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然斜靠在石壁上,随意地披着外袍,身体大半都露在外面。
“你……每次都会这样吗?”万悬看了他一眼,好不容易才启齿问道。
希然眨了下眼睛,眼神里似带了些嫌恶,应道:“你其实是想问,我是不是每次都要这样随便找个男人吧?”
一想到会有别的男人把他压在身下看到他那副媚态,万悬只觉得心口生疼。他捏着拳头垂着眼道:“我……我会对你负责的,所以……能不能不要再跟别人……”
这话明显让希然愣了愣,但很快他便调笑道:“负责?你要怎么负责?”
“我去向师父禀明,然后娶你。”
“你……”希然怔住了片刻却又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万悬显然有些恼他这个样子。
“你对我的身份和来历一无所知,居然就敢说要娶我。何况你我同为男子,你就不怕禀明了师父被逐出师门?”
“唔……的确有可能。但是,你的身份和来历很重要吗?”万悬看向他认真道,“你应该是和朝廷有关的人吧?”
希然这才敛了笑容,“你如何得知?”
“你的紫袍虽不是蒙人的服饰,但是紫色和上面金线滚边的纹饰都是汗国里贵族才可以使用的。再加上你又是色目人,我猜测你和朝廷有关难道不对吗?”
“你不是自幼待在山上,为何会对这些事如此清楚?”希然严肃了起来。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我自幼就待在山上?你来华山要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真想不到你这么聪明的人竟然会说出要娶我这种蠢话!”
“你!”
希然起身整理好衣衫瞥了万悬一眼,冷冷道:“你有空想那些还不如先想想怎么从这里出去!”
两人重又走回那间祠堂想看看有没有其它发现。
“说起来,武林大会你都不去看,是专门去抓我的吗?”
“我对武林大会并不感兴趣。”
“那你是承认对我感兴趣才会专程来九华宫等我?”希然语气轻佻,但万悬的脸红了红却没有反驳,反倒让希然尴尬起来。
如同为了缓解这尴尬,希然指着那个牌位说道:“会是谁的牌位连名字都不敢写?”他边说边试图将它拿起来,没想到那牌位竟与香案是一体,根本无法拿起,只在他手中转了个方向。
“当心!”
当希然意识到触发了机关时已经被万悬护在了怀中,两边的通路被降下的石门封死了,四面的墙壁向两人射出了无数支长箭。希然第一次见到万悬拔出了剑,他的表情格外严肃,剑刃反射出的雪亮银光映在万悬的眉宇间,让希然觉得此时的他跟刚才那个会脸红的人完全不同了。
万悬一手搂着希然的腰,一手挥舞着长剑抵挡着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矢。动作如行云流水,矫健的身影如飞鸟般在并不宽敞的祠堂内上下翻飞。剑影如织,一道道耀目银光斩落了包围着两人的长箭。
希然被他紧紧拥在怀里,胸口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那隐约传来的体温和猛烈心跳直让希然觉得自己也心动失速。
等机关终于停止,万悬搂着他稳稳站住,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他略带嗔怒道:“为何如此鲁莽?”然而下一秒他就微微转了头,松开了抱着希然的手。希然这才注意到他的肩头中了一箭,鲜血已浸透了他的白衣。
“你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不碍事……”
“坐下!让我看看!”
那棱状的箭头上带着倒刺,万悬闷哼了一声拔出了箭,顿时鲜血如注。希然赶忙从衣袖里拿出药膏给他涂上,又用牙齿撕了衣服帮他包扎,血很快就止住了。
万悬的脸红红的,“谢谢,你的药膏很有效,也不疼了。”希然没有接话,万悬抬头看了看四周,又说道,“现在我们是真被困住了。”
原来刚才降下的石门并没有随机关停止而升起,两人被困在了祠堂里。
希然猛地站起身拿起了万悬的剑。“你做什么?”万悬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你!刚才的药膏里……”
药膏里被希然混入了迷药,万悬强撑着靠墙站起来,看着希然用剑斩断了香案,打开了香案下面活动的石板,拿出了一个十分精美的木盒。
“你……你竟如此算计……”万悬的眼神似乎有些伤心。
希然惊讶他居然能撑到现在,“你应该庆幸我不会杀你,以后不要再这么轻信别人了!”
万悬的剑被放在了地上,希然再次转动了那个牌位,石门升起了。希然不再看他,径直跑到那间有石棺椁的密室,推开棺椁的盖子,跳进了下面的密道。
万悬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寝室了,他生平第一次向师父说了一个大谎,说自己追着一个飞贼进了密室,后面被迷倒便不记得了。涵究真人似乎相信了他的话,只是看起来略显忧心。万悬并不知道希然拿走的木盒里装着什么,但也能猜到一定是非同寻常之物。他的心如刀绞,一面内疚欺骗了师父,一面懊恼自己依旧忘不掉希然。
这一日,万悬坐在朝阳峰的演武场边眺望着夕阳出神。
“师弟,还在为放走了飞贼的事自责吗?最近看你一直闷闷不乐。”段旭走到他身边坐下。
“唔……”
“师弟,仲夏冠礼的比武就要到了,你可是今年最有希望夺魁的人,赶快振作起来,你最近的早课都心不在焉。”
“师兄……你可有喜欢过什么人?”万悬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问道。
显然万悬的问题让段旭很吃惊,“怎么会突然问到这个?”
“随便问问……”万悬低下了头。
“算不上喜欢吧,不过这次武林大会上峨眉派有个小师妹容貌清丽,便多看了几眼。”
“假如那个小师妹内心阴险,与容貌完全不一样,师兄还会对她有好感吗?”
“师弟,你这个假设很奇怪,为什么会这么想?”段旭侧过脸看着他道。
“书上不也会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吗?”
“师弟,你最近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万悬摇了摇头,神色黯然。
“师弟,倘若真如你所说,那个小师妹容貌美丽却内心阴险,我的确会觉得错付了真心,但是这错并不在我,真的有错也该是对方的错。”
万悬感激地抬头看了看段旭,仔细地想了想他的话。段旭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比武夺魁的奖励可是天虹剑,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把好剑吗?赶快振作起来!”
“嗯,谢谢师兄!”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万悬从丹房里找来了一味叫紫蔻的药材,香气缭绕。
“希然,这香气与你身上的气息十分相似,我每次就是循着这香气才能找到你,难道你自己一点都没察觉吗?”
“我待你从没有一丝假意,若你不领这份情,我也无法强求。”他凌空起势挥舞着长剑,把挥洒的紫蔻一一斩碎,“是该振作起来了!”
希然刚回到大都的来仪山庄就接到了大汗的召见。“哈桑,把我的朝服拿来。”希然对他的侍从说道。
“圣使为何闷闷不乐,是这一次的事没有办好吗?”哈桑边为他换上金色的朝服边问道。
希然摇了摇头,默然不语。
“圣使,完者都可汗也来朝见大汗了。”
“是吗?”希然的眼睛亮了亮,“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四年前他刚继任可汗来大都朝见的时候。”
换好了服饰的希然乘了大汗新赐的象辇到了丽正门外。一路上,人们皆对这装潢的金碧辉煌的居辇侧目,可惜坐在上面的他并未感到半分荣耀。
进了大明殿,希然举起右手放在胸前,向海山深深地鞠了一躬道:“希然见过大汗。”
海山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圣使此次中原之行可有收获?”
希然双手呈上了那个木盒,说道:“大汗请看。”
火者将木盒呈给了海山,他看了看那个空空的木盒,不解道:“此盒有何蹊跷?”
“还请大汗打开盒内暗格。”
“这!”海山看了一眼,脸上涌上了怒意,“看来确实如圣使所料,这帮武林人士私藏前朝余孽,密谋造反,罪大恶极,既已证据确凿应即刻派兵镇压。”
“大汗请先听希然说一句。”希然边向他行礼边说道。
“圣使请讲。”
“大汗若仅凭此盒内‘昊天之命,既寿永昌’这八个字就断言他们包藏祸心,继而领兵攻打,恐怕要引来武林众怒,何况武林大会刚举行完毕,正是他们团结一心的时候。”
“那圣使怎么看?”
“大汗,太平盛世难得,为何不效仿世祖和成宗将他们一一招安,瓦解武林同盟?何况现在少林派和全真教这两个最大的派系早已收服在手,剩下的诸如武当、峨眉和华山之流也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鼎盛。至于剿灭前朝余党一事还需人证物证俱全才好。”希然扬了扬眉毛,“瀛国公还在我们手上,所谓的前朝余孽又何足为惧?”
海山走下了龙椅,“圣使如此有见地,倒是让朕不得不另眼相看。”他拉住了希然的手轻轻摩挲着。
希然笑着抽回手道:“希然已有前朝传国玉玺的下落,大汗若信得过希然,希然愿为大汗寻回前朝玉玺。”
“哦?那之前消息里称的前朝血脉可有寻到?”
“没有……华山派里没有与之相符的人……”
“圣使这一趟真是辛苦了,那些事我们晚些再议,不如先一起用个午膳。今日的葡萄酒乃是新进贡的,圣使一定喜欢。”海山的手揽上了希然的腰。
“大汗身边波斯和高丽的美人不计其数,应该不需要我作陪,希然先……”
“我知道圣使性子一向冷淡,但今日是连朕的面子都不肯给吗?”
希然正不知该如何回绝时,有火者进殿启禀道:“大汗,完者都可汗在外求见。”
一脸不悦的海山松开了搂着希然的手坐回了龙椅上。希然也退到一边看着完者都走上了大殿。完者都向海山行了礼,希然也向他行了礼。他看向希然笑了笑,如鹰般深邃的目光让希然有些出神,“他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就像雪山上的阳光般耀眼。”
希然再次向海山和完者都行了礼就退出了大殿。殿外一座座蓝瓦白墙的宫殿仿佛融入了湛蓝的天空一般让他觉得有些恍惚。
“这已是我来到大都的第八个年头了,海山是我历经的第二位大汗。在他人眼里两位大汗都对我宠爱有加,我不过就是大汗的男宠罢了。毕竟在这座‘可汗之城’里,除了努力地让自己有点价值争到一席生存之地,不至于彻底沦为男宠,我又能怎样呢?”
“斯敏!”
“可汗……”希然回头看到奔他而来的完者都,“可汗这么快就议完事了?”
“其实也无事可议,我知道你在里面,特意去找你的。”
“找我?”
“走,陪我去骑马。”
风吹起了完者都栗色的头发,希然看着他英挺的身姿在自己的前方飞奔,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自己从来都是看着他的背影却一直追不上。
两人坐在跑马场边,让马儿自在地吃草。头顶上蓝天白云,身边清风拂过,让希然暂时忘了满心的烦忧。
“斯敏,你比以前更沉默了。”
“可汗……”
“像以前一样喊我班答。”
希然转头看着他,“班答,我想念家乡的雪山了。”
完者都一下子压上来把希然压倒在草地上,胡子蹭在希然的脸颊上,鼻息也流动在希然的脸上。
“班答,别这样,会被人看到的!”
“看到又怎样?跟我一起回伊儿吧!我去求大汗放你回来。”
“班答……”希然的泪水被冰凉的手指轻轻擦去了。
“斯敏,原谅我!那时兄长要把你献给大汗,我没有阻拦,你一定还在恨我,对吗?”
希然摇了摇头,“如果我是和平的礼物,也算履行了我身为圣使的职责。你已经是可汗了,以前的我没有办法留在你身边,现在更没有。”
“不……我去求大汗放你走。”
“班答,现在的我回去又能怎样呢?做你的男宠吗?跟你的妻妾争风吃醋吗?”
“斯敏……”完者都紧紧地抱着希然,吻上了他的唇,想用温润柔软的舌尖撬开他的唇齿。
“别……别这样!”希然的脑海里闪过了另一张脸,他颤抖地推开了完者都,慌乱地说道,“可汗,请……请允许我先告辞了……”
希然翻身上马直奔回山庄,“为什么……为什么会想起他?为什么那个傻小子会让我如此在意?只因为他说要娶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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