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向明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向爷爷心里暗暗叹口气,孙子还是得多磨练,心气太大了,这样以后如何能走得长远。
向明广握紧手,垂着头,这些年来李家何曾把他当过女婿,上门女婿还差不多,做都做了,这些代价本就应是他们该付出的。
奈何爷爷不这么看,不就是在村里丢面子吗,他已经在县里买了房子,等以后赚更多的钱,把家直接搬到市里、甚至省城就是,难道他以为他们家会一辈子窝在这个穷山村吗?
他以前没有说,是因为还没有做到,不想娘提前说出去了,现在看来,是时候跟爷爷谈一谈了。
李容可不管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脸色变化,“一式三份,请签字、按手印。”
从兜里拿出个墨水瓶子递过去,就剩下个底了,不过也够几个手印了。
她转身正要喊爷爷奶奶等李家亲戚,顺便还要再找几个村里人作见证,就见身后已经齐刷刷的站了十来个人了,全是她需要的。
对上奶奶含笑的眼睛,李容第一次对家里奶奶当家这个概念有了清晰的认识。
“麻烦各位了。”李容笑着道。
“客气啥,一个村子的,你跟向明广早该分了,我们都等着呢。”一个黄牙大叔大声说道。
其他村里人也跟着附和,“对呀,你俩就不配,这在一块儿也不好,早点分早点找个合适的……不过大妮你放心,虽然婶子不看好你俩,但向家该还的,婶子都给你盯着,一样不让少。”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李容脸上强行都挤不出来笑来,干巴巴的点点头。
这边向明广又道:“我上大学的名额你家只能说是出了一半的力,应该是三百块。”
“剩下的一半力呢?”李容问。
“我自己,我成绩好,也是候选人之一,不然换成你,就算出一千块,公社不也不会同意你去。”向明广说道。
“你说的有道理,只不过——”李容慢悠悠的道,“六百本来就是一半的价格。”
“你胡说!”向明广眼睛都红了,那可是六百块,这女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变成了一千二,你怎么不去抢钱!
“我没有胡说,高考取消,所以上大学的名额就格外的珍贵……你也看出来了吧,我是按照县里工位价格来的,这年头的大学生资格,得是工位价的两倍,不然直接买个工位就得了,干嘛还非得上大学呢?你说是不是?”李容笑眯眯道。
向明广深深的看着李容,“我以前可真是小看你了……你说,我要是不答应退婚会如何?”
“不如何,不过是多了个——”李容笑眯眯的,无声的说出了最后三个字,向明广脸色一变,她怎么知道?
向爷爷也探究的看着李容,心里忍不住盘算,这女娃现在的表现确实配得上明广,李家现在虽比不上向家,但也比村里大多数人家好,不失为一门——
还没想完,就听旁边明广说,“全部换成钱……不过钱要一个月内给清,我得跟同学借钱去。”
他扭头一看,三张纸上已经签了名字,按好了手印。
咋就这么急?
再看李家人愤恨的脸――
罢了,罢了,向家跟李家终究有缘无份。
围观群众们则一脸的羡慕之色,之前听了一耳朵,七年的节礼加起来就有一二百了,再加上那啥考大学走关系的六百块,乖乖,这得上千了吧,关键是,这向明广说一个月内给清……难怪一堆人抢着上大学,瞧瞧,这大学生就是比普通人有出息,一千块说拿就能拿出来。
李容接过三张纸递给李奶奶,上前两步道:“明天的酒席会照常办吧,既然如此,不如今晚就了结了吧。”
旁人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只看到向明广牙齿咬的咔嚓响,半响才回了句好。
向爷爷在旁边倒是听了个清楚,就是不太明白,之前还强硬的不得了的孙子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
……
以防万一,李容又让三妮写了个欠条,也让向明广按了手印,签了名字。
有李奶奶看着,三张纸上很快就按了手印,不识字的照着三妮写的把自己的名字抄上了。
李爷爷李奶奶又给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递给李容一张,剩下的两张一张自家收着,一张给了帮忙的村民中最是德高望重的那个人。
李容手里的这张则给了向家人。
“好了,第三条解决,现在来说说第一条退婚吧。”李容拍拍手,李母撇撇嘴,“七年前向家穷的全家就两条裤子,没给定亲信物。”
额,好吧,李容又问,“咱家给的啥?”
“给的一块玉佛,那还是当年你出生,你舅舅和舅妈送你的礼。”李母恨恨的瞪着向明广说道,“据说值钱的很。”
李母一直觉得,向明广的工农兵大学算不上顶好,向明广连个工作都没有,家里那么多钱哪来的,肯定是偷偷卖了她闺女的玉佛啊!
奈何这婚事不退,他们就要不回来玉佛,只能干生气。
哪怕现在来退婚,李母也不觉得能要回玉佛来,对向家人更恨了。
倒是旁边的李父,飞快的瞄了眼媳妇又移开视线。
李容点点头,价值什么的稍后再说,先把婚事退了吧。
“你也听到了吧,七年前向家没有给定亲信物,我们李家给了一块玉佛,麻烦快一点。”
“我,我去找一下。”向母忽然出声,眼珠子转的飞快。
李母特别喜欢那块玉佛,当年给的时候十分不舍,在外面也说过一次,说玉佛特别值钱,恰好被向母听到过。
后来她也仔细看了,又找人问了,那玉佛确实值钱的很,很有可能是老物件,还是越放越值钱。
就连家里最穷的时候她都没想过把玉佛换出去,现在更是不想还给李家了,她宁愿拿钱换。
“娘,不用找了,我带上了。”向明广手里拖着个透亮的、淡黄,边缘有点绿晕的玉佛,很好看。
向母眼睛一亮,以不符合她体型的速度和姿态扑向向明广,向明广眼皮子一跳,赶紧伸手扶住向母,“娘,不着急。”
向母感受着抓在手里的玉佛,总算是放下心来了。
“明广,这玉不能还给李家,娘跟人打听过了,这是老物件,值钱的很,搁在民国那阵,能在白城换一套大洋房。”向母推着儿子退到门边,小声的说,“李家人不知道多少钱,你就说用惯了,用钱跟他们换。”
向明广半抱着向母,贴近她耳边说,“我早就知道了,这块就是假的,我想着终究要退婚,老早就找人做了假得……真的还在您那里放着呢,盒子上有钥匙,我哪儿能打得开。”
见向母脸上露出喜色,他不敢松开手,“娘,你再笑李家人可就知道了,要不你先进屋吧,等会儿我回去跟你说。”
“好。”向母不太愿意,但又不愿意坏了儿子的好事儿。
“玉佛给我。”向母手里捏着,假的也不想给,母子俩来回拽了三波,向母才松了手,“这假的多少钱?”
“十块钱。”向明广胡诌。
材料不贵,用的最好的也才五块钱,但是原本的那块玉雕刻手法太好了,他找的能雕刻出一模一样的手艺人要价高,当初要了一百多,再加上车费这些的,加起来快一百五了。
向母还是有点心疼,“你被骗了,做个假的撑死了一块钱。”
“娘,你快进去吧。”向明广自认为思想没那么守旧,如果能换回来一千块钱,出个一百五的成本不算什么。
李容接过玉佛扫了一眼看跟记忆里一模一样就递给了李母,她看玉,就跟脸盲看人一样,长得不都一样?
李母拿上跟李父、李奶奶凑一块儿,也不知道说啥呢,半天没说话。
李容心里忍不住咯噔一声,不会是假的吧?
真是烦。
对面的向明广见李母迟迟不回话,他也心里没底,难道李母看出来了?
这一刻,李容和向明广居然奇异的心理同步了。
好在没一会儿李母终于好了,“那啥,就是这块,行了,我们李家收到了,这个婚算是退了,以后我们大妮跟你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当初定下婚事是口头说的,除了信物以及村里人知道,没有别的证明物件了,也就是说,只要信物回到李家手上,再有个见证,今日的目的就算是达成了。
李容,从现在开始就是未婚女青年了!
她高兴的回头与家人分享喜悦,三竹更是高兴的跳到她怀里呜呜大哭。
额,不知道还以为是三竹成功退婚了。
“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哭啥,得高兴,得笑。”大伯娘帮着把三竹抱下来,别当她没看到,三竹眼泪糊到了大妮身上,大妮嫌弃死了。
李容解脱般松口气,就差一点点,三竹的鼻涕就糊她衣服上了。
旁边忽然响起一道轻笑声,她看过去,正好对上一双含笑的眉眼,这人长得可真好看,尤其是鼻子,又高又挺,一双桃花眼简直在勾人犯罪。
“宋峻同志。”
对方收起笑容,“你快点,不然人要走完了。”
李容颔首,回头看向要进去的向家人,心想,难道向母没有说一共三条吗?
“事情还没说完怎么就要进去了?”李容负手踱步过去,“第二条还没说呢。”
“什么第二条,我们向家跟你李家已经没有事儿了。”
一直在向爷爷后面当背景板的向父终于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李容暗暗腹诽,记忆里向父当了生产队长之后喜欢逞威风,还喜欢给大家讲话,之前跟个影子一样站在向爷爷身后,她还以为他怎么了呢。
“向队长,向婶子没跟您说吗,我今天跟向家一共有三件事儿要说。”
“那你跟明广说吧,爹,咱们先进去。”向父说道。
他一个生产队长,管着一个村子,结果被人当猴子一样围观,成何体统!
李容伸出胳膊挡在他们前面,“这事儿向队长您还必须得在场。”
向明广拨拉开她胳膊,“对,爸,这事儿你得在场,这关乎人命。”
李容嘴角扯起一抹嘲讽,不愧是上了大学的人,脑子转的还真快。
为了不让李家人打扰,李容特意回头给李奶奶使个眼色,示意她看好家里人,因为想凭着落水让向家出血的可能性几乎等于无。
而她的目的,也不是要钱。
……
儿子都这么说了,向父只能留下,向爷爷就也没走。
“事情是这样的,下了工后陈颖约我去河边谈谈,我去了,正说着呢,向明广突然冲出来把我推进河里,全村人都知道我不会游泳,我害怕之下扑腾的时候不小心带上了陈颖……之后向明广救起陈颖走了,没有说救我上来,更没有替我喊人。”
李容深吸一口气,“请问队长,这叫害人未遂吗,这事儿又该如何判?”
向父瞪了眼儿子,你推她干啥?你让我以后在村里咋管人?
旁边的村民们都忍不住皱起眉头,看着向明广的眼神不对了,鄙夷、害怕、畏惧。
很多人忍不住摇头,虽然没说出来,但是心里都在想,以后可得让家里孩子离着向明广远点,这可是敢杀人的。
万一哪天自家孩子跟向明广争执了,他要是下了死手……晃晃脑袋,把这幕场景晃出去,不能想,一想就恨不得把自家孩子关起来算了,免得回头白养了。
向明广强忍着难堪,往前走一步,“当时河边只有我们三个,还不是你想说什么就是什么!”
向父精神一震,眼睛一亮,说的没错,还是他儿子聪明。
向父拍拍手,“明广说得对,河边就三个人,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败坏我们明广的名声……明广你也说说看什么情况。”
向明广清了清嗓子,“事情是这样的,我得知陈颖同志和李大妮同志去了河边说话——大家也都知道,我跟陈颖同志比较谈的来,她是大队唯一一个能跟得上我思路的同志,我俩来往比较多,然后李家人和李大妮同志就误会我俩有个啥了,其实我俩是纯洁的革命友情,非常清白。”
“大家也都知道,李大妮同志有些偏激,总是喜欢找陈颖同志的麻烦,觉得陈颖同志勾引我,这点知青点的同志可以证明,我说的是真的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知青点的几个年轻男女齐声道:“是真的。”
这几个男女眼神宽容,带着鼓励,但是一看李容就是仇恨和鄙夷了。
就因为自身条件差,就觉得她配不上向明广,就该乖乖让位吗?
李容只觉得这些人好笑又可悲。
她转回身,听向明广继续说,“于是我不放心陈颖同志,她是我唯一谈得来的同志,我不想她因此受到牵连,就赶紧去了河边,两人站在河边,李大妮同志忽然把陈颖同志推下了河,我当时太害怕了,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害人,于是失声喊了一声。”
“李大妮同志这才发现有外人,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的也跳进了河里……我赶紧跳下水把陈颖同志救上来,准备救李大妮同志的时候,她拒绝了,她说有她没有陈颖同志,非让我把陈颖同志扔回水里。”
向明广深吸一口气,义愤填膺道:“我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做不到这种禽兽不如的事儿,本想劝说李大妮同志不要用生命开玩笑,谁知道陈颖同志身体虚弱,这突然昏厥。”
“我害怕陈颖同志出事儿,于是当机立断,决定先带着陈颖去附近求救,好在半路遇到了牛棚里的宋峻同志,有宋峻过去我就放下心来……宋峻同志,我说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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