
谢仙卿收回手,笑了一下:“现在知道怕了?”
他继续淡然批改奏章,勾了勾唇,笔尖微动,在奏折上画了道痕迹,便是意味着驳回重写。
这位倒霉的官员,今夜大约要睡不好了。
在陈皎紧张的神情中,谢仙卿收回眼,轻描淡写道:“只有无用之人,才会连自己妻子都护不住。”
君不见世人都说杨玉环祸国,但李隆基权柄如日中天时,他连儿媳妇都敢抢,独宠后宫无人一个不字。
而安史之乱后,李隆基逃亡途被将士挟持,杨玉环被请谏赐死,不是因为她是妖妃,而是因为李隆基失了势,君臣之间颠倒了主位。
君臣之间,无非是你强我弱,你弱我强,从来都没有稳固的关系。
弱势的君主,底下的臣子便嚣张跋扈,独断专行。强势的君王,底下的臣子便战战兢兢。
只有弱势的君主,才会被臣子把控。区区谏官而已,不怕死的杀多了,剩下的便是听话的人了。
谢仙卿早已决定不再纳妃,此举亦不符合宫规。待时间久了,那些妄想将自家女儿送进宫中的诸臣,要闹的地方自然不会少。
但很快他们便会清醒,明白自己不是任由臣子拿捏的仁君。
否则谢仙卿为何要借先皇之手,突兀地建立锦衣卫,将长安城中的兵权划出七分单独由自己掌管?
自然是为了加强对群臣的控制。
没有考虑周全,谢仙卿怎么会任由陈皎如此,他又不是昏君。
陈皎不太明白谢仙卿的布局,不过她知道殿下行事极有分寸,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夕阳缓缓落下,余晖从窗外照耀进来,洒落在屋内的帝王身上。
帝王身穿锦袍,头戴玉冠,眉眼精致气质淡然,仿若仙人再世,飘逸之中,又含蕴人间富贵堂皇。
陈皎双手托腮,看着谢仙卿,忽然发现对方已是一位真正的无情帝王,高不可攀的同时,却又独属于她。
这种独一无二的隐秘偏爱,很难令陈皎不被触动。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要得更多。
比如把这个男朋友睡了!
等谢仙卿改完今日的所有奏章,等在一旁的陈皎便凑上来,小声问道:“陛下,你想不想做一些让人快乐的事情啊?”
谢仙卿搁下笔墨,微微转眼,看向明媚的少女,眼眸不解。
陈皎眨了眨眼,笑容明媚,小声提醒说:“你忘了吗?我们今天约好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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