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四公子……”他缓缓念到。

    梨园里,萧赦回想起这小子说院门开着,以为又送来了密函。

    结果,除了那阴魂不散的小子坐在门栏上孤零零的背影,什么都没有。

    他本想一剑将这听不懂人话的人给劈出去,可谁只却从她口中听到了“靖安王府”。

    破天荒开口问了句,怎知这傻子竟然以为他会看在萧王的身份上,卖她个面子。

    萧赦觉得可笑,戏谑地想看这人如何将这谎圆下去,谁曾想……

    萧府四公子。

    许久没听到听人提起这个称呼了。

    可为什么偏偏是今日,非要提醒他曾有过这样不堪的过往。

    少年眼底若深渊,将往事一一吞没,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掩盖不住隐忍的情绪。

    “呵!”萧赦讽刺地轻笑。

    “是吗?”

    砰!

    近在咫尺的距离,老旧的木门狠狠地砸上,里面传来门锁的响声,一会儿便再没了动静。

    刚刚……她说错什么了吗?

    游鲤愣愣往后退了几步,下一刹,又被身下的力量给拽了回来,与迎面的木门撞了个满怀。

    一声呜咽却未能让还来不及走远的人停下脚步。

    祸不单行,游鲤这才发现被无情卡在门缝里的宽大学士长袍。

    就算没有个落塌的位置,她也不愿意在这吹上一夜晚风啊。

    断定里面的人不会再搭理自己,游鲤停下手上的动作,深呼一口气,使出全身力气,往后一拽。

    于是,一下又一下,门随之“吱呀吱呀”的呻吟起来。

    “呼……就不信我拔不出……”游鲤深吸一口气,使出全身力气,秀丽的小脸宁做一团。

    许是这老旧的木门熬不住这般折腾,终于做出了“回应”。

    “哐当”

    当游鲤再次用力,门锁开了,木门嫌弃般地松了紧咬的衣袍。

    “啊……”屁股再次接触上那熟悉的大地。

    第二次了啊!

    “我不去就是了,你被别别别来真的,我……”

    游鲤回想刚刚那人的样子,下意识忘记先心疼她可怜的屁股,投降似地护住了低埋的脑袋,求饶道。

    半晌回答她的只有若有若无从门缝内灌出的风。

    游鲤试探放下了高举的手,改成捂住脸的样子,不知所措望了望,

    “这门……是风吹开的?”

    ……

    “我不会再开第二次门……”被那响声弄得不安宁折返回来的的人站在门后,俯看这地上人,不耐烦道。

    “关门这种事怎么能让您亲自上手。”

    下一刻,萧赦冷眼见瑟瑟索索摔坐在地上的小子反应过来他的话,打了鸡血似地挺直了腰杆,利索从地上爬起拉,钻进门内。

    “我来代劳……吧。”

    然而萧赦不吃她这套,闪过伸向他接铜锁的小手,利落关上门,提起靠在一旁的佩剑,转身向院内走去。

    “你是想宿在门边?”

    “啊?”游鲤看着藏匿于黑夜的玄色衣袍。

    “跟上。”

    一声似令下,她也紧跟着迈进了夜色深处。

    灯火微烁的室内,袭来晚夜的春风,萧灏沉默步入屋内。

    见书案上萧泯提笔勾墨,正是入神,挂在嘴边的话语言又止,只是将一旁早已冷了的茶水喝了个干净。

    “你若要喝,我再让人去沏一壶,夜里饮凉茶,伤身子。”

    “不必了,不劳哥费心。”

    萧泯将狼毫搁下,抬头看了眼一旁的少年,嗔怪道。

    “也好,省得你将我这好茶当喝怨酒般的糟蹋。”

    “有那孩子的消息吗?”萧泯见他吃瘪,继而问道。

    “整个文远斋都打听过了,没见到那小子,东八间内只有一堆行李。”

    “已然宵禁,你不必再去了,我差人再……”

    “哥!不过是个乡野来的小子,萧令安尚且都未承认他,你我又何必上赶着巴结他。”

    “阿灏!不可直呼王爷名号。”

    “哥,这不是王府,又没有外人,我说这些怎么了,你我也从未叫过他父亲。”

    “这不一样,阿灏,我也不想拘着你,可这是京都,不是豫州,你我都知这京都的人是怎么看待靖安王妃,如何看待她带来的继子。那就只能收着性子,一切以王府为重,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个萧家人,也……不给母亲添乱。”

    “母亲……哥,那日母亲回府,看那他的眼神,你难道不心疼吗,萧令……靖安王何曾有过一个外室,年若十五且是萧氏血脉的除了十五年前那场雨夜,兰舟阁的那位还会有谁?”

    “……”

    “哥,我不明白,害母亲命悬一线,诞下死婴的女人的孩子为什么能好好活着,还非要跑回来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恶心人!”

    “其实我能看出来你并非真的厌恶尤礼至此。”

    “我就是讨厌他!哥,你为什么要带他回来。”

    “那我要看着他死在路上?一切都还是你的猜测,他也未必就是当年那个孩子。”萧泯叹气。

    “如果是呢?”萧灏手中的力道似乎能把茶盏捏碎。

    “那当年的是有与他和干?你我尚且还是半大的孩子,他也只是个婴儿。”

    萧泯放下折扇,将手轻轻搭在萧灏肩上。

    “事情已发展到如此,母亲身子欠佳,你我若待他不好,被有心人看去,只会给母亲徒增刻薄庶子的骂名……阿灏,哥并非如你所见不通人情,可……这么多年我只能把自己变成这样。”

    “这几日相处,有时见着他警惕小心的样子,我不禁回忆起我们刚刚进京都那几年,你也是这么……”

    “哥,我累了,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吧……”良久,少年打断了萧泯的话,松了攥紧的拳,消失在单间内。

    历来,春日的第一个沐休结束之日,恭学内会举办祭典礼,新来的堂生奉拜师茶,授生牌,同前辈共礼拜圣贤,便是礼毕。

    虽说算的上繁琐,但未到卯时便起个大早的恐怕只有江映盏一个。

    此刻,天地还穿戴这灰蒙的轻纱。武生斋内,是暗蓝的天幕,穿差的影枝。

    “谁……谁在那儿……尤兄?你也起这么早啊。”

    透过黑影的树枝,模糊飘来一个人影。

    “江……江江兄好巧,是呀,就睡不着,起来走走。”

    其实,还有个睡了一夜柴房的小可怜。

    “你也是激动地睡不着吧,我就说嘛,尤兄果真是我的有缘人,这就叫做臭味相投!”

    “呵呵呵……那叫情投意合江兄。”

    “明日卯时,你若不识好歹还赖在这儿,那便去乱葬岗读你的圣贤书吧。”

    昨夜,那人的话仍记忆犹新,游鲤在勉强称的上塌的草席上浑浑噩噩了一宿。

    果然,冷酷的人话说长了,就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昨晚休息地怎么样?”

    “挺好的,就那是地板挺硬的。”游鲤道。

    “地板硬?你说的是塌吧,斋舍的条件虽比不上自个儿府内,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尤兄……”

    ……

    “对了,尤兄……”

    宗祠前,各院堂生已将穿戴整齐,神采奕奕候在门外。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被江映盏叨叨一个时辰快归天的某鲤。

    直到熟悉的斥骂声扑面袭来,盖过身旁江映盏,她才被烟火气拉回人间。

    “你小子昨晚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小爷昨晚找了你一宿!”

    萧灏气冲冲地上前,大庭广众之下,虽没有其他举动,可游鲤总觉得他这一腔怒火非要把自己的小身板好好收拾一顿才能平息。

    同时,游鲤还注意到小霸王眼底的遮不住疲惫。

    还当真是忙活一宿?恐怕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么晾过吧。

    “唉唉唉,萧六公子有话好好说,大清早的别伤了和气。”江映盏倒是看急眼了,连忙半挡在两人之间。

    “他惹祸乱跑的时候想过和起吗!嗯?”

    “大家都是朋友,六公子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朋友?呵,这么快就交到朋友,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小爷看你就是个……”萧灏看了看挡在身前的江映盏,又晃眼瞅了瞅偷瞄的堂生冷笑道。

    “不是你说让我别跟着你吗?”

    游鲤深吸一口气,对上萧灏的眉眼,却意料之外的看到怒气中一丝闪躲与恻隐。

    游鲤还以为自己晃了眼,可眼前人的样子渐渐温顺下来。

    除了那双紧锁着透露担忧的剑眉,让他好像又变回马球赛上强拽着他去处理伤口的少年。

    “小六。”萧泯远远望见这边的动静,却看见自家弟弟,立刻寻了来。

    “小七!都在这儿啊,昨晚去哪儿了,让哥哥们好找。”

    “五哥。”现在轮到游鲤不知所措了。

    她本对着萧灏粗暴的询问还有那么一丝孤勇的底气,可看着萧泯神仙哥哥的玉容,和温润如玉的亲和,有的只剩下满肚子的愧疚。

    萧灏都屈尊降贵地找她一宿,更别说萧泯了,怕也没怎么休息。

    她何德何能。

    “不愿说就不说,人没事就万安。”

    “我下……下次一定听话。”

    “不需要你事事听话,但这种事没有下次了,我们会很担心的。”萧灏淡淡道,眼神却像是在对待自己年幼的孩子,有细腻、呵护和郑重。

    被怔住的不止是游鲤,还有一旁的江家小少爷。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尤兄你刚刚唤萧五公子‘五哥’,那你岂不是也是萧家的公子?”

    “嗯……”游鲤看了看一旁的萧灏,“算是吧……”

    “原来……原来你就是他们说的从江州来的那位七公子!”江映盏仿佛又被打开了新的话匣子,兴奋拽上游鲤的双臂。

    “张祭酒,楚司业到。”

    “祭酒他们来了,快快快站好站好。”

    “这边儿……”

    来不及江映盏继续说下去,一篇散乱的局面顿时整顿起来。

    “新生与我们不在一道,你且随着江家小郎,等拜师礼成后,五哥再来寻你。”

    “那你别忘了腰牌……”萧泯本想叮嘱她是否带上腰牌,看道女孩腰封露出装着的腰牌的流苏却如木头般呆住。

    “怎么了?”游鲤顺着他惊讶的视线望去。

    “你的腰牌的流苏怎么是赤色的。”

    “有什么……不对吗?”游鲤问道,“江兄和我的都是红色的。”

    “什么赤不赤的红不红的,夫子来了,还是先走吧。”萧灏拉回僵硬的萧泯,急忙向另一边走开了。

    “拜见张祭酒,楚司业,各位夫子。”两人站在新生队列,随其他堂生作揖拜礼。

    回想到萧泯闻之变色的神色,游鲤侧脸看向江映盏,这没心没肺的公子哥没了刚刚的激动,脸色也有些不大好。

    “江兄,有什么不对吗?”

    “……”江映盏顿了顿开口,“尤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开国祖皇曾言‘萧氏子弟世代尊荣,身有功勋者甚可尊比皇戚,唯不可尚武从军。’”像是怕被人听见,江映盏故意压低了声音,“虽未下旨,但在京都众人心里早已不言而喻。”

    细细想,萧家人确实无一武将,上辈子还以为是萧氏子弟个个金尊玉贵,瞧不上这武夫的鲁莽之态,竟还有这么个不成文的规矩。

    “那这与我何干?”游鲤追问到。

    萧家人不尚武从军与她何干。

    可这一脸不解,和毫不避讳的发问在江映盏这便成了另一种含义。

    “尤兄,你真是另江某自愧不如啊,这种不屈服命运与权力的超脱,简直另我五体投地。阿姐看的话本果诚不欺我啊!”江映盏一激动,一嗓子惊动了滔滔不绝的楚司业。

    “那边是哪两位堂生,兴致如此高昂,不如你们上来替我继续这礼?”

    游鲤被江映盏这一腔热血弄的二张和尚摸不着头脑,楚司业这一叫还没搞清楚状况,便见江映盏已经“大无畏”出队列。

    “学生廷尉府江映盏,见过司业。”

    “学生……靖安王府尤礼,见过司业。”

    “江公子,尤公子刚刚在说什么?如此热闹。”

    “回司业我们……没说什么。”

    “还在诡辩!老夫都听见了,在宗祠拜师礼也敢随意嬉戏,真是少不更事,难当重任,老夫还说这圣贤也诚不欺吾哉!”

    “哈哈哈哈哈……”

    “谁不知这楚司业最忌讳堂生纪律作风散漫不正。入恭学第一日就罢了,偏偏在这宗祠拜师礼上惹得他老不快,你还别说他们挺会挑时候啊。”

    “谁说不是,免不得一顿罚了。”

    “哎,不过与江家小郎一同的是哪家公子啊,如此面生。”

    “你没听见吗,他刚刚说他来自靖安王府。”

    “靖安王府?萧家人……那岂不是江州来的那个……”

    “正是,前几日这七公子在永昌侯周大娘子的马球场上可谓处尽了风头。”

    “你看他腰间的流苏……这怕是萧家又要出一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赤色流苏,这外室……七公子竟要尚武!”

    “肃静!宗祠之上交头接耳,成何体统!”楚司业怒斥诸生。

    “犯了错却只想着抵赖,既是如此,二位公子便等拜师礼结束了,趁着晨练去清扫演武场以作惩戒。”

    “啊?”江映盏一脸痛苦。

    “是!”游鲤一脸欣慰。

    江映盏一听到第一次晨练的大好时光只能去清扫演武场,一脸的悔恨当初,游鲤倒是乐的轻松。

    “学生领取罚。”两人心怀各异,退回队列。

    “这届武生若都如二位这般可这么的了啊?”一旁的堂生奚落道。

    “你说什么?”游鲤听了那人话,脸上微微的笑容僵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没……没说什么,尤公子听错了吧,我可不想再陪你承包明天的演武场。”那人以为游鲤生气,连忙埋头解释道。

    “不……不对,你刚刚说‘武、生?’”游鲤回想起刚刚萧泯不可言说的微妙表情。

    “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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