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祖父顾长风乃一代鸿儒,往来门生故吏皆是有德有才之辈,其虽身份尊贵却生性豁达,直至晚年仍备受金陵才子敬仰爱戴。

    明姝算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当初,她与顾怀元的亲事,正是顾、明两家祖父做的主。

    骤闻他去世的消息,明姝恍惚了一整日,夜里又梦起儿时回忆。

    梦里的她正值豆蔻年华,聘聘袅袅无忧无虑,而比她大五岁的顾怀元业已长成清朗俊逸的如玉君子。

    她自幼便喜欢与顾怀元亲近,只是到底出于女子教养,在他面前,她总守着刻板的规矩,并对那些当众给他抛掷绢花的女子嗤之以鼻。

    后来,听闻祖父将她许配给顾怀元的喜讯,她高兴的整夜没睡着,翻来覆去畅想着,日后嫁他为妻的模样。

    这样迫切的渴望,一直延续到及笄那年。

    那一年,她祖父因病去世,恪守孝道的顾怀元主动提及,愿陪她守孝一年,就这样,她二人的婚事便往后推迟了。

    一年孝期过后,她已十五岁,顾家又以他即将登科入仕为借口,哄她再等两年。

    这一等,便等到了十七岁。

    而今,这场亲事形同虚设,顾怀元待她,早已君心不似曾经,亦或者说,也许从始至终,他都不曾想过真的娶她过门。

    ……

    一场大梦惊醒,明姝身子骨发冷,九儿伺候她洗漱时无意间碰到她手背,触觉滚烫,便挥动着双手比划着什么。

    她看不明白,只有气无力地笑笑,九儿看着她如花笑靥登时愣住,又慌忙挪开视线。

    明姝看着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怜悯,刚暖热的心变成了冰疙瘩。

    白日,平漳馆悄无声息,她将自己关在室内闭门不出,对外头的动静不闻不问。

    酉时末,她掩上门窗,取来一只铜盆,将这两日四处寻来的白绢和亲手写的吊唁信一并点燃。

    她跪在地上,眼睛看着跳动的火焰,泪水不知何时流淌下来,不知是为逝去的顾祖父而伤怀,还是为身陷牢笼中的自己而哀怜。

    忽然,居室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她身后。

    残灯下,她娇小的孤影被男人高大的身影所覆盖。

    她惊得立即转过头,迎面撞上他古井无波的双目,忙扯着裙衫往后挪。

    陆晏清负手而立,目光在她身上睃视着。

    只见她一身洁白素衣,头上未戴任何珠钗,仅用一根发带松束着,手边是一沓素绢,眼角还挂着半湿的泪痕,躲闪间湿润的长睫轻轻颤动。

    “你在做什么?”

    明姝手足无措地擦拭着眼泪,垂目看着面前那双玄色长靴,沙哑着嗓子应答。

    “顾爷爷去世了,我不能亲自去灵堂吊唁,只好用这种方式给他尽点孝……”

    闻言,他忽然俯下身,一把攥住她手腕,冷声斥问。

    “尽孝?你以什么身份给他尽孝?你还当自己是顾怀元即将迎进门的妻吗?”

    “我没有……”

    明姝乏力地摇头,她想解释,可面对他蛮横无理的强势,所有话语都显得那样苍白。

    他眉目沉郁,视线下垂,看着她腿边白绢上的“顾”字冷笑起来。

    “你当真是痴心不死,不知悔改!”

    话说完,他猛地将她推开,双肩颤耸,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状,像是动了真火。

    明姝伏在地上,五脏六腑绞痛着,连带着最后的清醒也快抽离了。

    “就算我痴心不死,又与你有何干系!”

    陆晏清静静看着她,她用力掐着指尖,半边身子被铜盆里的火焰烘烤着,宽松的素衣垂于地上,只这样一个卧姿,便泄出天生绝色带来的美感。

    他没有说话,沉着脸上前两步,抓着她胳膊将她提起来,拖拽着她往外走。

    “今日我便让你知道,你这颗心,究竟有多盲。”

    “你要做什么!”

    明姝被他攥着手腕步履蹒跚地迈出门槛,满庭院空无一人,唯见银絮飞天,长廊灯影斜照。

    她单薄的身躯被风雪吹打得胡乱哆嗦,原本就昏沉的头脑越发沉重,可他丝毫没有怜悯之心,只顾大步往前走着。

    明姝看着他紧绷的侧颚,一颗心不断往下沉。

    直至坐上马车,他才将她松开,任她颤栗着往角落里缩。

    发带不知何时脱落了,满头青丝如瀑般垂在身前和肩背,将那张瘦削苍白的脸隐了大半。

    帷裳外,驾车的温洋恭声问:“公子,要去往何处。”

    陆晏清凝视着紧紧抱膝的明姝,半晌淡声道:“兰陵阁。”

    三字入耳,明姝猛地抬起头,嘴唇翕动几下,耳畔如有乱蝉鸣叫。

    “不要……”

    她伏在地上,死死抓着他的袍衫,拼命摇头,“我求你,不要带我去那种地方……”

    绯红的长眸如盈雾般凄楚迷离,任谁看了,恐怕都会起恻隐之心。

    陆晏清眸色暗沉,抿着唇未有言语,良久略欠身,握住她圆润的双肩,将她带到自己腿上。

    “你这样害怕,是怕自己在那里见到不该见到的人?”

    明姝嗓眼滞涩,只摇头不语,他冷笑,右手攥住她腰肢,激得她止不住发抖,却逃不脱。

    他抬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拢到一侧,逼迫她与他对视。

    “别怕,今夜我便带你去瞧瞧,这五浊恶世里的人心肮脏。”

    兰陵阁,世人将它与财权相联,提起这个地方,儒雅书生会羞涩脸红,清白女子则会唾弃鄙夷。

    这里位于繁华闹市,即便暮色四合,也不妨碍它歌舞笙箫,灯火通明。

    温洋在前头带路,不多时,出现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见到陆晏清后毕恭毕敬地抱拳行礼。

    明姝被紧紧攥着,从后门进入内里,隔着很远便听到莺莺燕燕的谈笑声,以及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

    最后,他们来到二楼一处雅间。

    说是雅间,倒不如说它是个暗室,因为,这间房与旁边厢房相通,不仅能听到两侧房屋里的动静,还可自那墙壁上洞开的小孔里窥探里头的人。

    一跨进屋内,明姝便听到好似低泣的声音,像极了猫叫/春,声声抓心挠肺。

    她抗拒着要离开,却被陆晏清不由分说地拖到壁前,被迫透过那洞开的孔视向另一间房。

    入目陈设是女子闺阁,檀木座屏上搭着一件月白长袍,上面悬挂的玉佩她认得。

    榻前,一对黑色男子长靴压在海棠花面的绣花鞋上,半掩的软红床榻上,破碎的声音不堪入耳,一下一下挑动着她的神经。

    她呆愣地看着拂动的纱帐内人影幢幢,两只交叠的手缠绕在红纱上,满室春色,四处溢出欢愉的喟叹,吟唱与波涛汹涌的水腻相交融,令人窒息。

    忽然,帘帐被榻上的人用力扯拽下来,鱼水之欢的一幕就这样活生活色地、毫无征兆地呈现在她眼前。

    而那蹙眉隐忍又满面春光的男人,不是顾怀元又是谁?

    可她分明记得,他一向守礼自持,不耽于女色,不流连花巷,平素那样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如何会有这样放浪的一面呢?

    “看清楚了吗?”

    陆晏清覆在她耳边,呼出的热气伴着那声声哼吟不断撩拨着她,使得她鼻息急促,耳户灼热。

    她张了张嘴,五官被那从未见过的场面和声音刺激着,一时只觉胃里排山倒海般翻涌,胸腔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使劲捏着,直逼得她眼泪横流。

    而身后的男人紧紧抓着她肩膀,一次又一次追问。

    “告诉我,可看清楚了?”

    她颤抖着手捂住耳朵,身上起了一层黏腻的汗。

    “明姝,回答我,这么脏的东西,究竟是怎么入你眼的?”

    陆晏清握住她肩膀,将她的身子转过来,四目相对,他神色凌冽,而她痛苦绝望,直至麻木。

    他低下头,薄凉的唇贴在她耳边,故意轻咬着。

    “还是说,你天生就喜欢这样浪荡的男人?”

    明姝头脑一片混浊,双目无神地任他摆布,直到一声吟语再次入耳,她骤然掐紧十指,拼命推搡着他,试图逃离这个肮脏的地方。

    “我不准你逃避!”

    他的长臂牢牢锢着她的腰,使她丝毫动弹不得,他钳住她下颚,逼她抬起泪眼看向他。

    “明姝,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现在站在你面前的究竟是谁?”

    明姝狠狠瞪着他,垂下头咬住他的胳膊,口齿含着他的衣袖泣不成声。

    他低低地笑出声,顺势抚摸着她的头发。

    良久,她仰起头,眸中恨意汹涌。

    “我恨你!”

    “无妨,我还能让你更恨我。”

    说完,他一手捧住她的脸,准确无误地吻上她的唇。

    唇与唇相融的刹那,明姝瞪大双眸,从头到脚彻底僵住。

    耳边是痴爱十年的未婚夫与别的女人苟合的荒/淫声,而她却被另一个男人缚在怀里欺辱。

    然,比这更诛心的是,她的身子,竟在这样羞耻秽乱的情境下,被他生生挑起了情浪。

    多么荒唐。

    恍惚间,明姝似乎看到了他所说的地狱。熊熊烈火焚烧着,恨不能将她撕裂粉碎。

    而眼前这个男人,正拽着她,向无边无尽的深渊不断沉沦,不断堕落,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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