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桥。

    餐馆离老桥很近,只有一个转角的距离。结了账之后,三人晃晃悠悠地就往老桥这边走。

    或许是入了夜的缘故,白日里喧闹繁华的佛罗伦萨,此时冷清得就像是普通的乡镇村庄。大街上只有零星的路人在行走。夜灯明亮,叫人能够很轻易地就误会已经到了午夜。

    可是老桥中心的那一段路,却仍旧热闹如同白日。老桥两端的珠宝铺早在日落前就停止了营业,这也使得人们能够更直观地发现,有人究竟是为何而来——店铺门前的行人只是路过,而路过店铺的行人却都不约而同地都在老桥的中段,阿诺河的正上方停留。

    “算我求你了,你离别人那摇摇欲坠的‘爱情’远一点吧。”虞钦道。

    夜幕是此刻阿诺河的底色,满城的灯光虽然烘得天际的尽头多了一层暖色,却不能使得阿诺河的颜色明亮上些许。天上无星也无月,相距不远的另一座桥和两岸建筑的倒影,只能通过街灯,勉强倒映在湖面上。停靠在河边的小船更不用说,只能依稀隐伏在这夜色中,单凭肉眼被描绘出大致的形状。

    虞钦刚刚端起手机,拍下这油画般的景色,余光却看见沐瑶又在凑近看桥上挂着的爱情锁头。

    “你之前都破坏了多少别人的‘爱情’了。”虞钦又道。

    “怎么是我破坏的呢?你也说了,它们‘摇摇欲坠’。说到底,难道不是他们自己的爱情不够牢固吗?说不定,早就名存实亡了,我就是给这块地方腾出点空位。”沐瑶瞪大了眼睛,反驳道。

    “那也用不着你给他们本就支离破碎的爱情添砖添瓦。”虞钦笑道。

    “怎么了?”于晁放下相机。

    “没什么,我们在讨论别人的爱情。”虞钦摇头笑笑。

    他们身后的街头乐队正在演奏一首慢摇的曲子,从音箱里传出的声音,让他们彼此听不太清彼此的声音,因此无意识地靠近。

    “你说什么?”于晁皱着眉头,声音稍微放大了些。

    “我说。”虞钦凑得离他更近,“我们在讨论那些爱情锁头。”

    说着,她担心于晁仍然不明白,握拳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然后等于晁看过去的时候,给他指出沐瑶在看着的东西。

    一臂多宽的墙壁上,被游客用修正液和马克笔一类的东西写下他们关于爱情的誓言。而在这些‘爱情誓言’的周围,老桥的护栏上挂着少说二十多把锁头。它们有的坚固无比,有的则岌岌可危,仿佛下一刻就要掉落在地上,或是沉入这条佛罗伦萨的母亲河里。

    “我以为,爱情锁是艺术桥的专利?”于晁扬扬眉毛。

    艺术桥,是巴黎爱情桥的本名。这座被世人认为的,巴黎最浪漫的桥梁,因为承载了太多恋人们对于他们爱情的向往,而最终被迫更换了姓名。

    “怎么可能?”虞钦嗤笑出声,“倒不如说,给艺术桥梁上锁,是情人们的爱好。”

    “你听上去好像有些不满?”于晁问。

    “是。”虞钦原本想说,大部分人都会对此有所不满,但想到自己这一番话并无实证,最后只能言简意赅地说句‘是’。

    “远的不说,就单说这老桥。它挺过了天灾人祸,终于变成了佛罗伦萨城内最古老的一座桥。我想,应该不是为了证明这些小情侣之间的爱情有多么的永恒,多么的值得怀念吧?更别提,他们地这种行为跟‘到此一游’又有什么差别呢?不都是破坏古迹。总不能因为他们的动机是出于爱情,就显得比一般人,高人一等吧?”虞钦又道。

    她原本觉得这样也算是有问必答,但想了想之后,又觉得单字回复显得有些冷漠,于是将自己的回答扩展了开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赞同你的说法。”于晁点点头,“挂锁的行为虽然看上去并不会对桥梁造成影响,但是日积月累,总还是会对桥身造成影响。”

    “没错。虽然这里不像艺术桥那样,挂锁挂得密密麻麻,但是一两把锁难道就可以随便挂了吗?再者,爱情锁的传统,是把钥匙扔进河里。虽然不知道这里面的锁究竟扔了几把钥匙。但是真的很不环保。以及……”虞钦说到这里顿了顿,“以及,在桥上挂锁的行为难看死了。”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厌恶的神情十分明显,不满的情绪从她的每一个字节里溢出来。

    “颜控害死人。”沐瑶道,“虞姐姐,我听起来,你好像更多的是因为觉得这些挂锁和字丑到了你的眼睛,所以你才这么生气呢?”

    “……你没想错!”虞钦尴尬了一下,但是马上又理直气壮起来,“这确实是我的第一反应。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声音提高,没理也强占了三分理。更何况她本言之凿凿,有理有据。

    “我是直觉型选手,第一印象很重要的。”虞钦继续说道,“第一印象虽然是因为这种不那么深刻的原因,不过不影响我讨厌这个行为。而且越讨厌,越生气;越生气,就越情不自禁地想给它找出更多不值得人赞同的地方。”

    “不,没有。我喜欢你的直觉。”于晁忍笑道。

    忽然从于晁口中听见‘喜欢’一词,虞钦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然后更认真地希望从沐瑶那里得到回应。

    “我也不讨厌你的直觉,而且事实上,你的直觉帮过我很多。”沐瑶狡猾地没有使用跟于晁一样的词句,“更官方一点的说法则是,我赞同你刚才的所有说法。不过,我一直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虞钦反问。

    “你说这些人,究竟从哪里弄来的锁头啊?这附近有这种东西卖吗?”沐瑶问。

    锁头又不是什么鸽子和鲤鱼的饲料,可以想买就就近能够买到。

    “不知道啊,可是总不可能千里迢迢带把锁头出来旅游吧?多沉啊……”虞钦紧蹙眉头。

    “好奇怪啊……”

    “就算真的早知道会去到一个有桥的景点,提前准备好了。也不会所有人都提前准备吧?而且,万一遇到很多座桥,那岂不是要带一串锁头?”虞钦进一步提出疑问。

    “一串锁头,那也太重了……他们难道真的会随身带锁头这种东西吗?”沐瑶重复道,“真奇怪。”

    看着两个女生开始纠结起这样一个奇奇怪怪的问题,于晁没有打断她们的思绪,告诉她们不必纠结,或者发表自己的看法。他再一次端起相机,镜头对准的却是那面布满名姓的‘涂鸦墙’。

    “算了,懒得想了。就当他们想要学习‘小红人’,但是因为没有那个实力,所以只能临时买个锁头挂上去吧。反正真的想要挂,肯定买得到。”

    良久,沐瑶率先打破沉寂。

    “‘小红人’可没有在名胜古迹涂鸦的好习惯。”虞钦下意识吐槽了一句,然后才放弃思考似的,轻轻靠了一下桥栏,“不过你说得对,纠结这个没什么意思。更何况,维纳斯都不一定知道,这些被多巴胺和荷尔蒙支配的年轻人,脑子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你这句话像是带有某种偏见。”沐瑶凑过来,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虞钦。

    “什么偏见?”虞钦瞥她。

    “就是——你认为恋爱中的人,都是被多巴胺和荷尔蒙所支配的;以及,你认为他们会因为恋爱,而变得脑子不清醒。”沐瑶开始阐述自己的看法。

    “这不是偏见。或者,你有证据证明我说的话,有任何的错处吗?举例子也行。”虞钦道。

    “……虽然我谈了不少恋爱,也能够一直保持清醒,但鉴于我也没真爱上过谁,所以给不了你证据。”沐瑶默了一下,放弃与她辩驳。

    “恭喜你仍旧清醒。确实,虽然你曾经遭过欺骗,但那是因为你愿意相信人性,而不是因为深爱着谁。所以你没有这个立场来点名我的观点,是否存在偏见。”虞钦微笑道,像个胜利者一样志得意满。

    “我不跟你讨论这个。”沐瑶抱着胳膊,翻了个白眼,“你一旦竖起戒备,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里面全都是陷阱。只有精通心理学和哲学的人才能在你这里占得上风,我不讨这个没趣。”

    一旁围观的于晁再一次感受到二人言谈中四溅的火星,跳出来劝和。

    “别吵架,别吵架。”

    “我们没吵架。”沐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刚刚不是在吵架,就是在讨论问题而已。”

    “我们经常这样。”虞钦也说到,“观点碰撞的时候,我们都会像刚才那样阐述清楚自己的看法,然后试图找到解决办法。”

    “虽然每次都找不到,不过我们可以通过这样一番争论,了解对方的想法。”沐瑶接过下半句。

    “没有吵架就好。”于晁松了一口气。

    “对了,我听说你是学法的?你怎么看待她刚刚说的话?”沐瑶忽然说道。

    学法的或许善于言谈,不过这不是她忽然把他拉入战局的原因。某种程度上说,尽管于晁对自己的内心看法,还不是那么的清晰,但也算得上是个为情所困的人。也就具备了与虞钦争辩的立场。

    “我?我觉得都有道理。”于晁愣了一下。

    “说了跟没说一样。”沐瑶嘀咕了一句,然后在嘴里鼓了一下气,对虞钦说道,“虞姐姐,我觉得你需要接受惩罚。”

    这跳脱的逻辑叫虞钦摸不着头脑,眼里都是疑惑。

    “虽然现在看来,这场辩论你获得了短暂的胜利,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真正获得了胜利。”沐瑶学着虞钦说话的口吻,“并且,由于这场辩论,你才是挑起的那一方,所以你需要负责为这场战斗画上句号。”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虞钦觉得好笑,“请问这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没有。”

    “所以?”

    “所以我觉得你需要负起责任。”沐瑶坚持己见。

    “你的所谓负责,就是让我接受惩罚?”虞钦笑意更深,“……好吧,那你说,惩罚是什么?”

    沐瑶沉思了一下,余光瞥见她们争辩的导火索——那个挂了爱情锁头的桥栏。

    “有了!”沐瑶说道,“惩罚就是,你要说一个你身上发生过的跟爱情有关的事情。”

    “你确定这是惩罚,不是你个人想要八卦?”虞钦挑了挑眉。

    “当然!”沐瑶义正言辞。

    “那你恐怕要换个惩罚了。你明明知道,我一直单身至今。”虞钦微笑道。

    “又没说非得是恋爱中发生的事情。你喜欢过的人,喜欢过你的人都可以啊。我只是规定了主题,又没有限定内容。”沐瑶笑盈盈道。

    “好吧,那我回去跟你说。”

    如果只是沐瑶想要知道,她倒是也没想着要隐瞒什么,就算让她翻出所有记忆里的片段出来演讲,也没什么所谓。

    “那不行。”沐瑶一口回绝,“虽然他只是个观众,一直在旁听,不过勉强也算参与进来了,所以理应看到你接受惩罚。”

    虞钦大方地回望于晁一眼,对沐瑶这个时间点竟然还有如此精力感到钦佩不已。在疲惫地掐了掐额角之后,她说道:“你现在让我说,我一时也想不到要说什么。这样,过两天我们找个bar,咱们坐下来,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听我讲故事,怎么样?”

    “过两天是什么时候?”沐瑶担心自己因为记性不好,会被缓兵之计骗过去,非要此时此刻,虞钦给她一个明确的说法。

    “明天去锡耶纳,肯定要天黑了才回来。明天不行。”虞钦在嘴里念叨,“这样吧,后天从比萨回来以后,我们在集市二楼见。七点以后,酒吧有happyhour。”

    “后天啊,那后天你要讲的就不是一个故事,而是三个了。”

    “你放高利贷的?惩罚这种东西还有利滚利的说法?”虞钦无语道。

    “你既然提出了你的诉求,要求将惩罚延迟到后天,那我要求翻倍也很正常吧?”沐瑶道,“不然你就现在说,就坐那儿说。”

    虞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正是乐队正对着的马路牙子,一种忽然不知如何是好的情绪浮上心头。

    “……行,三个就三个。”虞钦只能投降。

    于晁?于晁在这场战局里,从头到尾也没有说上几句话,但是却成为了最大的获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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