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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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迟,你做梦了。”谢濯蹲在姜迟身前,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被自己推着,从梦中惊醒的人额角挂着汗珠,面色苍白地蹙眉望过来。
一双眼睛,漆黑夺目,像是要将人拉入其中。
谢濯垂下头,不再同姜迟对视。
而是将背上竹篓取了下来,推到了姜迟面前。
姜迟一颗心仍旧砰砰跳动着,她的视线落在了那装满了的竹娄上,深呼吸两次,才渐渐平复下来。
“买了些什么?”
饶是知道,面前的谢濯不该背上梦中那个魔头所做的事,可姜迟的语气仍旧算不得太好。
谢濯取下了盖在竹娄上方的盖子,那件红裙好端端地躺在最上方,那双绣着桃花的鞋放在红裙之上。
“这是……”
“我瞧你衣衫叫血染花了,便给你买了一件。”
姜迟抿了抿唇,“谢谢。”
谢濯摇了摇头,他回身看了眼高悬于头顶的太阳。翻出了先前买的烧饼。
“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从平镇往鹿吴山去,多是山路,我们得快些启程,才赶得上鹿吴山的收徒大典。”
烧饼放得有些久了,已经没有刚出锅时那般脆。
可姜迟饿了许久,先前在马家村里又耗费了不少心力,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如今吃上这有些软了的烧饼,仍旧只觉得美味。
姜迟的视线虚虚落在一旁的神像上,又咬了两口烧饼,吞咽入腹后,才缓缓开口道。
“谢濯,你从前也总是被人喊打喊杀吗?”
姜迟这话颇有些没头没尾。
谢濯盘腿坐在一侧,手中动作违停,他的视线落在姜迟的侧脸上,姜迟的鬓边长着细碎的发,微微张开着,衬得她的侧脸有些模糊。
“嗯。”谢濯应了一声,“如今的世道,妖物频出,不怪他们。”
谢濯顿了顿,片刻后垂下眼眸去,声音极低。
“若我是他们,也会想将我们这些妖怪赶尽杀绝的。”
姜迟一口烧饼梗在了喉咙里。
等等。
面前这位未来大魔头究竟在说什么。
姜迟只觉得脑袋疼,她拼了命将喉咙里那块烧饼咽了下去,咽喉叫挂得生疼。
“谢濯,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姜迟一时语塞,搜肠刮肚寻摸不出一个能形容谢濯的词语。
“怎么?你觉得我该将他们都杀了?”谢濯的声音淡淡。尾音微微翘起时,还带着一丝叫人不易察觉的凉。
姜迟眨了眨眼,没再说话,只是三两口便将手中的烧饼吃光了。
“我们走吧。”
姜迟从地上爬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沾血的衣裙,轻轻叹了口气,弯腰将竹娄最上方的红衣拿到手中。
“谢濯。”姜迟走到谢濯背后时,突然开口道。
谢濯没有回头,只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多谢。”姜迟轻声道,话音落下,也不等谢濯说什么,便朝着佛像后方走了过去。
姜迟换上了那件新衣。
那新衣难得的合身。
姜迟垂眸,视线落在了放在一旁的粉裙上。
这粉裙是春华仙子给她做的,在姜迟化作人形的几百年前,春华仙子就将这粉群一针一线地缝好了。
只是如今没穿上几日,便叫她弄成了这副模样。
姜迟蹲下身去,手掌向下,悬于那件粉裙之上,片刻之后,那件裙子便消失在了她眼前。
姜迟收回了手,轻握成拳,转过身去,从佛像后走了出来。
听到动静,谢濯抬头去看。
那成衣铺老板果然不曾骗他,这红裙上坠着的宝石分外衬人。
谢濯的喉结轻动,他垂下眼去。“我们走吧。”
姜迟跟上了他的步子,那间小破庙被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往鹿吴山去,一路上多为山路。
进了山,那便是谢濯最熟悉的,两人既无须担忧没有食物,又无须害怕遇上恨妖入骨的凡人。
只是姜迟这一路上一改先前絮絮叨叨的习惯,便是谢濯偶尔同她说上两句什么,也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两人只听得见远处瀑布的清音,抬头仰望而天小,鸟飞不渡。山峰之上,青紫无言。
“姜迟,你看前面。”谢濯停下了步子,不远处,一道从险峻之处落下的瀑布赫然越过丛丛层层,暴露于他们二人眼前。
姜迟在谢濯身旁站定,看向那白云远树之间的飞瀑。
泉水一处,击石成沫,状似涌雪。
姜迟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一抹红在白色的飞瀑前,格外惹眼。
一人眼中尽是山水,另一人却并非如此。
四周清幽,姜迟吐出一口气,难得寻到了几分从前魂魄囿于桃木中的怡然。
沿着那涌出的泉水往外走,水流愈发清澈,偶能瞧见当中游鱼。
姜迟袖中藤条飞出,下一刻,那藤条穿水而上,最上方赫然捆着一只肥硕的山鲤。
“谢濯,你看——”姜迟有两分自得的转过身去,炫耀起那条山鲤来,却见不远处的谢濯脸色陡变。
与此同时,姜迟鼻翼前传来一股混于山风中的腥臭味。
她猛然弯腰,那份腥臭顺着她的脸颊划过,姜迟抬手去挡,藤条撞上了一处坚硬。
“哟,一只小桃妖。”一道满是风情的声音在姜迟耳后响起,而藤条上外界的力也陡然散了,姜迟趔趄着退了两步,小腿撞上了溪流中凸起的石块,才停下了步子。
“这山中,许久不曾见过新化成人形的小妖怪了。”
姜迟看向声音来处,方才空无一物的溪中大石上,正坐着一长发及腰,双眸幽蓝的女人。
似是见面前那懵懂小桃妖瞧见自己了,那女人掩唇笑了起来,“还是个这般貌美的——”
“咦……”那女人顿了顿,慵懒地支起上半身,姜迟这才瞧见,面前的女人竟是鱼尾,她下意识地回头去望谢濯,谢濯板着一张脸,情绪不明。
“一只桃妖,身边还跟着个半妖,可真是有意思。”
姜迟退了两步,小腿上仍旧疼着,扯得她眼尾轻跳,可她却仍是紧盯着面前的女人,一字一句道,“你想干什么?”
泛着流彩光芒的鱼尾轻摆,激起的溪水落在岸边石头上,湿了谢濯的衣角。
“姜迟,上来。”谢濯伸出手去,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停在姜迟眼前,“我们走。”
姜迟有些迟疑,她拿不准面前这只鲛人究竟想做什么,也不知谢濯对面前的鲛人是何态度。
片刻后,姜迟伸出自己的手,任由谢濯拉着从溪水中爬上了岸。
那只生得风情万种的鲛人并未拦他们。
却是在谢濯拉着姜迟远离溪边时,悠悠然开口道,“我认得你父亲,你当真还要这样离开吗?”
谢濯顿了顿,姜迟能感受到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陡然使了劲,失去了方寸。
但那份失态只持续了一瞬,谢濯很快便恢复如常,快步往前走去。
那只鲛人面上神色有一丝皲裂,片刻后,她低头轻骂了一声,漂亮的鱼尾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无数水花溅起,连成一道屏障,拦在了谢濯身前。
“果真和他一样,是个石头性子。”鲛人翻了个白眼,水雾在她身下汇集,待水雾散去,那只流光溢彩的鱼尾变换成了一双白皙修长的腿。
鲛人从溪中石头上轻盈地跳了下来,走到了被水幕拦住去路的谢濯同姜迟面前。
“我是受人所托来寻你。”鲛人顿了顿,“我记得,你同那个豆腐娘不是在那头的山上住着么,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不等谢濯回答,那鲛人又继续道,“忘了说,我是你父亲的族人,弄霁。他托我来将你同你母亲接回去。”
谢濯抬起头,他看向面前自称弄霁的鲛人,言语中带了一丝讥讽,“我没有父亲。我随母姓谢,同你们鲛人没有半点联系。”
弄霁闻言,吸了一口气,“我就知道,这是个难办的差事。你母亲呢,同你一个孩子说不清楚。”
谢濯却是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弄霁见状有些无奈,转头看向瞧着便比谢濯好说话不少的那只桃妖,“他不愿意说,那你告诉我,他母亲呢。”
“谢大娘她……”姜迟有些迟疑,她看向谢濯,不知该不该讲。
“我母亲已经死了。”谢濯骤然开口,打断了姜迟的话。他看向弄霁,“你回去告诉那个男人,我母亲的死,他有一半的原因,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他,替我母亲报仇。”
“死了?”弄霁显然不曾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她看向谢濯,面上带了一丝犹疑。
而谢濯见弄霁愣在了原地,也不愿再同她纠缠,拉着姜迟朝着另一处走了过去。
弄霁看向他们的背影,迟疑许久,未曾再拦。
而谢濯走得极快,脖子上的鳞片,隐隐浮现。
也不知走了多久,谢濯猛然停下了步子,右手握拳狠狠砸向了身侧的一棵枯树。
姜迟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谢濯,你……”
“母亲曾经同我说过那个人。”谢濯骤然开口,这是他第一次同姜迟提起那个鲛人。
“日后若是再见到鲛人,远着些走,他们都是些爱食人心肝的怪物。”谢濯抬眸看向姜迟,“他们一张嘴巧言令色,满口谎言,姜迟,若是那个女人再找来,不要信她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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