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燕,你收拾好了没?快点,再磨蹭就晚了。…………”怀袖身着一袭浅青色府绸长衫,上身穿一件贡缎薄马甲,腰悬佩玉,头戴嵌着正冠玉的小帽,手里还拿着一柄玉骨折扇,俨然一位翩翩俊公子。在廊檐下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催促。

    素儿端着茶点走上楼来,看见怀袖这身打扮,眉头一皱:“小格格,今日还要出去吗?”

    “当然,昨儿紫凤楼的那场花鼓只听了一半,今天去听下半场,不听完我心里惦记着痒痒。嘻嘻!”怀袖笑嘻嘻从素儿的托盘内取了块点心,见她面露担忧,笑着安抚道:“我昨儿跟紫凤楼的掌柜打好招呼,特地叫留好位置,总不能爽约吧?我听完了就回来哈! ”怀袖顽皮的笑着。

    “出去可当心着安全。”素儿无奈,只得嘱咐一句,便端着茶点进了屋里。

    “好了格格,咱们走吧!”雪燕一身利落的小厮打扮从屋里跑出来。

    雪燕是二姐的陪嫁侍女,马骑的不错,对京城里的店铺街道也相对熟悉。素儿性情喜静,且不会骑马,便留在家里看屋子。

    怀袖和雪燕骑着两匹马,出了兵部尚书府的大门,顺着大道向东行,穿过两个十字路,便是前门大街,再往前行数里,便是京城里最热闹之地,大栅栏。

    大栅栏北街腹地,有一座二层楼茶馆,名叫“紫凤楼”,茶馆正门朱红色柱子上书一副对联,上联是:忙什么?喝我这雀舌茶,百文一碗。下联书:走哪里?听他摆龙门阵,再饮三盅。横批正楷书写,端端正正悬着横匾:紫凤楼,三个大字。

    这紫凤楼跟别的茶馆一样,每日有说书唱戏的卖艺表演,但这里的卖艺人可不同旁的茶馆,随便从天桥上请来些不入流的说书的唱戏的,只为逗闷子随便唱几句了事儿,为收几个茶水钱罢了。

    这座紫凤楼的说唱艺人都是专门从全国各地请来的,虽然不是红伶,但唱功嗓音,确是有些功底。紫凤楼内的词曲精致,来消遣的人也来头不小,都是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平日里王公大臣,甚至宫里头有头脸的大公公也在这里聚众饮酒,吃茶聊天,偶有旺时,即便有银子也一座难求。

    今日唱大鼓的,是个新近请来的江南的女子。声线如鹂音婉转,清音雅致,听起来韵味十足,这一场唱的正是俞伯牙摔琴。

    昨天怀袖只听了半场,因天色有些晚,怕二姐担心,便赶着回家。临走时特意跟掌柜的打听,掌柜的说今日还有一场,怀袖便叫那掌柜的给留了座位。

    进入紫凤楼,跑堂的伙计立刻迎过来,这小伙计记性很好,昨天见过怀袖,便知是熟客,将怀袖和雪燕引到已经订好的位子上,拿搭在肩头的毛巾摸了一把桌椅,麻利地端上茶水瓜子,各类果品,雪燕自己随意,怀袖只顾着专心听起戏来。

    唱至gaochao处,只听鼓声“砰!”的一奏,唱词恰是俞伯牙摔琴的精彩桥段。“好!”怀袖跟着旁边的一众爷们儿大声喝彩。因是男儿装扮,她又原本性情爽利,此刻便更不拘谨。

    今日开场的时间比平日早,一曲鼓唱完,时辰尚早。为了不扫大家兴致,那卖唱女子盈盈下拜,说道:“今日诸位看官好兴致,我便再给大家唱一首新近编排的曲子,以助茶兴,诸位且听着一乐罢。”

    众人称好,纷纷鼓掌。旁边有伙计放好琴架,琴凳。那女子款款坐了下来,抬起手,叮叮咚咚地在琴弦上拨弄起来。

    怀袖因本就懂音律,算是内行。听这起音调,便知这女子指头上有些功夫。琴音低回婉转,犹如轻诉漫语,听这起头,怀袖已知此曲定是委婉伤感之词,但曲风十分新鲜,怀袖见开始了唱词,便认真听起来。

    女子轻唱道:“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怀袖咋一听着这词,当即愣怔住,随后唇角不自觉的弯起,心想:真是躲也躲不开的离别愁绪,出来听个曲儿也能遇到旧离情。不过这曲子配这词儿,倒是恰到好的合韵。

    正当众人敛神认真赏析乐律时,突然旁边传来一声女子的大喝:“住口!你这贱婢,这词儿也是你配唱的么?”

    歌声琴声随着这一声厉喝,顿时戛然而止。众目纷纷转向这声音的主人。怀袖也看了过去,只见说话的却是一位极年轻的女子。

    怀袖打量这女子,只见她身着浅蓝色掐金丝旗袍,梳着流云髻,头插金簪,耳配金环,手腕子上戴着小指粗细的鎏金镯子,一看这身打扮便知道这位是满洲女子,再看穿戴打扮,定是非富即贵,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千金格格。

    这女子的外貌年龄跟怀袖相仿,顶多不过十几岁的模样,身边却跟随着好几个健壮的家丁。

    女子面容骄横,气焰乖张。纤白的手一指那卖唱的女子,开口便骂:“你知这是谁写的词吗?这词也是你这种下贱蹄子嘴里唱的?”

    那卖唱的女子还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满脸无辜。但已缓缓起身纳福赔礼。

    “对不起,小女子不知唱这首词会冒犯贵人,小女子这厢先陪不是了!”

    那女子却仍不依不饶。回头给身边家丁使了个眼色,只见一个家丁便朝着那卖唱女走过去,此时已有看客纷纷站起身,躲让到一边去了,多半是认出了这女子的身份,怕惹祸上身而避嫌。

    怀袖也好奇地站起身子瞧,不知这家丁究竟要做什么。

    只见那家丁走到卖场女近前,四下瞄一眼,瞧见旁边放着个没人座的四腿矮凳,弯腰提起凳子腿,胳膊一抡,朝着那架琴便猛砸下去。只听“嘡啷,咔嚓……”那架刚方才还吐音如玉珠的琴,此时已成一堆木片残屑,琴弦分崩断裂。连带琴架也一并砸塌了下去。那卖唱女子吓地蜷缩在旁边,捂着脸不敢多说一语。

    此时周围人群里传来哄哄的议论声,但始终都只冷颜旁观地看热闹,却没一人敢出面制止。

    怀袖见此幕,眉心微蹙,心中怒气上扬,手撩青袍前襟,便跃入人群前面。雪燕想拦却已经晚了。此时那家丁扔了凳子,抬手准备对那卖唱女动粗,怀袖纵身一个燕子点水,轻盈跃起挡卖唱女子面前,与那家丁脸对脸而立,厉声喝道:“住手!堂堂京城,天子脚下,岂容你这恶奴撒野!”

    “哪儿来的小白脸儿,少管爷的闲事,滚边儿去!”那家丁歪着嘴,撇了怀袖一眼,伸手就准备推怀袖。

    怀袖唇角轻勾,单手顺势揪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向他腰间软骨一探。就听那家丁“哎呦”大叫一声,弯下身子捂住自己软肋不住地**,旁侧围观的众人见这年轻的小公子简单两下子便将这恶奴制服,都扬声叫好。

    怀袖轻轻笑了笑,正欲走时,那娇蛮女却挡在她面前,拿眼上下打量怀袖。她见怀袖穿着打扮不俗,只道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细瞧,却见其面容俊俏,气质清雅,说话便客气几分。

    “我教训卖唱丫头,不干这位公子的事儿,为何出手伤我的家奴?”

    怀袖轻笑反问:“我本也是来这里听曲子的,刚才正听到兴头上,被这狗奴才扰了兴致,你说我该不该管?”

    那娇蛮女一听,眉目登时立起,冷声斥道:“哼!打狗还看主人呢,你既然不懂规矩,本格格也顺带教训教训你!”说完,向身后几个家丁一递眼色。

    几个家丁哗啦一下全涌了过来,将怀袖围在正中。雪燕见怀袖跟这几个恶奴们动起手来,有心回府去叫人,又不放心留下她独自在此,直急得直跳脚。

    怀袖年纪虽小,且又初来乍到,见这几个家丁围拢着她,却也丝毫不紧张,缓缓拉开了架势。

    这几个家丁一哄齐上,几个招式应对下来,怀袖瞧出这几人不过些乌合之众,只因人多,怀袖虽功夫虽强于他们,但一时也占不到便宜,双方战成平手。

    此时,在二楼东侧雅间,坐着两位品茶的男子,其中一位出语急促道:“得下去拦住宝兰,她闹腾的太过分了些。”

    另一位却声音散漫,笑道:“不急,这小公子一时还能对,且看看热闹何妨?”先前的那位却已经起身,说道:“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有心思看热闹!”边说着已经下了楼,后面的那位笑了笑,也起身跟着下楼去了。

    怀袖此时仍被围困在中间,辗转间双鬓已渐渗出细汗。那位娇蛮女却悠闲地站着磕瓜子儿。

    “住手!”凌空突然传来一声断喝。

    娇蛮女方才还神情惬意,闻听此声,忙不迭地扔了手里的瓜子,回头在人群中搜寻。一眼瞧见那男子向这边走来,顿时双颊生出娇柔色,慌忙间不忘整理鬓发裙衫,一扫泼辣跋扈的模样,变幻出一副娇柔的小女儿态。

    轻移莲步,朝男子款款下拜,柔声道:“容若哥哥,宝兰不知道哥哥也在此……”

    男子此时顾不得跟她寒暄,沉声道:“还不赶紧让你的人住手!”

    娇蛮女赶紧一回头,说了句:“都给我住手!”

    众家丁闻听此言,立刻都停了手。怀袖趁机身子一跃,跳到了被围的圈子之外。雪燕赶紧跑过来扶住怀袖,低声问:“小格,呃,小公子,没伤着吧?” 雪雁伸手替她擦拭额角的汗。

    怀袖倚在雪燕身上,轻轻摇头,气息微有些急喘。略定了定神,看向对面。见对面那娇蛮女身旁,多出一位身着长衫的俊雅男子。

    娇蛮女手扯着男子的胳膊娇嗔道:“容若哥哥,是他们先动手,他们欺负我一个弱小女子……”女子边说着,手指向怀袖这边,竟似欲落泪,俨然一枝梨花春带雨的惹人怜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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