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皇帝苏醒的消息由内侍回禀给皇太后,陈元奉皇太后懿旨前来探视陛下,并且转达了皇太后对陛下身体的担忧和关照。

    陈元将两位太医请到外殿,仔细叮嘱一番,两位太医应是,并且将皇帝今日的脉案呈上。

    送走陈总管后,长公主也该回长宁宫休息了。她陪了一天一夜,这会头晕的厉害,惜合劝殿下回宫休息,楼清随本想再陪一夜,最后也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太累了。

    接踵不断的事件让她心力交瘁,容谨牵扯进的那桩命案还没定论,文玘至今没有回话。皇帝病得来势汹汹,她真的被吓到了。

    惜合扶着长公主坐入玉辇,示意抬辇的太监们动作轻点。楼清随靠在玉辇里,随着颠簸很快睡了过去。

    “殿下醒醒。”惜合叫醒长公主,扶着殿下下了玉辇。楼清随步履虚浮,眼前一片昏暗,惜合扶着她有些吃力,勉强将人扶进宁光殿。

    “殿下先别睡,衣服总要换下来。”惜合和另一位宫女麻利地为长公主卸下满头珠钗,长公主已经睁不开眼睛,由着惜合摆弄。

    惜合心疼长公主,取来热毛巾为殿下敷脸,又用玫瑰露敷了双手,最后哄着将公主送到床上。

    团锦床帐遮住了所有的光,困意席卷着楼清随,她闭着眼睛,想起前几日容谨面上的笑容忍不住心惊。

    容谨这个人城府极深,又将自己掩藏的太好,楼清随看不出他的目的,甚至她根本是被容谨玩弄于股掌之中。

    要怎么做……

    她想保住自己的亲人,也想保住楼家的江山。容骞和容太后都是心狠手辣的角色,在官场后宫安稳坐大几十年,而她是没有实权的长公主,单单在阅历上,她就输得彻底。

    第二天上午,楼清随前往长信宫为陛下求几日清闲。

    容太后正在批折子,听了长公主的话侧过头看向她:“陛下身体虚弱需要静养,孙太医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陛下毕竟年幼体弱,这两年又勤于政务,休息甚少。还是休养一段时日,养好身体为上策。”长公主说完,小心翼翼地望着容太后,“母后您说呢?”

    “好。”容太后点头,“皇帝登基以来,勤民听政,宵衣旰食,两年没有睡过一次好觉,让他好好休养吧。”

    “女儿谢过母后。”楼清随行了个万福礼,容太后放下朱笔,眯着眼笑吟吟地看着她:“怎么说的像是我这个母后虐待皇帝一样。”

    “母后这话要冤死我了。”楼清随娇声辩驳,“女儿怎么敢怀有这样不孝不敬的心思。”

    “你这丫头,伶牙俐齿的。”容太后说完继续去批阅奏折,楼清随看着太后用朱笔在奏折上写下“览”,那是奏事的白折子,楼清随在心里猜度近些日子朝堂上的声音,一时不敢出声。

    一时间,内阁中只剩下皇太后翻阅奏折的声音,楼清随默默看着容太后批阅完一叠奏章,趁着太后饮茶休息的空档,向太后请求出宫为陛下祈福。

    “母后,我想去神宫为陛下祈福。”楼清随抿着朱唇,“也想去看望母妃,母妃一定也担心陛下的状况。”

    容太后停下饮茶的动作,不曾抬起眼皮:“去吧,去神宫看望秦太妃,为陛下祈福。”

    “女儿领命。”楼清随得到容太后首肯,开始准备神宫祈福的事宜。

    容太后的懿旨中指名长公主和怡安公主共同前往神宫祈福。怡安公主只在小时候跟着昭武帝祭祀出过宫,她接到容太后的懿旨后兴奋地跑来长宁宫,追着长公主问来问去。

    “皇姐姐,我们可以在神宫多停留一会吗?”

    “皇姐姐,神宫也要清场吗?”

    “皇姐姐,我们可以去神女像吗?”

    诸如此类的问题问的楼清随脑袋都大了,她看着怡安亮晶晶充满向往的双眼,不忍心破坏她的幻想,只是换了温和的回答让怡安知道出宫祈福并不是轻松快乐的事:“皇家出行,无关人员都要避让,即使这次只有我们两个人去,太常寺的人也会跟着,一步都不能出错。”

    “唉。”怡安公主叹了口气,“要是能出去看看就好了。”

    “小丫头也生了这种想法?”楼清随惊奇地看着这位腼腆不善言辞的妹妹,“怎么了这是?”

    怡安摇摇头:“我想出宫。”

    大昭公主未下嫁前都住在皇宫里,很少有出宫建府的例子。连楼清随这样被专宠的长公主都不敢奢望自己能出宫建府,怡安在宫里本就没什么地位,想出宫只有下嫁一个机会。

    “怎么,怡安是想选驸马了?”楼清随打趣道,“要不我去请母后为你挑选驸马?”

    怡安哪里听过这种话,臊得别过脸不理皇姐。

    “才没有!”好半天,怡安公主才出声。她咬着下唇,对长公主说:“皇姐姐,这宫里早已不是我们可以住下去的了。”

    楼清随将怡安公主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听怡安公主说:“父皇驾崩后,其他姐妹弟兄下场如何,我们都知道。”

    楼清随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出声。

    “我不过是不受宠爱的公主,若不是舅舅家的地位,母妃和我哪里能像现在这样。皇姐姐,这话我愿意和你说,我一直惶惶不安,也知道姐姐比我更艰难……”怡安公主往楼清随怀中蹭了蹭,“我们这样的身份,旁人看了谁不羡慕,可是其中苦痛,谁又能知道呢。”

    这番话说得楼清随心中难受,十五岁的怡安公主哭成泪人,她年纪轻轻,说出的话让楼清随感同身受。明着说,她们是大昭的公主,是天之贵女,金尊玉贵的身份在外人看来都羡艳不得,可那是昭武帝还在的时候,现在皇权旁落,这是容家的天下,谁还会在乎两个小女子的命运。

    “旁人有旁人的烦恼,我们有我们的忧愁,这是公平的。”楼清随替妹妹擦了擦眼泪,“若是想出宫,就祈祷容太后为你定一门好亲事,看看哪家大臣的公子想尚公主,姐姐也替你琢磨琢磨。”

    “就算下嫁,也是从皇宫到了另一个牢笼里。”怡安公主另有想法,“你看那些命妇,一个个比寿安宫的老太妃还苦呢。”

    “小丫头,从哪看来这么多歪词。”楼清随叫停怡安的胡思乱想,“你这话要是让文太妃听到了,看她怎么训你。”

    怡安公主撇撇嘴,拽着楼清随的袖子不撒手。楼清随知道她心里苦闷,便没有抽回手臂,任她紧紧抱着。

    长公主前往神宫祈福是大事,太常寺早早开始准备皇家出行的仪仗。出宫那天浩浩荡荡的车队从丹凤门离宫,卫队和宫人陪侍在公主座驾前后左右,向着东南方的神宫缓缓驶去。

    神宫正门立着神官与侍奉神女的女子们,她们将长公主与怡安公主迎入神宫。神官带领两位公主进入幽暗的大殿,并将香烛呈给两位贵人。

    神殿中神女昭的金像端庄昳丽,四周悬挂着她的画像,每一幅都姿态各异,这是□□皇帝命人绘制的神像,经过他的审阅才能挂在这里百余年。楼清随和楼怡安在神女昭面前跪拜敬香,为陛下祈福,也为自己祈祷。

    敬香结束后,楼清随制止神官的陪同,自己绕过垂悬的帷帐,跪在秦昭仪的牌位前。

    上一次祭拜,她满心苦闷和迷茫,这一次,她的心反而踏实许多。

    “母妃,这段日子没来看您,还请母妃不要责怪女儿。”楼清随双手合十,望着母亲的名字,在心里默默地诉说近日的思念,“竞越十三岁,女儿常常想起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有母妃的疼爱,竞越只有我了。每次想起来,都格外心痛。”

    “母妃您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和竞越,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平安无虞。”楼清随俯身磕头,“母妃,女儿想您了。”

    大殿中只有烛火摇曳的光,楼清随缓缓起身,望着映在牌位上不断扭动的影子,双眼渐渐看直了。

    “皇姐姐……”怡安的声音忽然响起,她轻轻地唤着楼清随,直到楼清随回过神转头看向她。

    “皇姐姐不要太伤心了。”怡安公主手执香烛在秦昭仪的牌位前祭拜,转而劝慰起长公主,“秦太妃一定舍不得你难过。”

    楼清随点点头,抬手整理鬓发服饰,和怡安一同转往神宫后园休息。

    今日皇家祭拜,神宫已经清过场,后园内没有其他人在,只有侍卫和宫人。长公主和怡安在惜合的陪同下来到神清池,望着碧绿的荷叶出神。

    忽然想起年前大雪天,她和惜合也在这水池边停留,隐约见到孤女坟那边有人祭拜。

    楼清随想到自己,不免对这片土地埋葬的孤女们心生怜悯,想要为她们祭拜祈福。

    “我要在孤女坟祭拜,还请神官准备香烛供奉。”楼清随停下脚步。

    怡安公主有些好奇地看着姐姐,又偏过头看了看那片凄凉的孤女坟。

    神官奉上香烛,带领长公主与怡安公主转到孤女坟旁祭拜。

    孤女坟其实是一片摆满赭红色陶坛的坟地,陶坛内一般装有孤女们的尸骸或者遗物,她们有的连名字都没有,只能被葬在这里,偶尔有好心人前来祭拜供奉。大部分时候,没有人会记得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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