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在晕晕晃晃的前进着,把林源拉到那班一样晕晃的列车上,记忆如潮水般涌过来。林源准备了两个月,最后在张叔睁只眼闭只眼下坐着不知终点的绿皮火车,横跨几千里,一天一夜的路段,来到了一个自己报考的大城市。

    可两个月后,不堪负重的学费终于将他压垮。

    他离开了。最后在一家酒店门口徘徊了三天,被门口的所谓的门童迎了进去,成了那家酒店的洗碗工、时不时的帮忙切个菜。

    整框整框的碗筷堆叠在一起,十一月的天已经开始发冷,手指泡在冰冷的水里,肿胀成火腿一样,但还是要继续。

    切菜反倒变得容易、舒适起来,只需要一直站着,重复着一个动作,活动的上半身使得身体没那么的僵硬、麻木。

    他和被招进来的、被送过来学做菜的学徒们睡在一个大通铺上,忍受着午夜杂乱的声音和肆意摆放的手脚。好在,学徒们还算年轻,爱整洁,不像隔壁的中年厨师那样,鞋袜泛着一股味道。

    不过最好的还是主厨们,他们有着单独的宿舍,有些离得近的,每夜都会回家。这些都是同铺的学徒们聊天时,林源听到的。

    终于,有天,林源也成了学徒。

    肚子疼得厨师忍耐不住,离开了自己的岗位,林源被‘赶鸭子上架’,不过顾尝出来不一样的味道并大为夸赞,主厨也去找这个帮厨。那帮厨本想抢工,好在被主厨试了出来。

    林源成了学徒。可宿舍生活里面却难受起来。

    一堆的学徒本来就已经在用尽千方百计想要在主厨们前出彩,想得到主厨的肯定,然后把自己的菜放进菜单里。可现在,被一个洗碗的抢走了,还成了和他们‘一样身份’的人。

    初时,林源还想怎么了,后面便不再理会。自顾自地学着,得到各位主厨中的肯定,也可以掌勺一些菜了,菜单上还有专属他的推荐菜。

    在这呆了三月了,林源渐渐熟悉了这样的生活。

    一天凌晨,林源终于把今天偷学到的技艺用剩菜、剩肉给练习熟练,才踩着清冷的月光、迎着凛冽的朔风回宿舍。不同寻常的,宿舍里面不是已经入睡、正酣眠的舍友。

    楼道里便已经能听见里面的欢腾,“盛哥,你都不知道,这几月你不在,有些人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是啊,都要坐上你的位置了。”

    “那要看看是不是有真本事了。”语气中充斥着自信。

    林源在门口踏了几步,里面听着了,声小了。

    原地从轻到重的踏了会,林源抖了抖包里的钥匙,插进锁孔,扭动,推门而入。一个穿着明黄色衣服的男生站在通铺的中间,旁边还有两行李箱,应该是刚刚回来的。

    “睡了睡了。”

    “又这么晚的,影响别人睡觉。”

    “不然,人家怎么那么得师傅喜欢。”

    “你想要,那你也学人家一样啊。”

    “我可学不来。”

    林源没理,在靠窗那侧的床位,拿了自己的衣物,进浴室洗澡,再晚点说不定热水又没了,只能用毛巾泡了冷水,往身上擦擦。

    那个刚被人簇拥着的男生说了句:“走了。”便带着行李箱出门而去。还听着有人问要不要帮忙把行李箱拉过去。

    “有些人以后就得意不起来了。”

    “行了,睡了。”

    接着是翻折被子的声音,都躺下了。果然,热水又没了,吸了一口冷风,林源将就着擦了擦身子,衣服不用洗,还要接着穿几天。

    倒水的时候,看了看水盆的倒影,随着水被倾斜倒出,那团东西变小,消失。

    后来,林源知道了他叫盛金隆,是这家酒店老板的儿子。

    不过这家酒店还没像之后那么出名,也还不叫金瑞饭店,而是隆生酒店,所以林源也不知道会再一次遇见对方。

    话归正题,盛金隆的到来除了抢了一部分厨师的‘关照’和菜单上本来写着林源招牌菜的位子也被撤下来换上了对方的,其实没什么变化。

    林源是这样和自己说的。

    两年半的学徒,等到了和同宿舍的人一起出师的时候,恰好赶上了一场私底下各家厨师带徒弟比拼的赛事。

    不出意料地,林源和盛金隆都从学徒中被选出来,还有另一个叫葛林的。

    三人一起去了赛场,这是一场私底下的比拼,规则也简单,徒弟们都在后厨做菜,做好了由上菜的端到前面来给各位厨师打分,分高的就算赢。

    后厨的各位都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都知道,只要前头有人看上了,那未来的主厨位就有指望了。

    没人注意到隆生酒店的那位主厨离开了自己的位置,招了个端菜的过去,说了几句,便将整个钱包塞给了对方,那端菜的点了点头,接过了。

    “我来端这个吧。”那刚被叫出去的人进来端走了林源手边的那份菜,走到拐角处的时候,把手指放在鱼面上,抹了一把。

    菜品一个接一个的端到前面等候的主厨那里,每人都端着个小碗,用筷子夹一点到碗内,吃完喝口水再夹下一道菜。

    “呸。”苦涩泛上口腔,连喝水都止不住。

    “这谁做的,连鱼胆都没有处理干净。”第一个试道那道菜的主厨直接掀翻了整盘菜。

    后面等待的几位听到了,纷纷询问着两侧,是谁做了鱼这道菜。

    盛金隆看向一旁的林源,他刚刚就在对方旁边,亲眼看着对方选的就是鱼,而且是活鱼,自己亲手处理的。但不知道对方有没弄破内胆,不过看对方一副淡定的样子,想想平时自己有时也要甘拜下风的手艺,应该不是。

    最后,到宣布结果的时候了。

    “第一名,盛金隆。”

    “第二名,黄晟。”

    “第三名。。。。”依次读到最后,依旧没有出现林源的名字。等念名次的人念完了,一个大肚主厨站了起来,“刚没念到名字的人出来。”说到后面,语气都带着急促、声音也尖窄。

    林源上前一步。

    “你不配做厨师。”说完,便直接离开。能听到后头每个人在低语,询问他是谁。

    林源整个人僵住了,手在抽搐着。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那个被拉开又自动合上的门。

    盛金隆上前走了一步,“这不对,不可能。”

    然后顿了一下又对着自家酒店的主厨喊了句:“师傅,你说句话。”

    “那菜被摔了。”说完,那主厨转过头去。

    “那重新做一遍。”

    林源彷佛活过来,“对,我要重新做一遍。”

    那主厨很快又转回来,急促的说到:“不用。”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有问题,又放轻的对着盛金隆说:“金隆,别闹,都累了。”

    其余在坐着的其他主厨有一两个说,“要不就重做一遍吧。”

    不过被隆生酒店的人抢过话头,“各位同好,这次比评就到这里吧,大家都累了,就不为个小孩还忙活一会了。”

    接下来,林源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宿舍,等酒店下班了,同宿的其它人都回来了。

    “听说有人连鱼都没清理干净,鱼胆都弄破了。”

    “那菜被人掀了,还被主厨说不配做厨师。”

    接下来又是颠倒重复说那几句话。

    林源就窝在被子里,不发一声。

    ‘砰’门被大力的推开,撞到床边,反弹出巨大的一声。

    盛金隆到了林源床边,“出来。”

    林源一动不动,盛金隆直接将被子掀开,林源的脸通红,发烧了。

    盛金隆马上叫旁边的人把林源挪到他背上,到楼下招了车送到医院。

    寻到一处温热,林源紧紧的靠在盛金隆身旁。

    等醒过来,眼前是一片白。手面上还插着针,输液管内一滴一滴的落下。等林源艰难的移动着坐起来,盛金隆刚好推门而入。

    “醒了。”

    “昨天,比拼我是不是,是不是菜被掀了。”一字一字落下,眼圈翻红,输液的针偏了位置,有血倒着流回去。

    “别动别动,等你好了,我再去和师傅求个情,让你再比一次。”

    “现在就去。”

    “别,先吃个早餐。”

    “师兄,我要现在去。”

    少有的,林源喊了师兄,盛金隆知道这是对方服软,想求自己现在就去。

    “输完这瓶输液先,不然还没去到,你又晕了,怎么办。”

    “好。”

    “那吃个早餐,不然也容易晕。”

    “好”

    林源无限应着好,像是怕说迟了,便没了。

    盛金隆把护士叫进来,重新扎了针。

    林源一直看着输液管,把速度调到了最快。数着一滴一滴的滴落,待到最后一滴落下,林源赶忙看向盛金隆,又招了护士进来拔针,血刚止住,林源便俯身穿鞋要走。

    护士在一旁,不好脾气的说着,但这些都顾不上了。

    路上,林源一直重复着:“师傅。”

    到了隆生酒店,直接往后厨去。远远的看到了,便喊:“师傅。”

    主厨止住了他们的话头,“去后面,等我上完这道菜先。”

    到了后面,林源的脸色在刚刚急速快走下泛起的红晕又被苍白覆盖。

    但还是靠着墙,强撑着,直盯着从后厨到这里的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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