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府之中,邱家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
邱府的春宴,向来是南府世家中一年一度备受关注的大事,公子仕女无不以受春宴邀请为荣,都盼着在春宴上出人头地,获得他人青眼。
而今年的春宴,最出风头的,居然不是哪个名门淑女,而是邱府的长孙媳——苏婉。
“好箭!又中了一支!”
人群中传来一阵喝彩,苏婉回头浅笑,伸手又从婢女手中拿过一支紫羽箭,
姿势端正,腰似韧柳,略一对准,又中了。
投完最后一支箭,苏婉拿过帕子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眼中神采奕奕,就像久未擦拭的明珠,突然见了光,光辉璀璨得让其他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大嫂嫂!你真是好厉害啊!”五姑娘邱琳琅第一个跳了出来,围着苏婉蹦蹦跳跳,“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居然投壶投的这么好啊!”
“闺中曾玩过,多年不投,手都生了。”苏婉抿嘴笑着,杏眸流转之间,仿佛春光初绽,“你若是想学,我教你!”
“好啊!”邱琳琅生性纯质活泼,听了苏婉的话,笑得眉眼都要弯没了。
苏婉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又接过明月手中的龙眼茶抿了抿,眉宇之中的压抑荡然无存,模样生动,仿佛回到了未出嫁的时光。
见她停了下来,刚刚张罗投壶的邱其琳过来询问彩头的事情,苏婉淡笑,摆了摆手,
“我也只不过是见大家开心,凑个热闹罢了。彩头就不要了,把我自己添的也放进去,让其他人赢吧!”
这样大方的作为,又是博得了满堂彩。张玉和邱翡刚刚准备了一肚子的讽刺只能烂在肚子里。,一句都说不出来。
见两人憋憋屈屈的站在一旁,苏婉抬眸,
“不知六妹妹可还有彩头,还愿与我一比吗?不过,如果六妹妹真心这么认真想比出高下,下一次的彩头,我可是不让了。”
邱翡气的银牙咬断,到底拉了张玉,走了。
苏婉笑了笑,自顾自的喝着龙眼茶,纤长的手指在茶盏上点了点,颇为得乐。
她幼时活泼,家里又人口单薄。父亲疼爱她,经常会带一些市井有趣的东西与她玩耍,故而无论是投壶,还是踢毽子、放纸鸢或者锤丸,她都玩的不错。只是,这些乐趣,自进了邱府就从未有过了。今日重新捡起来,还真有不少的乐趣。
这边的苏婉自得其乐的看着其他人投壶,那一头的邱其清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心中满是震惊。
与苏婉成亲四年,邱其清怎么也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妻子,居然还能有这样光彩四射的时刻!
刚刚看着她纤细袅娜的身姿扬手投壶,姿势矫捷如飞鸟,他听着周围公子仕女们连声的称赞,恨不得将她整个人藏起来,藏在深门大院中,再让人发现不了她的光芒。
他忍不住对她一看再看,心里涌起扭曲晦暗的想法,
就算再有光芒又如何,她是他的,这辈子,只能是他的。
这样的心思让他心慌,活到二十余年,邱其清还从未有过如此独占欲强的想法,就连对儿时的那个女子,都从未有过。
投壶还未结束,苏婉已觉得累了。她同长辈禀告了声,便带着明月缓缓往翠玉轩走去。
临走的时候,齐秋菱的脸色明显不怎么好看。虽是准了她的离开,但苏婉明白,到了下午,恐怕又是一阵规劝。
不过,想来应该也不会说什么重话。
想想梦中的情形,这几日正是大房的亏空爆出来的时候,齐秋菱焦头烂额之际,恐怕不会对她多下功夫。
更何况,她还惦记着自己手中的财产,和银钱。
苏婉嘴角勾起一丝凉薄的笑,
从前以为的亲情和恩义,却原来都是算计,也真是怪可悲的。
不过,这世家大族不就是这样吗?
尔虞我诈,冷血无情,
也只有曾苦苦追寻真情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时至暮春,藕芳庭的四周,重重花树纷纷盛开,苏婉在这花树中间缓缓走着,藕色的春衫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恍如春天的仙子。
邱其清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心里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随她而来。
就在思考着要不要上前的当口,一个穿着白衫的公子突然出现在了路的尽头,邱其清看到,苏婉缓缓的停了下来,同那人交谈。而那个人,似乎正是与他同期中举的学子。
邱其清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笙表哥,你今日怎么也来了?刚刚投壶的时候……并未看到你。”苏婉行礼,举止端方,笑容浅淡。
卢之笙连忙还礼,他不敢直接看苏婉,微微低着头,但眼神之中,掩藏着难以接近的渴求:
“我是才来的,刚来了便见你离开。所以……想来看看你好不好。”
卢之笙欲言又止。
他和苏婉虽称表哥表妹,但亲缘其实隔的不近。儿时因为苏婉母亲的原因,也曾去过苏府几遭,当时的他就对那个尚在豆蔻的漂亮表妹一见钟情。只是,他家家境贫寒,父亲只是普通的秀才,靠着教书勉强糊口,因此一直到苏婉出嫁,也不敢将心里的肖想说出来。
最近几年,他中了举,俨然变成了亲戚中的红人。母亲帮他张罗婚事,他,却始终惦记着心中那个言笑晏晏的小表妹。
今日好不容易进了邱府,听闻她刚走,他便忍耐不住的跟上来了。
听说,她过得不好……
邱府虽是大族,胜过他家千百倍,但这大族之中的龃龉,恐怕也胜过寻常人家千百倍。
想到这里,卢之笙心中涌动着难以言说的念头,如果……如果她过得不好……
苏婉淡笑,“我很好的,倒是表兄,乡试中试后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不知这春宴上的女儿,可有能入得表兄青眼的?”
卢之笙表情勉强:“我还是……学识为先,那些并不在考虑之中。”
苏婉颔首。
她对这个表兄印象实在淡薄,今日相见只是偶然。邱府中耳目众多,难保有人看在眼里,传到婆母耳中。为了不多生事端,她是想要尽快分开的。
然而不知为何,这个卢之笙就一直在那边没话找话,看她的眼神还黏糊糊的,看样子,就是不想走。
苏婉不由得有些厌烦了。
刚准备找个借口直接遁走,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斯文又有些冷淡的声音:
“卢兄可是认识内人?”邱其清匆匆走了过来,拉住苏婉的手腕将她带到身后,看向卢之笙的眼神冷漠又防备,和从前在书院内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截然不同。
突然见到邱其清,卢之笙吓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苏婉脸上带着笑,缓缓的说,
“夫君忘了,笙哥是我的远房表哥,之前成亲时,他也曾来送过贺仪。”
一句“笙哥”让邱其清皱了眉,“哦?是么?是我不记得了。”
苏婉笑容浅淡,
确实是不记得了,关于她的一切,他向来是不记得的。
卢之笙只是一个不亲近的表哥而已,自然也不会入他的法眼。
只是,他今日这番到底是怎么了?看那脸色,动作,倒像是在吃醋?
但是,怎么可能呢?
苏婉心思转了一番,轻轻的将手腕抽出,静静的立在邱其清的身后。
虽是误会解除,但到底有些尴尬。几人又客套了几句,卢之笙匆匆而去。
邱其清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虽是表哥,也不能太过亲密,坏了规矩。”
没了外人,苏婉也没必要给邱其清面子:“我和他只是偶然遇到而已。四下空旷,又有明月在旁,便是旁人看了,也说不出什么来。”
这话摆明了是在说之前的他和阮翠,邱其清的眉又皱了起来,
“我和她当真清白,你不要胡搅蛮缠。”
“哦?既然如此,我和卢表兄更是清的像水一般,还请夫君不要多疑。”
苏婉转头看他,清澈的眸中带着一丝嘲意,她轻轻见了个礼,便带着明月率先走了。
邱其清站在原地,看着那袅娜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林间,直到消失不见,也没有移动半分。
苏婉早上耗了不少气力,中午的筵席和下午的赏花便都没有去。
然而,她没有去,却不代表没人惦记着她。
晚间,苏婉又告病,独自在翠竹轩用的膳。眼前的酒酿桂花圆子还未食几颗,便听到门口的小婢传话进来,说是大夫人就要到了。
居然这一次是亲自前来?
苏婉有些讶异,婆母的行为如此反常,这是要和她算今天出风头的账?还是听到闲话过来兴师问罪了?
不过,无论是哪一件都不是什么好事,
苏婉叹了口气,将碗中的酒酿桂花圆子食了个干净,这才轻声唤道:
“明月,将前年那件黄色的纱衫拿出来,我要迎接婆母。”
心里却在叹息,这种颜色出挑的衣衫最新的也是前年做的了,如今看来应该式样也不时兴了。看来要多做几件才是。
她慢条斯理的穿起纱衫,又对着镜子理了理鬓间的发丝,镜中的女子容颜如花,对着她嫣然一笑,
这么美丽出挑,她那个守寡的婆母自然是不愿看到的。
不过,不管她愿不愿意看到,以后恐怕也只能看着这样的她了。
反正也看不了几天,就忍忍吧!婆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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