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容恒背着人回到天衍派的水牢时,整个背部已湿透,点点滴落的水滴皆是血珠。
一直候在水牢的小团子和后来赶到的罗炎见到此番情境也是吓得不知所措,连忙冲过去。
【主人他……他怎么了?】
“师弟,这是怎么回事?”
似听不见般,萧容恒直直越过人,只想早点回到琅怀小筑。
这狼狈模样,师尊定不喜。
更衣……对!
他要给快些回去,好替师尊换上干净的衣衫。
将人轻轻放在床上,他才慢慢掀开那血衣。
入目的画面,叫人猛然滞住。
那粘稠的污血带着布料黏在绽开的皮肉。
触目皆惊心,他颤颤巍巍,不知如何下手。
眼下的身子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纵横交错的伤痕,没一处肌肤是好的……
他根本不敢去碰那布料,生怕一扯,又是鲜血淋漓。
他终于知道师尊的白衣为何皆是血。
原来,原来都是这些伤。
师尊灵力溃散而尽,没有灵力护体,那与凡人无异的躯体承载着这些伤口……
他该多痛,到底该有多痛?
眼下道道伤口似无形的刀,刀刀割在他心上。
他宛如被灌下浓硫酸。
滚烫开始灼烧喉咙,叫他窒息。
也烧得人瞬间失声。
痛得如陡然被抽去浑身力气,萧容恒蓦地跌坐在床前。
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闻讯而来的人,气愤不已。
强劲的灵力倏那将人掀翻。
萧容恒默然不语趴在地上,咳出腥血。
“岳林,你做什么?”
顾清始料未及,刹那拦住还欲动手的师弟,“怎么能怪这孩子呢。”
岳林怒目指着地上的人:“要不是他,师弟能出事?”
闻言,顾清只叹息声:“允离,拦住你师弟。”
一语毕,便已来到床边查探情况。
跟在众师伯身后的罗炎,哪见过五师伯如此怒发冲冠,也不敢多言,只悄悄挪到自家师弟身边,扶起他,便是带着人退到边上。
坐在床边,顾清神色凝重,半晌后才道:“是魂飞魄散。”
“师兄你说什么!魂飞魄散?”岳林满目震惊。
话毕,便是又指着萧容恒,气愤得手颤,“你!你真是好本事!”
若不是允离拦着,他怕是也不知自己接下来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顾清拧着眉心,摆摆手,语重心长说:“岳林,莫要再胡闹,你如今就算把人杀了也无济于事,倒不如想想办法怎么把楚师弟的魂魄重聚。”
岳林颓废坐在椅上,沉思许久,才恍然惊醒般开口道:“血魂花,能重聚魂魄。”
“此花在何处?”默然良久的允离突然发话,“我去取。”
岳林却摇头:“无妄之海,上古遗境的寒潭洞,可这上古遗境几百年来从未有修士得进,而那寒潭洞更是有道结界,限制修为,据说里面也是万般凶险。”
“我去。”
听见还有一线希望,萧容恒猛地站出来,“师尊如此,皆因弟子而起,弟子自知罪孽深重,愿前往赎罪。”
允离微微瞥向床上的人,也站出来道:“我护他同去。”
“我只晓得那花长于寒潭洞,吸收天地灵气,是世间最纯洁的花,可数百年来,从未听闻其开花,你们去,怕是也……唉!”
“纵有百般艰辛,弟子也万死不辞,愿前往一试。”
萧容恒跪在地上,沉沉叩首。
顾清欣慰点头:“那便试试吧。”
岳林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只道:“上古遗境明日开启。”
语毕,已走到床边替楚月行施法设下保护躯体的结界,以免被邪祟趁机夺舍。
几人便是坐到夜深,才不舍散去。
羽毛软软铺满整张床,萧容恒就这么守在师尊身边。
月光被揉进烛光,穿过白色的幔帐,似被剪碎般洒落在那苍白的肌肤。
几丝银发和在软绸上,随风浮动。
席地而坐的人,安静趴在床边,侧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紧紧盯着那沉睡的人,他总觉得床上的人下一秒便会如常撑起身子。
然后取笑他:“徒弟,你这是做什么?”
身后有轻盈的脚步声,随后是瓷碗落在木桌上的微弱声。
“师弟,吃点灵粥恢复下灵力,明日好出发前往无妄之海。”
他却似捉到能让他安然的救命稻草,转头便是祈求道:“骂我,师兄,你为何不骂我,都怨我。”
“骂你有用么?”罗炎盯着粥面不咸不淡回话,眸光却黯然道,“其实,我也怪过你,可我也知道,你比谁都难过。”
“再说,争论那些没用的也是于事无补,师父交由我照顾,你且安心去采花。”
翌日,萧容恒早早便起身跟着允离出发。
无妄之海,海水澎湃,浪潮汹涌。
海面中央上方,泛着蓝光的光面外,正立着两人。
允离挥手,蓝光刹那消失,徒留道虚空的光门,他言简意赅道:“进。”
站在允离身旁的萧容恒愣住瞬息,他自然知道这个允离是本书最神秘的人,可他不知这人竟然强大至此,轻而易举便能打开上古遗境的入口。
他刚踏进去,光门便已消失。
热潮猛然袭来,差点将人双目灼瞎。
他抬手凝出道水光结界,视野清明后,入目是无尽的火海,与阵阵血雨腥风。
烈焰卷卷,似在舔舐,等待着猎物入腹。
“走。”
允离没有解释,便是踏进火海。
见状,萧容恒也不多问跟上。
火光滔天,踏下火海的那刻,萧容恒只觉自己的灵力瞬间消失殆尽,熊熊火焰刹那自四面八方袭来。
滚烫又撕裂的感觉从体外窜上心头。
就仿似有万千头野兽在啃噬他,一点一点蚕食着他每一寸肌肤。
星火点点,烧着他的衣袍发丝。
他每前行一步,便似被折断一次双腿般疼痛难耐。
待他走完火海,只觉浑身宛如爆裂般,慢慢渗出血水,如若不是允离师伯给他渡过灵气,他怕是要在此陨落。
允离扶起地上是人,指指面前的洞口:“寒潭洞,这道结界我破不了,只能你自己进去。”
见人沉沉点头走进去,他才掀起自己的衣摆。
入目只剩下被烧黑的脚骨。
火海中走在前头,他已尽力将那火引在自己身上,剩下的,他真的无能为力。
转身踏入洞内,萧容恒便感觉自己的修为被压制得几乎不存在,与凡人无异。
寒气逼人,他情不自禁抱抱手打着冷颤。
视线落在洞内中间的莲台,那正有株含苞待放的植株。
想来,那便是五师伯口中的血魂花。
只是他与莲台隔着片水潭,此处限制灵力,他根本无法飞过去,要采花,就必须趟过这水潭。
他想了想,走到水边。
伸手探探潭水,刹那,寒意窜进指腹,仿佛能瞬间将人冻住。
抿抿唇后,他还是不假思索下水。
刚入这只及腰部的水,腰身以下便即刻有种被冻得僵住的感觉,他缓缓后,才继续抬着僵硬的步伐,趟水走动。
骤然间,视野内的手臂好似有小黑影在体内游走,萧容恒猛然低头,才发现这清澈的冰潭内正源源不断游来许多小黑影,附着在他腿部,慢慢潜入他的身子。
酥麻又钻心的感觉陡然在体内绽开,仿佛与血液流转般经过每一处脉络。
上身犹如被密密麻麻的蚂蚁撕咬,疼痛难忍。
他不得不加快速度,总算爬上莲台,整条腿已冻得失去知觉,好久后他才恢复些许灵力。
席地而坐,便是立马调息运气,撸起衣袖,将那些条状的小黑影全数逼至左手手臂。
黑影慢慢被灵气逼得钻出肌肤,宛若破土的笋尖,倏然长满整个手臂。
巨大的痛感瞬间麻木整个手臂,让他整个脑子也空白起来。
他咬牙,一鼓作气,倾数将之逼出。
小黑影掉落在地面,瞬间蒸发,只有满手的血洞,依旧可怖瘆人。
可这,与师尊的伤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这痛不及师尊万分之一。
萧容恒翻出颗丹药,吞下后,那血洞才慢慢愈合,只挂着些许血珠。
手臂的伤口愈合后,他松出口气,才不紧不慢盯着那株含苞待放的晶莹剔透的花。
思忖间,便是给那花灌输灵气。
只是,吸收灵气的花却并无任何变化。
萧容恒瞬间犯难。
难道是灵气不够?
如此想着,他便是囫囵团下所有的灵气丹,继续给血魂花灌输灵气。
体内的灵气被点点耗尽,他的视野也渐渐模糊起来。
整个人开始摇摇欲坠,忽地往前倾。
幸好,双手撑住地面,倒也没有摔倒。
血珠顺着手臂,慢慢流下。
红丝洇入冰面,却蓦地被血魂花的扎进冰面的根部吸收。
慢慢蔓延上通透的径,那花竟闪出点荧光。
萧容恒眼睛刹地亮堂几分。
血……这花嗜血?
如果用血浇灌,那想必会开花。
思虑间,便是果断挥起双指,运用灵力在手掌上划出道口子,看着滴滴血水滴落在冰面,被那花根吸收,继而慢慢攀爬上透明的花径。
红色的血液自花透明的根部,缓缓向上延展,只是到达根部中间,便是停止,初初吸食血液的花好似因戛然而止的浇灌而未尽兴般,摇动几分,像是在请求继续投喂。
萧容恒眼中闪过丝喜悦。
果然,这花嗜血。
只是掌上的血液仿佛不够支撑血魂花绽放。
他皱皱眉,只一只手掌的血不够。
想着,便是毫不犹豫又划伤另外一只手掌,血又瞬息被吸收。
然而这次,也仅仅是到达三分之二的地方,依旧是不足以让血魂花盛放。
“怎么会这样?”
萧容恒哑然,颓废地坐在地上。
救师尊,他要救师尊。
可是,他到底该如何是好?
耳畔似恍惚而过那日血灵族公主的话——你的致命点,竟是你师父。
师尊……他轻声喃着。
眼神失去焦点,涣散而迷糊了视野,可师尊的身影仍是将这满室填满。
目光所及,皆是师尊的一颦一笑。
致命点,致命点……
他目光紧紧锁着自己的手腕,伸手摸过旁边的薄利的冰片,紧紧攥在掌间,棱角刮得手腹生痛,他却如无感般,咬牙狠心划落腕部的肌肤。
血色滚滚,翻涌而出,源源不断喷洒向那花。
霎那,白光乍现,血魂花竟妖娆绽放出片片花瓣。
绽放的血魂花,散发着逼人的灵气,强劲的白光自花身环绕而上,刹那冲天,映照着整个寒潭洞。
强光刺目,萧容恒重重倒下。
周遭似有结界碎落的声音,而后,他便彻底失去知觉,沉沉闭眼。
允离冲进来的时候,只看到地上奄奄一息的人,他盯着底下人那汩汩涌出血流的手正紧紧攥着花径,连忙上前,替那气若游丝的人封住经脉。
“真是一个比一个疯。”
萧容恒醒来时,小团子正坐在床头看他。
他按捺不住喜悦的心问道:“师尊是不是醒了?”
小团子摇摇头。
“你骗我是不是,血魂花都拿到了,师尊为什么会没醒?”
【我也不知道。】
“你不是系统吗?你为什么会不知道?”
【对不起,是我没用,可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是这个走向。】
萧容恒哑然,他掀开被子冲出去。
站在师尊的房门前,他迟迟未推门而进。
他想,师尊一定会说:“还不进来?要为师亲自请你?”
可是,他站了许久。
什么也没有。
吱哑——
门突然开了。
他惊喜抬头:“师……”
余下的字,失落地被咽在喉间。
那人惊讶道:“师弟,你醒了?师尊他……”
“我知道。”
他打断了师兄的话,转身离开。
无极峰的后山,萧容恒坐在他穿书后第一次发呆的地方。
那时他正捧着师尊赠予的心法发呆。
他在想,他的恶毒师尊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如今,他低头看着这本心法,依旧在发呆。
可是他已经没有师尊了,再也没有了。
那个温柔又强大的师尊,再也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
他明明想起一切,为什么还要让他失去?
如果,从一开始就不认识,那该多好。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注1)
盯着那书册,萧容恒的眼神渐渐空洞……
“再哭,就不要你。”
熟悉的话音,突如其来般清越传来,在万物交响的曲调中,石破天惊似的荡进人心头。
让人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萧容恒难以置信,机械般转头。
日光耀眼,覆落那雪影,渡出明晃晃的光辉。
而他朝思暮想的人,正静静凝望而来。
刹那间,他如失去控制似的,情不自禁扑上去,牢牢抱着那人,生怕这人一松手就会消失。
“我以为,我又要失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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