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老吐槽他是古代人bbl,但我从来没想过这种吐槽还能成真。”第二天中午,回到绥陵实验室,隋知想到昨晚的对话仍然觉得好笑。

    这就好比,吐槽一个人,说他狗,但其实也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真的变成狗……

    她跟程以岁复述完他们的乌龙,又说:“哪个正常人,会把‘咱家’这俩字儿,跟太监联系到一起的?”

    程以岁听了也是乐不可支,说她家谢总是正常人无法理解的幽默。

    隋知还要再说话,身后冷不丁传来澹台教授咬牙切齿的声音,她听见教授的声音脖子一凉,像极了高中看见教室后门多出来的那双来自于班主任眼睛的状态。

    “就你俩话多,要不我给你们安排去镜头前面,给全国的观众们讲一讲,让大家一起乐一乐啊?”

    果不其然,一顿训。

    隋知跟程以岁两个话痨,不约而同地看了眼头顶正上方的摄像机,讪讪闭嘴。

    今天是一场官方媒体的采访,教授老师们会在镜头前进行同步讲解以及有关于雍朝的历史介绍,其中也包括考古界对小太后的种种猜测。

    其他人的工作还是和以前一样,只不过是忙着忙着忽然插进来一个机器,对他们手头的工作进行特写,但非必要不会打扰他们。

    今天之前套棺是分别打开的,但从第三幅棺椁开始,会议讨论决定将剩余的棺椁一起打开。

    实验室里恒温恒湿,若其中有任何意外,可以得到及时修复,有其他需要,也可以第一时间送回到研究所。

    而且,例如第二层棺椁中间有空白部分,这些部分或许在其他棺椁上有历史痕迹,如果可以整体来看,或许会有其他收获。

    忙碌到晚上八点左右,第三层棺打开,露出第四层的棺盖,但谁都没想到,第四层棺盖上,已经有空缺的问题,而是整张棺椁全部空白。

    套棺经过透视仪器扫描过,一共只有四层棺椁,第四层里躺着的就是墓主人。也就是说,到第三层棺椁,绘画就结束了,做好一切严密部署的同事们望着手边还一动未动的工具,纷纷呆若木鸡。

    隋知在第四层白棺周围扫了一圈,在其他人或发怔或窃窃私语中,忽然眼睛一亮,指着角落处高声说:“那里有东西!”

    所有人目光顿时被隋知手指的方向吸引,原本在他们身后的摄像头也迅速移动,给那处意外发现的非棺椁本身的物品特写。

    绥陵内棺一向干净,和其豪华的陵墓相比,可以说是干净到了过分的地步。

    没有过多的陪葬,最多也就是些贴身衣物,若不看陵墓单看内棺,甚至还不如普通的诸侯。

    营建陵墓之人,似乎是想给墓主人最好的死后世界,又希望墓主人可以干干净净,一身轻。

    所以,内棺里突如其来的物品,即刻引起了考古工作组的高度重视。

    经过两天一夜的资料排查,物品确认为是竹简,竹简最外侧有字,经过辨认后,bbl确定为《筑墓记》。

    我国古代墓葬流行“买地券”、“镇墓文”随葬文字材料,这种象征性的证券,放在墓内意在保证死者对墓地的所有权,不可侵犯。

    但像《筑墓记》这样,详细记录了平绥大雍绥陵墓建造过程的,还是头一次发现。

    而这本《筑墓记》,也解开了先前困惑工作组的许多疑问。

    绥陵之所以出现北燕的五铢钱,就是因为陵墓营建者,来自北燕。

    但一个问题的解开,却伴有更多的问题随之而来,这个名叫谢卿的北燕人是谁?北燕开国皇帝谢东,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个谢卿,跟大雍的奸臣,灭国后和李太后一起失踪的谢卿,又是什么关系?

    李绥之从垂帘听政,变成每日抱着小皇帝上朝,在他突兀的哭声中,听朝堂动荡,民不聊生,或者某处失守的消息。

    十七岁的她,心里浮现着百姓们惶恐的模样,眼睛里仿佛住了一个七十岁的老妪。

    下了朝,她把小皇帝交给奶娘,抬头看着荒芜少云的蓝天,忽然一片天旋地转,她把整个身子搭在燕来的手臂上不让自己摔倒。

    李绥之觉得好累,好累。

    应该,很快就能休息了吧。

    她站了一会儿,等眩晕感消失,在慈宁宫偏殿见了通报等待许久的鸢影。

    鸢影不是一个人,而是太后生前暗中培养的数名死侍,她们没有名字,统称鸢影,如今已经为她所用。

    鸢影将桃红手串双手奉给她的贴身宫婢,单膝跪地:“回禀太后娘娘,没有消息,北燕军中无人识得此物。”

    李绥之如同拨动佛珠那般,躁动不安地拨动手串上的碧玺,追问道:“那石头呢?”

    她在谢卿给她的梨花木盒子里,还发现了一枚石头,尽管外观看来只是普通小石子,但她仍抱有一丝希望。

    因为谢卿只说他给的东西可以保命,没说具体哪个东西用来保命。

    但这最后一丝幻想,也被鸢影接下来的回答打破。

    甚至她连梨花木盒子都让鸢影去问了,也没有任何消息。

    谢卿必反,而且,应该很快了。

    所以,是她自作多情了吗。

    他给她的碧玺手串,用来保命的意思,并不是可以操控北燕军令,而是是让她在逃亡路上卖了,换取些盘缠的?

    李绥之苦笑,忽然觉得,她真是太高估自己在谢卿心中的地位了。

    他是一己之力可以操控整个北燕的人,而她不过是个傀儡皇帝的民间野皇后。

    她甚至打听不到他是谁。

    又怎么配得上,那样人的真心。

    在他心里,她大概就只是个任他玩弄的瘦马。

    所以,也没资格,得到举足轻重的东西,愿意放她这个前朝太后一条生路,已是大恩大德。

    一滴滚烫的清泪,落在重新套回在她细白手腕的粉手串上。

    本就她抱着目的接近他,得不到真心是罪有应得。

    红尘似战场,她独闯情关,换得挫骨扬灰。

    耳畔传来沉稳的脚步,李绥bbl之抬头,看见多日不见的谢卿,清退了宫人,正慢悠悠地朝她走来。

    他垂着眼,白玉般冰凉而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语气听不出喜怒:“谁惹我们太后娘娘了?”

    “没有呀。”李绥之收了情绪,笑了笑,抬起胳膊擦掉眼泪,摇了摇手串,“我就是想起来,以前在民间也见过类似的手串,有点想过去的家。”

    她信口雌黄。

    “嗤。”谢卿冷笑,语气里是对她的不屑,他的手摩挲着她的胳膊,随意晃了晃,淡声道,“这个,够买你说的那个,一万个。”

    是啊。

    所以,你覆我大雍的时候,我带着它,也够换盘缠逃命了。

    多谢。

    李绥之咬着手指甲,过了会儿,沉默着走到角落里,蹲在一个穷酸简陋的小盒子旁,两只小细胳膊伸进去鼓捣。

    谢卿坐在她的位置上,随手批注着几个军事要情,瞥了眼:“找什么呢?”

    “是我爹给我酿的女儿红。”她红着眼睛,举到他面前,“给你。”

    谢卿浅淡地笑了笑,扫了一眼那坛女儿红:“你当初从家里辛辛苦苦带出来,就是为了送给我?”

    李绥之舔了舔嘴唇,知道他是嫌弃,点了点头,没说话。

    “谢了。”谢卿也没再问,单手接过,托在手心,另只手揉了揉她的小胳膊,亲昵又逗趣地喊她,“小女儿。”

    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伦,不论身份如何转变,注定永不得见天日,只不过位高权重的两个人,胆子愈发大了,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亲昵举动。

    但,这也不能改变这段关系的本质,以及,被不知情人撞破后的不耻。

    比如,现在。

    之前李绥念千求万求,想留在李绥之身边,她发了毒誓,李绥之也知道她心里念着孩子,答应了让她在慈宁宫做差事。

    派人盯着她,总比她到处乱跑乱说要强。

    离宫一年,李绥念的性子确实也沉稳也不少,数月来,行为处事没有任何异常,今天,也是照例来给太后送些温补的汤药。

    只是,这汤药没来得及送到李绥之手上,李绥念就因为震惊松了手,瓦罐碎了一地。

    “李绥之!谢卿!你们竟然……如此不知廉耻!”她惊慌地倒退,不小心踩到裙子绊倒,手被象牙碗划破,鲜血流了一地,狰狞可怖。

    谢卿淡淡垂眼,不疾不徐地向她逼近,冷声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不知廉耻了?”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李绥念因为惊恐,嗓音更为尖锐,每一声都好像能刺在人心上,“我要昭告天下!大雍的太后,万民景仰的太后,私下竟然是这般淫/秽/浪/荡!”

    面对她的指控,谢卿置若罔闻地点头,平静道:“那就把两只眼睛都挖了吧。”

    一直到此时此刻,李绥念也不知道谢卿不仅仅是人臣,她惊声尖叫,头上的素簪子都摇下来,既慌张,也料定他不敢。

    谢卿却看都没再看她一眼,语bbl速慢到像是凌迟处死的刀:“太吵了,舌头也割了。”

    他抬了抬手,李绥念就被拖下去,也不过才出到殿外的工夫,李绥之就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处暑节气,骄阳似火,李绥之裹了裹外裳,打了个冷颤-

    谢卿回宫就像一页历史的开篇,这一页之后,记录的都是李绥之被软禁在慈宁宫的生活。

    严格来说,也算不上软禁,只是她但凡走出慈宁宫一步,身后必有人尾随紧跟,几次之后,她也就不肯再出去了。

    出去又能做什么呢。

    李太后不知廉耻,逆取顺守,坤宁宫内酒池肉林,与奸臣勾结,使逆贼不废一兵一卒闯入我大雍,诸如此来女子误国的责骂声,她长卧高榻听得到。

    北燕破了大雍十三京,潇淮,秦湘,她也听得到。

    李绥念在冷宫里,摸瞎写一本《奸臣录》,她不仅听到了,还差人取来,拜读了一番。

    不愧是饱读诗书的高门贵女,就算瞎了眼,也还是能摸到字的形状,虽然乱了些,还是能看得清内容。

    她什么都知道,不用出去。

    夏花凋谢,落了秋叶,冬天的宫墙像是死去多日的漂亮女人,艳丽而冰冷。

    茫茫大地银装素裹的那日,雪似棠梨,清白地落在地上,又被人踩得破败不堪。

    李绥之看雪时,听闻谢卿孤身一人,重回京城。

    她换了件新衣裳,迎接他之前,先在宫里走了一遭。

    她去了过去从来没去过的内庭,看到那里摆放的整整齐齐的被褥。呆板木讷,没有丝毫人气。

    这些被褥的主人们,日夜渴望的,也不过是成为哪个宫里的主子,她们从来听不到新主更迭,宫中小主们绝望的哭喊声。

    或者听到,也不甚在意,总觉得光鲜几年总比佝偻一生要好。

    李绥之很想告诉她们,不是这样的,只有活着,才有无限光明的可能。

    后来,她又去宫外看了爹娘,今时不同往日,李绥之不能再同他们亲昵撒娇,就算是血脉至亲,见了她也要跪下,唤一声太后娘娘。

    而她的父亲,听了些风言风语,板着脸,没有同她讲过一句话。

    大概是习惯了这样的冷眼相对,她竟也没觉得多难过。

    午门外,她遇到了鸿胪寺卿张挡,一个她曾经下跪求过,让他不要放弃大雍百姓的好官。

    张挡跪地,声音已是颤抖,大袖衫迎北风猎猎作响:“太后娘娘,您不必如此啊!”

    李绥之扶他起来,目光坦然:“不必如此,也已经如此了。”

    张挡不甘望天,痛锤心口:“娘娘衷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老臣岁人微言,但愿为娘娘佐证!”

    “爱卿不必妄自菲薄,您是本朝重臣,言语掷地有声,绝非人微言轻。”李绥之从容笑道。

    说完,她抬头,看着西坠金乌,知道自己该走了。

    她一步又一步,踩在薄薄冬雪上,脚印像是不慎模糊的匕首,把这荒唐人间大地刺出粗鄙痕迹。

    对张挡那bbl声毅然决然的“不必了”,清冷的仿若是从月影广寒宫中传来。

    国库亏空,何必为她一个将死之人,劳民伤财。

    反正,她都不会再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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