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的万悬躺在柔软的床榻上,眼前一位陌生的十分娇俏的少女正注视着自己,恍惚间让他以为是在梦中。
“你可算是醒了!”少女的声音十分悦耳。
万悬坐起身感觉胸口闷堵,口中更是有一股说不出的甜腻血腥之气。“我的……我的同伴在哪里?”喉咙勉强出声,感觉嘶哑到完全不像自己的声音。
“哦……你是说我的小徒孙啊,他倒是无大碍了,不过……”少女含笑道,“你身上蛇毒未清,最好不要乱动,更不要运功。”
“徒孙?”万悬一脸难以置信。他打量着眼前人,见她身着前朝的锦制长袍,从上衣的白色到石榴红色的裙摆,颜色渐次变深,染织得十分精美。秀发如云,发间点缀着艳丽的朱红色珠花,眼若星眸灿然,肤如朝霞映雪,可谓娉婷婀娜、顾盼生姿,怎么想都不会是有徒孙的年纪。
少女见他愣神的样子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般动听。“药放在那边了,记得喝掉。”说罢便离开了卧房。
好半天才回过神的万悬环顾四周见这卧房内陈设古朴,除了与门相对的壁上挂了一幅“落日西风秋色浓,扬帆使舵欲行舟。”的篆书题字外再无装饰。他起身走到案前,还未端起药碗血腥之气便扑鼻而来,让他蹙着眉推了门出去。
屋外天空阴沉,一时分不清是午前还是午后。万悬定睛看时发现自己仍处在一个山谷中,但与之前的雪原不同,这里温度尚算正常。迎面的山壁上雕刻着近百米的浮雕,图案皆与蛇相关,有传说中的修蛇、腾蛇,也有之前见过的蛊蛇,甚至还有人首蛇身的形象,姿态各异,栩栩如生,令人叹为观止。
“你果然醒了!”希然声音里充满了欣喜,看向他的万悬脸上也有着一闪而过的惊喜。
希然提着食盒走过来,他穿着素净的便服,身形瘦削仍若有病容。“你不要乱走动。”如料定万悬没有喝药一般,他拉了万悬进屋将药端到他面前,“先把药喝了。”
万悬蹙着额喝完了药,只觉得一阵反胃。希然忙打开食盒,夹了一口菜喂他吃下,“吃了这个会感觉好些。”万悬也不知道吃的是何物,与其说像野菜不如说像药材。他正想开口说话,希然忙制止道:“别说话了,你的嗓子被毒哑了,强行说话会更不容易恢复。”
万悬闻言稍稍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希然。希然明显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边把饭菜从食盒里拿出来边说道:”山谷贫瘠,先将就吃些。”说罢先离开了。
许久没正经吃过饭的万悬觉得眼前的米饭十分美味,那些野菜初尝虽难以下咽,多吃了几口倒觉得有些许清甜。
“看来你是真饿了。”希然走进来看着一扫而空的碗碟笑道,万悬见他手上拿着一把剑,眼神如同在询问剑的来历。
“这便是那晚蛇腹里找到的剑,正与之前捡到的剑鞘相配。”希然将剑递与他道,“你的天虹既已不在了,不如试试这把是否称手。”
万悬的表情明显严肃了起来,用筷子在案上写道:“你如何得知天虹剑不在了?”
“我……我在当铺见到了天虹剑的剑鞘。”希然拿出了剑穗,“为你更衣时又见它掉了出来……”
眼神复杂的万悬从希然手中拿回了剑穗,顿了片刻又写道:“无论如何,谢谢你来寻我……”
希然低下了头,没有再说话提着食盒离开了。
万悬拿起剑,之前根本顾不上细看,现在看来黛紫色剑柄上的银色蛇形花纹果然与剑鞘上的相称。那夜挥舞时他便感觉此剑十分有分量,拔出剑后见剑身比普通长剑宽大厚重许多,中间更有三道绛紫色的血槽,足以说明前任主人的嗜杀。靠近剑镡处刻印着用篆书写的“穹冥”二字,整把剑剑芒炫目难掩,剑气更是清凛逼人,就连剑鞘打掉了雌蛇的一颗獠牙也无半点损伤,的确是把万中无一的传世宝剑。
尚武之人得此宝剑应十分得意,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一桩接着一桩让万悬还来不及理清思绪,根本毫无欣喜之感。他知道以希然的聪慧不可能不明白天虹剑鞘是个诱饵,他一面忧心是谁布下了这样的诱饵,一面又对希然明知是诱饵还来找寻自己觉得心绪纷乱。
他放下剑走出了卧房看着迎面的浮雕出神。似乎是一日之中唯一有光能照进山谷的时刻,火红的夕阳映亮了浮雕上的蛊蛇,让那血盆大口更为逼真。万悬想走近些仔细看看,但所谓“望山走倒马”,那浮雕看上去近在眼前,真的走起来颇费些功夫,让他胸口的闷堵之感加重了不少。
只是越靠近越觉得那些浮雕震撼无比,让万悬不禁想起那晚在蛇口的九死一生。一路走来他发现山谷也比想象得大很多,四面山壁既光滑又陡峭,把这山谷包围得像一口深井,没有任何出口。
之前见过的少女如抱孩童之姿抱着一个人向他走来,走近了才看清她抱的正是莫寒。莫寒破天荒地洗漱得如此干净,不仅戴冠束发还穿了一件十分华丽的袍子,只是袍子的下摆过长,像是把大人的衣服套在了孩童身上。他今日的表情更是看起来十分正常。
“你身上的蛇毒还要好几日才可彻底清除,乱走动只会引蛇毒攻心。”莫寒连声音都听起来正常了不少。
“是呀,万不可浪费了我小徒孙的一番心血。”那少女特意强调了“心血”二字。
万悬心头一震,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喝的药到底是用什么熬制成的。霎时间,蛇毒迅速地发作了。如经脉被万蚁噬咬,如全身被烈火焚烧,万悬冷汗淋漓,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在咯咯作响,全身的血肉都在悲鸣。
意识模糊中他感觉希然抱住了自己,大声地向那两人说着什么,而他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希然怀里。
再次睁开眼睛的万悬看见希然倚着床围坐着似睡着了。银发随意地披散着遮住了半边脸庞,手拢在小腹上,腹部有些微隆起,平日里却完全看不出。
万悬轻轻地坐起身,刚想握住希然的手却被他袖口里窜出来的小姝吓了一跳。小姝向万悬亮出了尖牙,吐着红信发出嘶嘶的声音。
醒来的希然忙用手指安抚着小姝的小脑袋,细声道:“小姝,乖,他并无恶意。”见万悬蹙了蹙眉,希然顿时飞红了脸,又解释道,“是……‘静女其姝’的姝……”
万悬想开口说话却只能发出吱呀的声音,希然见他眼中情绪翻涌,忙说道:“若是我们现在身处谷外,我或许还有其它办法解蛊蛇之毒,可是这山谷里别无他法,你不用觉得欠我什么……那晚若不是你,我也只会命丧蛇口。”
听他这么说,万悬略显落寞地低下了头。他拉过希然的手,掀开衣袖轻轻抚摸着他手腕上新添的伤痕。尽管万悬的动作十分轻柔,每一下都只是在腕上轻点,却如同顺着血脉直达心尖,让希然觉得心头隐隐作痛。他抽回了手,“你静心休养才能早日康复。”说罢慌乱地离开了卧房。
静养了好几日的万悬终于觉得心口的闷堵感减轻了不少,虽然嗓音依旧嘶哑,但不至于发声艰难。而希然除了送饭送药外,明显刻意回避着他。
他走出卧房,看见希然正凝视着远处的浮雕认真思考着什么,连他靠近都没注意到。
终于察觉到万悬的希然,回过头微笑道:“你看起来好很多了。”
“你是在想出谷的方法吗?”万悬哑声道。
希然点了点头,靠近他小声说道:“这里不方便说话,明日去那晚斩杀雌蛇的地方讲与你听。”
“哟,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那少女一脸娇媚地高声说道,“打搅你们了。”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二人,又说道,“难得他算是康复了,一起用晚膳吧!”
“师太开口,徒孙自不敢推迟。”
那少女笑起来,“叫什么师太,不是说过直接称呼莫璃即可。”
希然示意万悬跟着他,两人随莫璃走过回廊进了一座古朴的大宅。莫璃端出了一桌子菜,有荤有素,可万悬一个也不认识。希然轻声对他说道:“你看好我夹菜的顺序,依次吃掉,万万不可弄错。”万悬虽不解,但还是按希然说的做了。尽管完全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但味道比他想象得要好很多。
莫璃则一直抱着莫寒喂菜喂饭,看得万悬略感不适。希然对他说道:“你先回房休息吧,我与师太和师父还有话说。”
待万悬离开,莫璃微笑道:“还在生我们的气吗?我们那不是在帮你吗?若不让他亲身感受一下毒发,又怎能体会你的痛苦?”
莫寒的目光则一直落在希然手腕的小姝上,开口道:“斯敏,你收了这蛊蛇是要喂养它吗?”虽然他的嗓音依旧嘶哑难听,可是语气却无比正经,“你就不怕它迟早吸干你的血。”
希然冷笑了一下,“师父是关心我的死活还是关心这蛊蛇的死活?”他瞥了莫璃一眼,继续道,“师太被困在这蛇谷几十年,大约是因为出谷的机关以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开启吧。”希然目光森然,“师太可盘算好了要献祭谁?”
莫璃嘴角含笑道:“那我的小徒孙你可有想好?”
希然不再理会他们,起身走了出去。
刺痛感唤醒希然的时候天刚微明。小姝的四颗尖牙深深地刺入了他的手腕,伴随着丝丝凉意传遍全身,吸饱了血的小姝身体也明显涨大了一圈,白色的鳞片下隐隐透出一层粉红。收回了尖牙的小姝再次温顺地缠上了他的手腕,希然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你每日倒是准时喊醒我呢,真希望你慢些长大。”
他走出房间,远远望见万悬已在练剑。大概是因为穹冥剑比之前的天虹剑厚重了不少,看起来挥舞得颇为吃力。万悬见他来了,收了剑说道:“我大致也猜到出谷的机关所在,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启。”
希然笑了笑,说道:“先随我来。”
希然让他含了一颗香气浓郁的药丸在口中,带着他穿过了一片浓雾,之前的雪原瞬时展现在了眼前。
酸腐的气味充斥在空气中,雌蛇倒下的地方雪全数融化了,让雌蛇无比庞大的身躯暴露在瘆人的沾满鲜血的白骨之上,更加令人惊惧。
“我初入这山谷,发现这里温度如此低就奇怪寒冷的地方根本不适合蛊蛇生长。”希然说道,“所以蛊蛇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代且发育不全。”
小姝如同听懂了一般,从希然的袖口钻了出来圈住他的手腕。万悬见它明显长大了不少,已可以在腕上缠绕两圈,忧心道:“它若再大一些,你要拿什么养它?”
“出了谷,总会有办法的。”希然顿了片刻,又说道:“彦殊,我想让你看的是这个。”希然指着雌蛇头上的触角。
原来雌蛇触角后的鳞片被人为拔掉了,下面柔软的蛇皮上刻有一些痕迹,希然拿出那两张地图拓印了上去,居然可以与蛇皮上印刻的纹路对应起来。
“地图居然来自于此?”万悬惊讶道,“可是你不是说前朝玉玺与地图有关吗?这样看来,时间根本对不上。不说别的,这把剑绝非近代产物,这条雌蛇存活的年代恐怕也不短。”
“你看,我手上这张地图在蛇身上用篆书写着‘蓟’字。”
“蓟……”万悬沉思了片刻,“我依稀记得《史记》里提到武王封‘帝尧之后于蓟’。”希然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万悬又说道,“那便是现今的大都。”
“大都……这张地图与现今的大都已相去甚远。”希然蹙着额,“这样说来,这些地图与前朝应该都没有关联。”希然明显有些失望。
“也不一定,或许有人借用了这些古老地图所指的地方来藏匿什么,所以才会重新绘制。”万悬又看了看希然手中的地图,“这第二张大都的地图是从何而来?”
“是谭以和交给我的。”
万悬蹙起了眉头,“你借着越狱一事,捣毁了他在成都的据点,他居然还敢相信你?”
“我用点苍山的地图与他交换的。”希然侧过身避开了万悬的目光,“原本我手上这两张地图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关联所在,没想到这里还有第三张。”希然又指了指蛇皮上的纹路,“这一张写着‘可韩山’的地图又是指哪里呢?”
万悬沉思了片刻,说道:“‘九天青城,可韩丈人,陶魂铸魄,削死上生。’竟是青城山!”提到青城山,懊丧的表情立刻浮上了万悬的脸庞,“我此行的目的本是去往青城山,却不想路上遇袭阴差阳错到了这里……”
“彦殊,出谷的机关我已想到办法破解……”
“破解?”万悬握住了希然的手臂,强怕他看着自己,“那日你说你可以控制蛊蛇,是早已经想好要同归于尽吗?”希然垂下了头,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那越狱呢?你的那位皇太子给了你什么好处?”
“我……寿山只是答应我比武大会之后不会再为难剩下的人。”
“为什么那个时候不说?”万悬的眼神里情绪汹涌,他加重了几分力量紧握住着希然的手臂,“那你现在告诉我,孩子到底是谁的?”
“别……别这样……”希然想推开他的手却挣脱不开。
“你到底对我说过几句真话?”情绪的激动让万悬的嗓音更嘶哑了几分。
泪水在希然的眼底聚集,明亮的瞳孔里晕染着道不出的忧伤。万悬见他不肯再发一言也只能松了手,转身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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