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右手挑弦的力不对。”紫月轻轻拨动膝上箜篌的琴弦,泠泠琴音从她指间缓缓流淌。
有别于凤归云所弹的铿锵铮鸣之声,那弦被拨动得似山风轻柔微拂,音色似古刹梵音幽远。
那日酒醉现幼鸟模样后,旭凤延请岐黄仙官为她诊治,得出的结论与旭凤那日得出的所差无几。只不过是给了几颗丹药,并叮嘱她几句。说的多半都是些陈词滥调,例如要好生修养,日后修炼莫要激进云云。
凤归云本还沉浸于不必每日练舞的喜悦中,就又被旭凤的一番话当头一棒喝醒。他说既然她不能习舞,这空当也不能荒废,索性就弹个曲儿、唱支歌儿,算是怡情养性。
美其名曰:弹琴唱曲也是鸟族的必备能力之一。
思及此,她默默叹了口气。
“仙子可明白了?”紫月见凤归云如此,便知她并未仔细听自己讲话,“若是明白,便再弹一遍。”
凤归云不似学舞时忐忑不安,反是从容不迫地放轻放缓了拨弦的力度,音色与刚刚紫月所弹的几近相同。
紫月满意地点头,隐隐松了口气:“这些日子以来的练□□算有所成效。可惜……”紫月立马转了话头,“不过好在琴艺上有所造诣,想必二殿下也能舒心些……”
这几日,练琴唱歌紫月是使出全身解数,倾囊相授。
可事与愿违——
事实证明,凤归云不仅四肢不勤,且五音不全。
唯独只剩琴艺勉强入耳。
紫月当即立断决定,只让其专攻琴艺。凤归云的确不负所望,琴艺进步飞速。
这也得以让紫月重拾信心,连带她的水蛇腰也因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再次扭动起来。
突如其来的几声清脆掌声从门外传来,紧随其后的是旭凤的声音:“不错。”
凤归云轻抚琴弦,缓缓停下手中动作,只余琴弦微颤,遗韵尚存。
旭凤面色甚好,想必十分满意刚才她的弹奏:“这首曲子弹得甚是不错。”他扭头对紫月称赞,“这鸟儿向来愚钝,劳紫月掌座细心□□了。”
紫月一听为之大受感动,声音中都多了些坚定:“此乃紫月之责。殿下吩咐,小仙……义不容辞!”
“二殿是否太过严苛了些?”温润的男声微含着笑意,“润玉虽不通音律,仍觉得这位仙子弹得甚好。琴声泠泠,如皑皑白雪;琴音渺渺,似烟岚云岫。”
凤归云偏过脑袋,寻找声音的来源。
这才发现,有过两面之缘以及救命之恩的夜神,正站在旭凤身后,他不疾不缓地走到旭凤身旁。
旭凤难得露出真诚笑意,一双极尽妖孽的桃花眸更显光华夺目:“大殿何必替这鸟儿说话?”继而半开玩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大殿宫中的人。”
“旭凤,你呀……”润玉无奈一笑。
旭凤侧头看向凤归云:“还不赶紧向夜神大殿行礼”
凤归云乖顺规矩地朝夜神屈膝行礼:“见过夜神殿下。”
润玉轻轻点头:“仙子客气。”他又像是不经意间地问了一句,“这位仙子之前倒是见过一面,可是你宫里之前新选来的仙娥?”
她眉头微跳,心下了然——原来这是借听曲之由,来探问自己的底细。只是……他为何时隔那么久,才来探问自己的底细?是不得空?还是有别的原因?
凤归云顾不上这许多,反正她早前就已明了,只要旭凤那里没有动静,那就说明她的底细就连旭凤都没有摸清,更不必说夜神了。所以,眼下并不担心她自己会有暴露之嫌。
旭凤难得露出真诚的笑意:“兄长说笑了,要让这鸟儿侍奉我左右,恐会弄得我这栖梧宫鸡犬不宁。怕到时候我这儿门可罗雀,再也无人敢来了,我是万万不敢用她。”
旭凤状似无意地挥手摒退左右,她自是知道旭凤必是要跟润玉言明自己的事情。
虽希望能留在这儿继续听听看,旭凤对她的身份究竟查到何种程度,但她也明晰如若自己在场,他必不会和盘托出。
反正,她总会找办法听到他们的谈话。
凤归云假装顺从地跟着紫月以及一众仙侍鱼贯而出。
她跟紫月走了一段路,走在前头的紫月似乎依旧沉浸于旭凤对她的夸赞中。
凤归云索性趁此时机向她提道:“紫月掌座,我找锦觅仙侍有点事。能不能明日再练琴?”
紫月满脸春风荡漾:“去吧,去吧。”说罢,她化出一把团扇轻轻扇动,极尽妖娆地扭动腰肢往前行去,嘴中还念念有词道,“哎呀呀,今日可真是个好日子,我得回去好好喝上一杯庆贺。”
凤归云怔怔望着紫月离去的背影,倏地想起她此次的目的,赶紧往自己的寝殿疾步奔去。途中,又生怕自己会有暴露之嫌,顺手捏了个隐身的仙诀。
一到她寝殿后头,正巧听润玉问道:“为何摒退左右?可是那位仙子的身份有疑?”
“倒也不是。”旭凤沉默了会儿,说道,“我在后院养了几只朱雀,千百年来都没能孵化出个有灵识的。如今千辛万苦孵出来一只,可不就是这位。可惜这鸟儿竟完全没能绳其祖武、承其祖辈之遗志,有时我也为此颇感头疼。”
“朱雀……”润玉紧蹙眉头,唇齿间喃喃反复咀嚼这两字,而后惊叹,“难道是万年前不知何故消亡的朱雀一族?原是这样……”
润玉垂眸思索,既是朱雀,便很有可能无意之间催动同属火系的那颗珠子。这样想来,那日珠身异动便也说得过去。
可……
润玉下意识攥拢右边的袖口,那里是灵火珠所存之处。他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若不是怕天后会因他勤去旭凤宫中颇有微词,在那日疑心将起之际,他便该去栖梧宫打听那位仙子的来处,也许今日得到的就不止这些。
“正是。只不过……”旭凤语气中稍显迟疑,“还请兄长莫要将此事说出去,此事不足为外人道。”
润玉点了点头:“这是自然。但我尚有一事不明。”
“兄长请讲。”
“这万年不化的朱雀卵,孵出一只天上地下独一的朱雀乃是好事,为何不能向父帝母神言明?”
“兄长你且想,这朱雀卵为何会孵化?为何会挑在此时孵化?更为重要的是,朱雀因何缘故,在万年前一夕之间皆被灭门绝户?究竟是何人下此毒手?这些都是未知。父帝期望能复朱雀之往昔盛况,必十分重视此事。若此时贸然让她觐见,相当于将她置于最显眼之处,恐会给她招来不必要的危险与麻烦。”
接下来,殿内二人又说了些什么,凤归云全然没有听见。
此时此刻,她浑浑噩噩地不知往何处去,只想速速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凤归云站在自己常去的凉亭下,脑中反复回响起旭凤最后的那句话。
登时,心下五味杂陈。
旭凤对她虽说不上好,也算不上一个耐心的引导者,但他已经对她展现了他最大的善意。反而,她自己因与荼姚之间的仇恨,心中多有牵怒旭凤。
倘若有一天,他知晓自己母亲与她之间的过节会作何感想,不知是否还能一如这般看待她?
那么她呢?
是否也能一如往昔,毫无愧疚地面对他?甚至,是去利用、去伤害日后如旭凤一样对她抱有善意的他们?
凤归云从前算计过一切,唯独未将人情算进。
在面对这样的现实时,她曾经信誓旦旦对水神说过的话——什么执棋的不如观局的;什么若是不能独善其身,便入了这棋局中。
这些话,放在眼下着实显得稚气。
她用力按了按微微刺痛的颞颥处,深感身处现实的无力感,以及对未来产生莫名的恐惧。
但命运不会因她一人之惑,而就此停歇。
命运用它那无形的双手,不断裹挟着他们前仆后继地往前赶去,去赴一场无人知晓结果的盛宴。
犹似白袍点墨,扯出种种前尘,生出万般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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