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的事总是会被其他琐碎压下，暂时忘却，可待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像被小猫爪子挠了挠，无法忽视。
季明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突然想起自己连他一个联系方式都还没有。
说起来都可笑。
赤脚踩在地上，地板的冰凉爬上脚底，刺了她一下。
她并没有在意，轻声打开门走出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水也是凉的，倒不是没有热水。
只是想让自己冷静冷静。
别想他了，好不好？
房门打开，季星衍看见季明月站在桌子前一动不动。
“你才回来啊？”季明月给他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季星衍接过水杯，疑惑这么晚她怎么还不睡觉：“不困？”
“我口渴。”季明月仰头喝了口水，冷水充斥口腔，刺激神经，“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季星衍换了拖鞋走到沙发边坐下，应了句：“有点事。”
慢吞吞走过去坐到他对面，季明月双手握住冰凉的水杯。
她声音有些轻：“哥，我跟他说明白了。”
季星衍喝水的动作一滞，随即自然而然地应了声。
“我好像说了不好的话。”她垂着头，舌尖舔了舔牙尖，呼出的气都仿佛在发颤，“他说他这十八年来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我这么坏的人。”
他肯定不会再喜欢她了。
不会再喜欢这么坏的人了。
季星衍没有搭话，他想起今天叶云舟的样子。
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整个晚上一直趴在桌子上，手里握着一节白色耳机线，骨节泛白。
死气沉沉。
放学铃响才渐渐有反应，手搭在课桌边缘慢慢撑起来，平时张扬的样子全无。
走之前跟他对视了一眼，眼皮半阖，黑漆漆的眼睛里静寂。
满教室的灯光都落不进去。
“疼吗？”季星衍轻描淡写一句话让她溃不成军。
眼泪止不住地砸在地上，她颤抖着肩膀艰难点头。
每一下都沉重地压着她，喘不过气。
季星衍走过去，伸手抱住她，一下一下摸着她头安抚：“哥哥在。”
大片大片润湿季星衍肩膀，他才知道她到底有多无助。
“他值得吗？”他问道。
季明月哭得喘不上气，抓着他背上的衣服胡乱点头。
叶云舟值得，在她这里他永远值得。
小姑娘很懂事，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吵到妈妈。
还像小孩子一样，季明月哭着哭着就没动静了。
季星衍抱她进卧室放床上，小姑娘还不经意间抽噎。
替她掖了掖被角，季星衍坐在床沿，目光沉沉。
好好休息，过了今天每个人总得学会坚强。
学会去放下一些东西，学会去忘记一些人。
学会习惯没有他。
没有叶云舟。
外面的秋叶落下，树桠光秃秃，一片萧索。
向挽清一天发呆的时间更多了，瘦得就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肤包裹在骨头上面。
“咳咳咳…”咳出来的又是一滩血。
季明月颤抖着用手帕把向挽清嘴边的血擦掉，眼眶忍不住发红，她勉强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伤心。
可怎么也压不下去，眼泪簌簌落下。
“妈妈…”她握住向挽清的手，不自觉使上力气想让向挽清的手不往下滑，她哭着，“妈妈别睡，别睡……求你了…”
向挽清笑了笑，虚弱的笑容让她更加脆弱。
她点点头，回握住女儿的手。
季明月看见她的动作，轻轻笑了起来。
可季明月不知道的是，向挽清身上每一处骨髓都在折磨着她，让她几乎疼得没有了知觉。
但是看见女儿哭泣的样子，向挽清一声不吭。
并不想让自己的狼狈被孩子看见。
她要他们一直开心下去，哪怕下一秒她就会离开，她也不想让孩子看到她一丝一毫的痛苦。
不让他们整个余生都回忆她的苦痛。
她要高高兴兴，没有任何悲哀地离去。
窗外一只小雀飞过，轻飘飘带走一片风。
她想，这个秋天比以往都要漫长。
离去在这个秋天，漫天枯叶也会为她舞蹈吧。
––
晚自习放学，又是个大雨飘摇的夜晚。
季明月刚从档案室出来，下楼到行政楼门口正准备撑伞离开。
余光瞄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梯拐角出来，她停住。
他没有穿校服，里面白短袖外面套件白色外套，上面有大片浅蓝色的树枝，小鹿，枫叶的图案。
衬得整个人格外干净。
但是他好像又瘦了一些，利落的下颚骨骼清晰。
叶云舟也看见了她，懒散的步子放缓了些。
他垂着眼，最近有些长的头发挡住了眉骨，低下头额发落下的阴影也遮住眼瞳。
叶云舟侧过身离开，轻柔的衣角划过季明月手臂。
“叶云舟！”
外面下着大雨，他没有拿伞，季明月急急叫住他。
叶云舟脚步一顿，冷风从四面八方袭上。
他就只停在那里，并没有转过身。
季明月跑过去，有些生气：“外面这么大雨，你想淋死自己？”
叶云舟这才慢慢转过头，昏暗处看不清他的脸。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声线冷淡：“我命硬。”
季明月差点被气笑，道：“生病了怎么办？”
雨水密密麻麻落下，一片嘈杂，他没有说话。
沉默久到让季明月差点认为他变成哑巴了。
他轻轻开口：“你担心我吗？”
心脏仿佛落了半拍，她握住伞的手逐渐收紧。
叶云舟静静望进季明月那片依旧让他难以自拔的湖泊瞳孔，执拗地等着她的回答。
兴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沉重，让她败下阵来。
季明月低下头把伞递过去。
叶云舟突然一笑：“伞给我了，你呢？”
季明月一愣，她像一个傻子一样，什么都只顾着眼前这个人。
“我…我们一起。”有些迟疑的一句话。
叶云舟没有接过伞，背过身在她面前蹲下：“上来。”
一霎时万籁俱寂，万物按下静音键。
她仿佛听见花瓣落进水洼里的声音，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她轻轻攀上他的背。
正如她看到的，叶云舟的背宽阔。
她手放在上面，全是令人心安的安全感。
雨水一滴一滴急急砸在伞面上，又顺着伞边落下，连成一片片水幕。
季明月一只手勾着叶云舟脖颈，一手撑着伞。
“你来鹤城做什么啊？”一片安静，她不想气氛太尴尬，随口问了句。
叶云舟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勾着她腿弯的手稍稍使了点劲，无声笑了笑。
外面大雨连绵，叶云舟的声音像从远处携过清风，轻轻消失在雨声里。
“我想见你。”
深处落雨的夜晚，银弯不露，少年的灵魂混着雨落声，将平静的言语送给她这个安静的聆听者。
只剩下光与心跳。
她将下巴轻轻抵在他肩上，少年的步伐沉稳安定。
叶云舟，谢谢你。
送给她一个没有遗憾的夏天，在热烈鲜花里开出爱意沉溺的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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