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再度陷入诡异的沉默。

    核心撑不住姜思鹭的姿势,她上半身很快陷入轻微的颤抖。段一柯想抬手扶她肩膀,眼神一低,却是触电般转开。

    ……领口太低了!

    他声音嘶哑了些:“你又干什么?”

    姜思鹭干笑两声——段一柯但凡多看一眼,都能看到自己已经把“沉迷美色”四个字打在脸上了。

    不过既然他没看,也就别怪自己信口胡说。

    她伸出右手食指和拇指,捻了一下他的睫毛。

    段一柯被捻得猝不及防,再度对她怒目而视。

    “姜思鹭!”

    “你看啊!”姜思鹭举着手,佯装震惊,“你眼睫毛上,有一根猫毛!”

    元旦前夜。

    高铁到站前半小时,姜思鹭心里便升起一股异样。转过头,段一柯正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塞着白色耳机,吸引了每一位穿过过道的女性乘赞赏的目光。

    对,帅哥就应该这样,多在人间走一走,可以说是一种佛光普照了。

    不过她异样的倒不是这个。

    和段一柯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突然要分开,竟然还有些舍不得。她沉吟片刻,手肘一动,把段一柯戳醒。

    男生单手摘下耳机。

    “到了?”

    “还没,”姜思鹭摇头道,“我是想问……你回北京,住哪啊?”

    “朋友家,”段一柯回答,“你之前来我家,不是问起一个刚搬走的室友?叫成远,我住他那。”

    顿了顿,他问道:“你呢?”

    “我住我姥姥那,”姜思鹭转回头,“我舅舅一会来车站接我。”

    “嗯,”段一柯颔首,继而戴回了耳机,“成远也来,我们等你舅舅来了再走。”

    列车到站。

    姜思鹭和段一柯顺着人流走到站外,人群里,一个身高出众的男生十分惹眼。他朝段一柯挥挥手,大喊一声:“老段!这儿!”

    姜思鹭从段一柯身后走出来时,成远的表情变了。

    “卧槽,啥情况?”他一个箭步冲过来推段一柯,“这哪位,介绍下?”

    段一柯把他的爪子从肩膀上拍掉。

    “高中同学。”

    奇怪了,很普通的四个字,用段一柯的嗓音说出来,就变得惹人遐想。成远显然是还想再说几句,却听到远处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思鹭?这边!”

    姜思鹭回过头,看见自己舅舅正朝自己举起手。

    多年未见,这位亲戚还是这么板正,举手的姿势像在指挥交通。姜思鹭忍住笑,和段一柯说了声“那我先走了”,便朝舅舅跑过去。

    舅舅接过她的行李:“那俩男生谁啊?”

    “同学。”姜思鹭回答。

    直到姜思鹭的背影消失,段一柯才把目光收回来。

    成远发出一串“啧啧啧”的声音。

    “不对啊,”他边啧边摇头,“情况不对啊。我以前也没见过你——”

    “成远,”段一柯抬起头,扫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

    从南站开出去不久,便路过了她和段一柯的高中——大门前的国际楼已经漆成深红色,远看过去愈发气派。

    “k中这几年排名是越来越靠前,”舅舅边开车边和她聊天,“你也好几年没回去看老师了吧?这次不去学校看看?”

    “都元旦放假呢,”姜思鹭收回目光,“再说吧。”

    车子驶入熟悉的家属院,到楼下的时候,姜思鹭几乎听到姥姥炒菜的声音了。

    两人上楼,脚步声还在楼道,姥姥姥爷就把门打开了。

    “哎呦!看看我家思鹭,”两个老人直感慨,“长得这么高、这么漂亮了!快进来,饭都上桌了,等着你们吃呢。”

    与此同时,段一柯也被成远带到了楼下的烧烤店。

    “我家附近没啥好吃的,”成远示意他坐下,“就这,凑合吃吧。今天我请啊,你别和我抢。”

    啤酒烧烤上了桌,成远清清嗓子,问道:“这次待几天,什么计划?”

    “明天去监狱送东西,”段一柯脸上没什么表情,“之后待几天,看情况吧。”

    “操,”成远愤愤不平,“送什么啊?要我说你就别搭理那糟老头子——我看你这一趟就多余回来。”

    “还是得回,”段一柯手指勾了下啤酒拉环,“喀啦”一声开盖,“我也得去看我妈了。”

    成远陷入沉默。

    半晌,他举起啤酒,和段一柯碰了下。

    ……

    姜思鹭睡醒的时候,都早上10点了。

    果然,离了段一柯,她又回到了她稳定的生物钟。

    好在老人溺爱,也没叫她起床。姜思鹭昏昏沉沉地走出去,正赶上父母和姥姥姥爷视频。

    “呦,思鹭睡醒了,”姥姥赶忙叫她,“快来和你父母说几句。他们都在新西兰,这大元旦的,咱们也算团圆了。”

    姜思鹭迷糊着走过去,妈妈果然开始说她起床太晚的事。聊着聊着,话题不出意外地转到让她回新西兰上。

    “你开始说,你那个专业在当地就业没有语言优势,想去职场锻炼下,我才放你回国的,”妈妈长吁短叹,“现在又不用上班了,那小说在哪不能写?上海就那么好,非得留在那?”

    姜思鹭:“感觉不一样。”

    姥姥在旁边发话了:“她愿意在国内就在国内呗,非得像你们似的留在国外啊?我看上海也不错,万一碰到什么事她舅舅过去就行。非催她回新西兰,你们可真烦。”

    姜思鹭乐了,帮腔道:“对,真烦。”

    接下来的battle就是她姥和她妈之间的了,姜思鹭乐了个清净,拿起手机,给段一柯发了条过去。

    [怎么样了?]

    没有人回复。

    段一柯刚把手机交上去。

    探监不能带手机,他之前没来过,这还是第一次知道。临交前看了一眼,姜思鹭也没找他,便点灭了屏幕。

    警察指了下他手腕:“手表也摘了。”

    段一柯点点头,摘掉手表,和手机一起放进收东西的盒子里。

    探物器从头扫到脚,紧接着又扫一遍。反复查验身份证后,段一柯收到一张准予探监的证明单,然后才能进入探监室。

    走进漆黑的走廊时,他忽然觉出可笑。

    那么寻求“自由”的一个人,现在却被关在这暗无天日、毫无自由的地方……不能不说讽刺。

    探监的会见室也并没什么隐私可言。目之所及是一排隔音玻璃,每扇玻璃上装着一台话机。段一柯坐下没多久,便见到段牧江在狱警的押解下,驼着背走了出来。

    他有多久没见过他了?

    段一柯已经记不清。

    记忆里还是他年轻时的样子,眼眶很深,瘦长的脸,嘴唇极薄。如今再见,轮廓还是那个轮廓,样子却大变。

    脸色发灰,皮肤干朽,右眼镜片碎了,用胶带贴住。

    他深深望了一眼玻璃那面年轻的儿子,那个有着与妻子相同面容的年轻人……然后颤抖着拿起话筒。

    “好儿子……你终于来看爸爸了。”

    段一柯觉得恶心。

    他压根没有应下对方的称呼,冷冰冰地说:“你要的东西我都拿过来了。”

    段牧江很可怜地望着他。

    “一柯……你怎么都不常来看我呢?别的狱友,家里总有人来送东西,我什么都没有,连想要一条内裤都没有……”

    “对啊,你怎么没有呢?”段一柯看着玻璃那面的男人,眼神迅速变得阴冷,“可能是会给你送东西的那个女人,被你熬死了吧。”

    “那怎么能怪我呢……”段牧江喃喃着说,“她得了病,医院都治不好,我有什么办法呢?儿子……儿子你别走!是我错了,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对你妈妈。一柯,爸爸现在,真的没有人管了……以前那些朋友,都不管我了,你不能不管爸爸……”

    段一柯一言不发,直到口中弥漫起一股血腥味,他才意识到,自己把嘴唇咬破了。

    “儿子,爸爸每天都在受教育,”段牧江眼巴巴地望着他,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流下来,“爸爸知道错了,你原谅爸爸吧……你原谅爸爸,好吗?”

    血好腥啊。

    段一柯低着头,头发遮住眼。

    他忽然伸出舌头,舔了下嘴角的血,好像某种野兽。

    然后慢慢抬起头,注视着段牧江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原谅。”

    从监狱出来后很长时间,段一柯都觉得喘不过气。

    站在路边缓了一会,他才想起手机是关机状态。打开后不久,一条姜思鹭的跳了出来。

    [怎么样了?]

    他定了定神,在对话框里打了个[结束了]过去。

    没人回复,可能在忙。

    片刻后,一条来自成远的也出现在屏幕上。

    [老段,出来了吗?]

    [嗯。]

    [下午有安排没?]

    [暂时没有,怎么了?]

    [哦……小艾知道你来北京了,想见见你。]

    段一柯一愣。

    小艾……他和成远的大学同学,那个剧组里被性骚扰的女演员。

    段一柯帮她挡了一灾,然后把自己搭了进去。

    她见他干吗?

    段一柯在对话框里输入了几个字。

    [没必要,不见了。]

    还没发出去,那边的消息又来了。

    [我俩在西单,你直接过来吧。她说了……不见你,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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