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们是人啊。
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但是听在耳中又让温敛故觉得无比荒诞可笑。
人么?
非也。
妖么?
不尽然。
从小到大,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现在却有个愚蠢的人类女子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地说出“我们是人”。
太有意思了。
温敛故想,她口口声声说他杀妖是对,妖想杀他是错,那倘若对换一下呢?
倘若……是他想杀人呢?
短短一瞬,温敛故又变了主意。
他不想让江月蝶死在地牢里了。
温敛故迫不及待地想要欣赏这个天真愚蠢的人类,得知自己身份后的表情了。
一定更有趣。
温敛故弯起唇角,不等他开口,就听耳旁传来江月蝶疑惑的声音。
“等一下,我们俩说了半天——楚大侠,刚才那妖怪呢?”
坐鱼:……谢谢你终于想起我jpg
被两人无视了许久的它,已经被迫缩成一团很久了。
江月蝶看不清地牢的情形,她是真的困惑。
正所谓“反派死于话多”,可这一次那个叫“坐鱼”的妖怪好像都没说什么话,反而是她和“楚越宣”在地牢里看烛火,看手掌,从人类起源谈到妖族灭亡——
结果坐鱼就这么原地消失了???
“无须担心。”
像是察觉到了江月蝶心中的困惑,温敛故轻声笑了下,恰到好处地开口:“我方才便已用捆妖索将他缚住,他动弹不得,此刻已经化为原形了。”
捆妖绳啊,江月蝶知道这东西。
这是男主楚越宣所属门派——云重派的宝物之一。
在寻找九珑月的路上,捆妖绳可是帮了男主不少忙。
等一下,刚才他说得是“捆妖绳”么?好像发音不太对?
“此妖名为‘坐鱼’,本体形如蟾蜍,身上多有血脓,化形后容貌依旧丑陋,唯有一点好处。”
啊,蟾蜍,啊这——
这不就是癞蛤\\蟆吗?
江月蝶被青年的话带跑偏,她将方才那细微的不对劲抛之脑后,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四舍五入,她刚才是被一只干锅牛蛙给调戏了?
草!还好男主及时出场,救她于水火油盐香料爆炒之中!
男主简直大好人啊!
于是在温敛故再次偏过头时,便对上江月蝶亮晶晶的眼眸。
她的眼神很好懂。
比如现在,大大的杏眼里写满了感激。
……令人费解。
温敛故停顿了片刻,浅笑道:“坐鱼妖的血,可以用来照明。”
江月蝶一愣,旋即掌心微凉,忽然被塞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言谈之间,温敛故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将长剑的剑柄塞入了她的手中,另一只手虚虚的环住她的腰,几缕发丝滑落,扫过江月蝶的脖颈。
若有似无的香气钻入江月蝶的鼻尖,她皱皱鼻子,下意识去辨认。
这次不像什么清风霁月了,反倒像是冷却后丝丝绕绕的麦芽糖。
与什么清雅端方无关,这香气带着股冰凉的甜腻,没有丝毫温度,却又恼人的难缠。
一旦被沾上,便一直纠纠葛葛,牵扯不清。
“去吧。”
温敛故轻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他低垂着眼眸,嘴角带着纵容似的蛊惑。
“用它照明,这样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江月蝶沉默了一瞬,慢吞吞地举起了左手的长剑:“用这个吗?”
“嗯。”
江月蝶再次确认:“没有别的吗?”比如匕首之类?
若是能提前让她拿到任务道具,倒也不是不能——
“没有。”
江月蝶脑中的畅想被这两个字打断,顷刻化为乌有,她不由叹了口气,语气安详:“那我不行的。”
察觉到她莫名其妙的排斥,温敛故微微挑眉:“为何?”
好多问题啊,看不出来男主竟是个好奇宝宝。
江月蝶把剑塞回了温敛故的手中,为了终止话题,避免发生刚才的连环追问,她决定扯一个龙傲天小说里的常用的、难以反驳的理由搪塞。
“因为我是女人,女人就不该用剑!”
掷地有声,义正言辞。
若是换成大女主在此,定时要为这句话掰扯一番的,但江月蝶不会。
——因为她不是女主,不是白月光,而是一个炮灰啊!
作为摆烂糊弄的炮灰,江月蝶有着清晰的职业规划。
早在决定做任务的时候,她就想好了和男女主相处时的态度——遵循“三不原则”。
不破坏,不添堵,不加戏。
在任务之外,安安静静做一条在剧情海里划水的咸鱼,男女主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里最好不要有她的姓名。
除了角色必要剧情外,那些豪气冲天的事情当然就交给男女主了!
而她作为炮灰——炮灰就要有炮灰浅薄无知的样子嘛!
温敛故一顿:“你真是这么想的?”
江月蝶捣头如蒜:“嗯嗯嗯。”
温敛故:“……”
明明得到了符合心意的回答,但他又并不是那么开心。
其实江月蝶的拒绝倒也不是完全的敷衍,主要是吧,她有很清晰的自我定位。
让她这种四肢不协调的家伙用剑?扔一团有缝的鸡蛋在坐鱼身上,苍蝇都比她叮的准。
不小心捅伤坐鱼妖事小,万一划破她如此漂亮的手,该找谁说理去?
得到了江月蝶斩钉截铁的回复,温敛故的笑容变得有些奇妙,似是愉悦,又似是……惋惜。
是的,他此刻好像有些明白什么是“惋惜”了。
江月蝶不知道,在这个有妖鬼的奇幻世界里,“剑”是各种能人异士最常用的工具,甚至连随意在街边拉过几个垂髫小儿,都能耍上几招。
温敛故幼时也曾想习剑。
剑如君子,君子如风。
端方雅正,光明磊落。
但是旁人都能学的剑,却也不是他能随意习得的。
当时与他同岁的少年们觉得这个出身低贱的东西不配习得楚家剑法,于是嬉笑着,玩闹似的用脚碾碎了他持剑的手腕,又一根一根地砸断了他握着剑柄的手指。
温敛故想,自己那时候大抵是很痛的,这才将这一幕存在了心中,记了这么多年。
如今再回忆起来,温敛故已经感受不到那时的情感,不过有一点,他深以为然。
那些人说他不配用剑——其实也不算说错。
剑如君子,君子如风。
如他这般性情,若是用剑,反倒是可惜了。
但是同样的,即便自己不喜用剑,温敛故也不喜欢看到别人用剑。
可惜了,他想,人类女子竟是不用剑的。
江月蝶念着自己的任务,一直努力忍着没有开口破坏气氛,此刻终于忍不住了。
“……而且这样对你的剑也不好吧?”
温敛故眉心一跳,忽然有股莫名的直觉。
“用剑去挑坐鱼身上的血脓包……”江月蝶迟疑道,“这对于你的剑,是不是稍微过分了点?”
不都说剑客的剑就是他的老婆么?
怎么男主用自己的老婆去给人家挤血脓??
啊这,这莫非就是成男主者不拘小节吗???
这么一想,江月蝶眼神中的钦佩流露的更明显了。
温敛故:“……”
果然不能指望她说出什么正常的话来。
温敛故的兴趣从来来得快,也去得快。譬如现在,他就突然失去了继续这段对话的兴致。
没了兴致的温敛故收敛起面上的笑意,淡淡瞥了一眼江月蝶,忽地将手中的剑扔向了她。
他是左手持剑,常人都是惯用右手的,在抛出去时难免别扭,尤其是在一方根本不想照顾另一方的时候。
看着江月蝶手忙脚乱地接过那柄破烂的黑剑,温敛故翘起嘴角,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心情一好,温敛故也愿意开口解释了。
“拿着。”他道,“以此剑可驱使坐鱼照明。”
江月蝶眼睛一亮,她右手持剑轻轻抖了下手腕,果然见前方亮起了一团皮球大小的光团。
光团虽然不大,但足够明亮,大约有走廊两侧十根蜡烛那样聚在一起的光芒。
手腕再抖抖,那光团便又往前滚了滚。
坐鱼团点读机,哪里黑暗点哪里。
好玩耶!
江月蝶眼睛一亮,觉得坐鱼妖简直是夜盲人群的福音啊!
坐鱼在黑暗中无声的抖了抖,心中悔恨极了。
早知如此,倒不如直接将这人类女人杀了。
反正女人多得是,他坐鱼大人一声令下,大把的女人等着倒贴,哪里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正懊恼着,坐鱼突然脊背发寒。
他僵在原地,眼珠子对上了青年笑盈盈的脸庞,顷刻间,连妄想也不敢再有。
坐鱼可不是江月蝶这样的单纯的小姑娘,作为妖物,他清晰认知到,这个男人绝不好惹。
在那张皓月君子的绝色皮囊下,藏着炼狱中爬出来的修罗恶鬼。
江月蝶得了新鲜事物,玩得开心极了,她压根没察觉在短短几息之间,身旁人的情绪已经反复变换了数次。
当然,即便知道,江月蝶也只会感叹一句“不愧是男主”。
譬如现在。
江月蝶记得只要顺着长廊一直往西走,就能到达出口,因而她一边抖着手腕,指挥着光球缓慢地往前走,一边又因即将重见天日,心头放松下来。
温饱思淫\欲,现阶段同理。
男主楚越宣为人清风霁月,说话也温温柔柔的,长相江月蝶记不清全貌细节,心中却犹然念着方才那瞬间光下的惊艳——
尤其是,他还有那样漂亮好看的一双手。
怎么说呢,无论是现世还是如今,江月蝶从未见过这样符合她心意的人。
理智知道该远离,感情上,却免不了吊桥效应。
若是别人,在角色扮演之余,江月蝶倒也不介意在异世界谈一场恋爱解解闷,也算是调节一下身心健康。
可他偏偏是楚越宣,是《寻妖九珑录》的男主楚越宣。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故事,可纵使言情小说历经千变万化,也有一点万变不离其宗——
男主只是女主的,女主也只是男主的。
他们互相属于彼此。
哪怕过尽千帆,哪怕万紫千红,哪怕弱水三千,但男主只会爱女主。
至于其他的道路,哪怕真的出现,也只会被称之为“过往的错误”。
江月蝶认为,像自己这样完美可爱的人,绝不该成为那个别人口中的“错误”。
这么一推理,远离男主就成了必然。
特别是在这个男主尤其符合她心意的情况下,守住本心就显得更加重要了。
毕竟是那样好看完美的一双手啊,江月蝶心下遗憾。
因着心中这份遗憾,江月蝶默念起了“三不原则”,她甚至没有借着难得清晰明亮的光源,再往旁边看一眼——哪怕只是仔细看一眼对方的衣裳。
前方就是出口了。
温敛故半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着的浓郁晦暗。
——她果然是认得路的。
他虽喜欢乐趣,但是厌恶被人欺骗。
极度。
厌恶。
“我方才,其实是骗他们的。”
蔓延的思绪被这句直白的话蓦然打断,温敛故“嗯”了一声,尾调上扬,还带着些鼻音,显出了几分迷茫。
江月蝶忍不住想,男主不止好看,还有点可爱。
可惜……
将不该有的想法都甩出脑海,江月蝶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决定断情绝爱,彻底砍了自己的后路。
“我说的那些、那些关于‘心悦楚大侠’‘喜欢楚大侠’的话,全都是假的。”
为了自己能完成任务,顺利回家,江月蝶果断撇清关系——
“……其实,我喜欢的是你师弟温敛故。”
先这样糊弄吧。
江月蝶想,根据先前接触来看,男主品行端正,善解人意,如他这般君子绝不会追问。
然而还不等江月蝶一口气松完,就听面前那清风霁月般的“画中人”轻轻一笑。
“有多喜欢?”
江月蝶:……
江月蝶:???
这是什么鬼问题?!
“若是无法言说……”
那人顿了顿,不慌不忙地从她手中拿回剑,锋利的剑尖从她的肩膀向下划去,堪堪停在了左心房处,笑意盈盈地开了口。
“不如将你的心,剖出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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