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香的消息很快,第二天就告诉她,赴宴的只大伯子钱寅一人,因为下午还要上班,点名只需要吃顿简餐就行了。
而她爱人老钱,也因为出差不来了,闺女在学校吃就不出来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聚。
这就是怕她花钱啊,卫孟喜也是哭笑不得,既然想成事,这几块或者几十块饭钱,她还真不在意。
但朋友为自己着想嘛,卫孟喜心里头又暖暖的。
三个人的简餐,很好招待,她第二天早早的先把货拿到,请高开泰顺路帮她把下水带回去,那边已经跟孙兰香说好了,她会在村口等着接应。
卫孟喜自己骑着摩托车,先去聚宾楼,找了个包间,又把菜品看了看。这时候点菜只有国营饭店才有菜单,私人饭店都是看着菜点,厨房里有啥点啥,方便是方便,就是顾客体验不是很好。
毕竟,花了钱就是出来享受的,就要体验一种“饭来张口”的舒适感,还得看着菜点,那跟自个儿去菜市场买菜有啥区别呢?
卫孟喜心说,等她有条件能开饭店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摒弃这种模式,换上菜单。
记住几个招牌菜,距离刘香和钱寅下班的时间还早,她又骑着车往自由市场去了一趟,天气逐渐暖和,出来卖东西的人多了很多,尤其是附近农民,把自家地里产的瓜果蔬菜鸡蛋拿来换钱是天经地义,合法合理的。
就是打办的人也不会管。
卫孟喜溜达一圈,看见有卖碎布头的,就买了几斤,这都是裁缝店或者供销社淘汰下来的,不值多少钱,但买了可以送给兰香,她现在就喜欢用缝纫机做东西,只要是块布,无论大小好坏,她都能做出很多令人意想不到的小东西。
当然,顺道还得上百货商店给卫东买个篮球,想着练球费鞋,又给五个孩子一人买双旅游鞋,卫东多一双。
东逛逛,西逛逛,时间就过得特别快,等她转回肉联厂的时候,刘香刚好换下工作服出来,“走,咱先上饭店,大哥很快就能过来。”
这拉风的摩托车,她也是第一次坐,看着小小一辆,好像还没汽车三分之一大,但坐上去却发现四平八稳的,空间很宽敞,手脚都能放开,吹着风就跟敞篷汽车一样,她觉着贼舒服,一点儿也不晕车啦。
“姐您打哪儿听说的敞篷汽车?”卫孟喜有点奇怪,国内目前应该是没有这概念的。
“我姐一家在国外,他们那里的年轻人都稀罕那玩意儿,可我觉着不能遮风挡雨,这跟摩托车也没啥区别。”
这刘香一家子的关系网可真够广的,连海外关系都有,卫孟喜虽然心里好奇,但也不好问,怕给人留下自己削尖了脑袋打听人家关系的印象。
朋友是朋友,但双方地位悬殊太大的时候,她心里也不知道是自卑还是怎么回事,有些敏感话题还是会刻意回避一下。
没办法,除非自己哪一天也能跟她势均力敌,站在同一高度,到时候她或许就能大大方方问那是位什么亲戚了,也可以好奇一下对方的国外生活,就像普通的聊到谁家有个外地亲戚一样,自然,从容。
卫孟喜知道,这就是她跟陆广全的区别,陆广全不会想那么多,凭借卓越的读书能力,他就足以傲视群雄,但自己不行,因为上辈子的阅历有限,她真的做不到重生一次就能坦然面对任何自卑带来的敏感。
她终究只是个靠辛苦劳动混饭吃的普通人,就跟千千万万龙国底层妇女一样的普通人。
刘香倒是没想那么多,又说了会儿大伯子钱寅的情况。
钱家到他们这一辈上有兄弟姐妹八个,都是工作相当不错的,正值壮年的领导干部,有几个还在国外,用刘香的话说,她和老钱算是兄弟姐妹里混得最差的一个。
大伯子在市委招待所当后勤主任,妻子是省医院的大夫,二人育有两子一女,儿子们已经上大学,小女儿倒是还在上小学。
卫孟喜算了算,心说这是中年得女啊,还是赶在计划生育实行之前生的,能不疼嘛?
果然,刘香的话题就围绕这个分外受宠的侄女,年纪跟她家闺女差不多大,但身体健康,长得漂亮,打小就聪明,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妥妥的“别人家的孩子”。
但刘香倒还真不是那种总拿别人家孩子“激励”闺女的家长,两口子在成绩这一块都很佛系,成绩啥的,八十九十不嫌多二十三十也不嫌少,反正只要身体健康,少发几次病就行。
“我和老钱啊,也没别的孩子,就这一根独苗苗,她过成啥样都开心,只要健康就行。”
卫孟喜点头附和,可怜天下父母心呐,她又何尝不是?
陆广全曾淡淡的跟她提过,说她对卫红卫东的要求是不是太低了,毕竟孩子资质不错,只是暂时调皮一点。
可卫孟喜“放养”他们,不对他们抱太多要求,并非他们调皮,而是……
总之一句话,她对自己生这两个,只希望他们健健康康长大,他们父亲那一边的噩运不要降临到他们头上就行。
想到前夫那边的情况,卫孟喜更不得劲了,正想说点什么转移思绪,二人已经到聚宾楼。
刚把车子停稳,从远处走来一个高高胖胖的中年人,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款呢子大衣,配上蓝黑格经典款的围巾,银灰色西装裤,脚下是擦得锃亮的黑皮鞋。
这打扮,卫孟喜只能说洋气!
是很有钱,很有气势那种洋气。等以后有钱了也得给她家小陆置办一身,小陆清瘦,还高,穿起来肯定更好看。
“大哥。”
“嗯,来了?”钱寅给人的感觉就是领导,不苟言笑,眼神逼人,他主动向卫孟喜伸手,“你好,卫同志。”
“钱主任您好。”卫孟喜看见他手腕上露出来的表,心说同样是干部,徐良戴的是梅花,他戴的却已经是劳力士。
当然,这年头也没那么多规定,领导干部的穿戴也没硬性要求,他们爱戴啥是个人自由。
“都进去吧,边吃边聊。”刘香笑着,主动挽住卫孟喜的胳膊。
菜是刚才就看好的,聚宾楼现在的生意虽然没晚班的好。但也比普通国营饭店热闹,上菜速度自然也不会太快,坐着聊了好一会儿,菜才陆陆续续上来。
卫孟喜让服务员给拿茅台,钱寅拒绝了,说自己下午还有工作,她也就没再坚持。
跟去年宴请徐良时候不一样,那个时候他们跟姚永贵就是普通的刚认识没多久的熟人,人家帮她主要是冲着能把房子卖出去,但现在的刘香,是真心把卫孟喜当朋友的,跟钱寅又是亲亲的兄弟姐妹,说起话来不用那么小心翼翼。
她还怕卫孟喜小媳妇面嫩,没见过这样的场合,不好意思开口,直接说:“小卫的情况大哥你也知道了,家里实在是困难,不仅要养五个孩子,还要供着她男人上大学,不然她也不可能出来干个体户,大哥你看你们招待所里有没有能用上卤肉的地方,帮帮她?”
卫孟喜是真的没想到,她能帮她帮到这份上。
钱寅也不卖关子,本来给食堂进点卤肉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弟妹难得开次口,他也不能含糊,“小卫同志的卤肉确实味道不错,我想应该会受欢迎,不知道小卫定价是怎样的?”
金水市和金水煤矿的价格一样,都是一块二一斤,猪肉价格是八角一斤,按照后世的卤肉是普通肉的两倍以上,至少应该卖到一块六一斤才对……但这时代老百姓兜里的钱也不多,要真卖这么贵,能消费得起的就没多少人了。
所以,从一开始,卫孟喜的卤肉价格就定得不贵,可以说相当亲民,所以才能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客人,那都是靠味道和价格打出去的口碑啊。
她这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半,至今还没把房子盖起来,皆因小本买卖,赚头不大啊。
这还只是之前的,最近肉价和调料的价格都在猛涨,想要保住利润,她也准备把价格提一提,于是说出自己准备涨价之后的价格:“一块五一斤,因为最近物价上涨得厉害,我也是没办法……”
下水本就压秤,她又讲究,买回去很多部分都要剔除,像猪头上的骨头就占了很大比重,还有肠膜也非常不健康,都是剔除干净再卤的,卤出来重量至少损失了三分之一。
话未说完,钱寅一愣,“一块五?这么便宜?”
卫孟喜无奈苦笑,不便宜不行啊,她还担心消费者不买账呢。
钱寅恨不得拍大腿,“哎呀小卫你这同志咋这么老实呢,你看看人国营熟食店的卤肉,都卖到两块了,你现在还没涨价,只刚过人家一半,你这不是……”
他都不知道说啥了。
刘香也没想到,卫孟喜的价格居然这么便宜,“你咋一开始不说呢?”
价格高一点,也不需要太高,只需要与外头国营店接轨,她就能赚翻倍的钱,这道理卫孟喜也知道,但她刚开始是在矿区卖,煤矿工人工资低,她也不忍心把人钱包掏空啊,所以都是抱着只要她能有赚头就行的想法。
工人有肉吃,她有钱赚就行。
后来去市里卖也没多想,等客人们都说她的价格便宜的时候,名气都打出去了,再提价又不合适了。
当然,卫孟喜也不后悔,她对煤矿工人具有深厚的感情,要不是他们的支持,她上辈子就不可能走出困境,赚外头人的钱可以,赚他们的不能太狠。
她每天小一百的利润,全靠量撑起来。
“你这人,看着鬼精鬼精的,做事咋这么……”说心慈手软好像也不太合适,说笨吧,也不至于。
刘香叹口气,看向钱寅,“大哥你看我没说错吧,小卫真的也忒老实,就是看着精,内里是个最老实巴交不过的。”
卫孟喜满头黑线,卤肉定价这个她真不觉得自己老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她的坚持就是要感谢那些帮助过他们的人。
钱寅也收起一开始的警惕,他还以为弟妹给引荐的人是个削尖了脑袋的倒爷,就是不倒贴上来,肯定也是想尽各种办法套近乎,背地里不知道赚了多少黑心钱的,所以他想的是无论卫孟喜报价多少,他都要压下至少百分之十。
现在,她自己都刚好能有赚头而已,自己还真不好意思压价,“这样吧,我给你一块八的批发价,你每天给市委招待所送三十斤,怎么样?”
卫孟喜一愣,怀疑自己的耳朵,一块八,比她预备涨价后的价格还高!问题是——“每天都要三十斤吗?”
“这是自然,刚开始先送三十斤,后面如果反响不错,我们也会酌情增加。”钱寅吃了一筷子菜,“你要是嫌不好算账,可以凑个整数,送三十三斤,我给你六十元。”
卫孟喜迅速在心里打算盘,三十斤是54块,其实也是整数,但要是凑够60块的大整数,也就是每天要卖33斤三两三钱才对,但他把三两三钱的零头给抹了。
卫孟喜喜出望外!第一次体会到跟国家单位打交道的爽快,难怪这些管后勤和采购的中层干部在外头那么吃香。
行走的财神爷嘛。
“成,那您那边另外还有没有啥要求?”
钱寅吃了一筷子白切鸡,聚宾楼的蘸料还行,但跟卫孟喜的卤鸡比起来,也是差了些的,“这样,鸡也送三只吧,来了称重,按价算你钱。”
因为鸡是有大小的,切开就不美了,只能说三只,说三斤或者三十斤都是为难人。
卫孟喜赶紧答应下来,好办。
“还有卤肥肠呢,味道也好得很。”刘香似乎是嫌弃卫孟喜不够积极主动,干脆替她推销起来。
钱寅摸着下巴想了想,“成,那卤肥肠先来十斤,还是一样的价格,看后续反响,好的话再加。”
卫孟喜欢天喜地应下来,为自己刚才对自己和刘香的友谊自卑而懊悔,刘香是真把她当朋友的,是她自己太小心翼翼,太敏感了。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卫孟喜一口气拿下了至少九十块的订单,还是每天!细水长流的,只要她的东西不给人吃出问题,只要钱寅还当着后勤主任,卫孟喜觉着自己这笔收入就是细水长流,永远不会断的!
把刘香送到肉联厂门口,卫孟喜真想抱抱她,自己又交到了一个真心的朋友。可以说,这笔生意,刘香完全可以不用介绍给她,因为她又没提成,也没有一块钱的好处费,就是平时送她的肉,她也是虎着脸不让的,还调笑她腐蚀国家干部。
“刘姐,今天谢谢您。”
刘香知道她这话的重量,也有点不自在,“边儿去,你那么困难,一个女人既要养孩子还要供男人上大学,我也就是举手之劳,哎呀呀别肉麻了,赶紧回去吧。”
幸好,她今天拿的下水量也很大,倒是把明天送招待所的份量也算上,还给蒙对了。
到家,明天的卤肉孙兰香已经带领大家洗干净卤上了,有苏奶奶看着,孩子们该吃饭吃饭,该写作业写作业,卫孟喜倒是省心得不得了,吃过饭直接在床上睡了大半天。
是真正的半天,醒来太阳都落山了。
这增加的销量相当于又新开了一家店,还是不用交房租水电和人力成本的,她能不高兴嘛?
“哼,财迷。”苏奶奶白她一眼,指指桌子上的草稿纸,“做梦都在算账,还满嘴‘发财了’‘发财了’的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挣多少钱呢,结果你儿子给你一算,也就是几十块嘛。”
“您这样的出身,自然是理解不了咱们小人物对成功的渴望,我就沾沾自喜了怎么的。”卫孟喜也不跟她啰嗦,她要是再接话,苏奶奶能跟她对线到天黑。
因为她发现,自从把她接回矿区后,老太太的话明显多了很多,还经常来找她吵架,也就是俗称的杠精。
苏奶奶张口结舌,每个点都被她护住了,还真不知道揪她哪儿,只能气哼哼作罢。
当然,卫孟喜呛她,也是口下留情的,苏大娘至今还不知道,那位所谓的看见苏小婉的“街坊”,其实是个嘴里没准话的醉鬼。
她被带走的时候,这个街坊还是挺正常的,这么多年与世隔绝,曾经勤劳可靠的街坊,已经变成为了悬赏一百块而满嘴谎话的酒鬼。
如果告诉她真相,她还有活下去的动力吗?
卫孟喜犹豫过好几天,决定还是不说了。要真老天开眼让她找到苏小婉,那就是福报;要是找不到,至少也还有希望,以后老了如果她需要的话,陆家人也会替她养老送终。
不需要,那就另当别论。
晚上,陆广全回来,自然第一时间知道了自己妻子今天成交的大单,“就在聚宾楼吃中饭吗?”
“对。”
“真在聚宾楼啊?”
卫孟喜一愣,“对,你复读机啊?”
男人的神色有点失落,好像是在说你咋都不带上我。
卫孟喜黑亮的眸子一转,忽然一把搂住他脖子,趁着他身子僵直,一把掰过他的脸,强势的亲了一口,“我这不是怕耽误陆学神学习嘛,我这么拼还不是为了给你挣学费,毕竟我可是既要养娃还要供你上大学的贤内助呢。”
陆广全也不在意她的调笑,知道她就是故意的,顿时也不客气,反手搂住她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他的动作很生涩,也很热烈,像一头刚刚成年的雄狮,不知道怎么发泄这满身的力量和荷尔蒙……结果就是,卫孟喜感觉,自己舌头都快被他吞下去了。
她用手轻轻捶他,想让他放开,赶紧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但这头雄狮现在可是饿红了眼睛的,直接将她的手困住,顺势压倒在炕上,不知不觉已经触到小呦呦最喜欢的地方。
那感觉,竟然美好得不像话,美好到必须亲眼看一看,或者用嘴巴……哦不,不能想,要流鼻血了!
卫孟喜整个人都是软的,看来霸道女总裁也喜欢强制爱啊,刚想也来点回应,忽然门“嘎吱”一声开了,四个孩子大眼瞪小眼,“爸爸妈妈你们干啥呢?”
两个大人火速分开,苏奶奶赶紧颠着过来赶他们,“今天罚抄十遍古诗。”
“为啥呀?”
“因为你们不懂事。”
四个孩子冤枉死了,明明是爸爸妈妈不懂事,大白天的在炕上睡懒觉,他们只是叫醒大懒猪的热心群众而已啦!
陆广全嘶了嘶嘴,努力平复心情,直到三分钟后才平复下身体,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房子什么时候能盖好?”
“这你得问工人去。”卫孟喜也不爽,这群熊孩子,再这么被吓几次,别说男人受影响,她也得有心理阴影了。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忽然杨秘书在院里说话:“陆工在家吗?有个急事。”
煤炭生产无小事,陆广全立马一个翻身下炕,披上外套,走到门槛上回头道:“晚上不用等我。”
卫孟喜想到啥,脸有点红,哼,等你干啥,自己玩去吧。
他倒是走了,孩子们还苦哈哈在院子里抄古诗呢,六岁的孩子小手本来就还软,写出来的字普遍不好看,但他们却是例外。四个孩子,无一不是一手工整的楷书,一撇一捺方方正正,说是二三年级孩子写的都不会有人怀疑。
卫孟喜很是欣慰,因为他们出生月份都在九月份之前,到新学期开学之前都是年满六周岁的儿童,老师就同意他们不用上大班,直接就能升一年级了。
“还有最后一个学期,我就上一年级啦。”
苏奶奶拿起戒指拍了卫红脑门一下,“知道要成大孩子了,还不赶紧多写几个字。”
卫红噘着嘴,和根花对视一眼,是啊,到时候他们上一年级,妈妈就会给他们换个新书包啦。
但女孩记性好,古诗已经背下来了,罚抄速度很快,卫东根宝就要慢些,等他们写完,俩女孩已经跑出去玩了。
“卫红咱们去看跳舞吧?”最近有艺术团来矿区做慰问演出。
“还没开始跳舞的呀,看不了。”正式的演出在下个星期,也就是三八妇女节。
根花看周围没人,凑妹妹耳朵边小声的说了句悄悄话,卫红顿时眼睛一亮,“真的吗?”
“真真的,王宝柱家就住对面,他看见啦。”
姐俩顿时牵着手就要往那边冲,刚跑两步,卫红想起什么,小手合拢做成喇叭状,“张!虎!蛋!”
下一秒,一个白净净的小男孩跑出来,比小狗还快,“咋啦卫红,你叫我干啥?”
“想不想看演出,跟我们走。”
经过一个冬天的雪藏,张虎蛋的脸蛋比女孩子还白,那双又大又双的眼睛,就像黑葡萄,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合着笑起来不自觉上挑的嘴角,他现在已经是公认的窝棚区第二靓的仔。
第一嘛,肯定是小呦呦咯。
至于刚来的时候长得很像玉团子的小秋芳,最近因为一口小乳牙被虫子蛀得又空又黑,还有很多地方一块一块的掉了,只剩下几块黑黄的牙齿残留,她都不敢笑,因为一笑,孩子们就会笑话她。
卫红和根花后怕极了,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小牙齿,她们的门牙已经开始松动了,妈妈说不能吃太多糖,晚上睡觉之前一定要刷牙,不然牙齿会坏……不是骗人的。
“你妹妹没跟来吧?”
张虎蛋回头,“没。”
小秋芳最近可惨啦,妈妈让她不许背古诗,也不许数数,必须每天早早躺炕上睡觉,睡醒还得告诉妈妈她做了啥梦……好奇怪哦。
卫阿姨就不逼卫红睡觉,只逼她背古诗和写字,怎么两个“妈妈”是反着呢?
三个小孩跑得快,很快来到家属区筒子楼,她们绕着最外头那栋转了一圈,上面探出个脑袋,“陆卫雪,是你吗?”
“是呀,王宝柱你要下来玩吗?”话音刚落,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已经冲到楼底下,“你们要去看艺术团的表演吗,我带你们去我的秘密基地吧。”
一群小孩在筒子楼间穿梭,小鱼儿在水里畅游似的,很快停到一堵半人高的围墙外,“里头就是招待所了,艺术团的阿姨每天吃完饭都,都会在这里跳舞喔。”
小胖子喘了喘,明明才三月初,但他已经耐不住热了。
根花很贴心的掏出自己干净的小手帕,“你擦擦吧。”
“嘿嘿,我怕把你手帕弄脏。”
张虎蛋虽然不跟她们一个班,但也知道陆卫雪是全班最好的小朋友,好多好多小朋友都喜欢她,他也喜欢……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卫红。
他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看向卫红,“我好热呀。”
没人理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墙上的缺口,那里能看见招待所大院里的情形。
他于是轻咳一声,小手指特意悄咪咪的,在卫红小辫子上碰了一下,“我好热呀,出了很多汗呢。”
卫红终于回头,“那你擦擦吧。”
看着她继续看大院,张虎蛋有点委屈的嘟着嘴,“可我没有手帕呀。”
根花是最体贴的,立马将自己的小手帕掏出来,“给,张江你擦擦吧。”
张江真是委屈坏了,他可记得清清的,卫红也有一块小手帕,还绣着一只百灵鸟呢。
常年蹦跶,卫红是几个小豆丁里个子最高的,轻轻踮起脚尖就能看到墙那头的情况,“嘘……别说话,出来啦。”
果然,招待所的后门出来好几个穿着白裙子的阿姨,她们脸上画着漂亮的亮晶晶的妆,头顶高高的扎了个揪揪,脚下穿着白色的既像鞋子又像袜子的东西,走路好像都特别轻巧。
领头的还拎着一台收录机,只见她在上面轻轻按了一下,院里就响起悦耳的音乐声,那些漂亮阿姨们一个个的踮着脚尖开着翩翩起舞。
这样的“表演”他们这些小土娃从没见过,“脚,她们的脚,脚!”王宝柱没忍住惊呼出声。
怎么可以有人竖着脚走路?!
张虎蛋也顾不上自己的小心思,“阿姨不疼吗?”
卫红也是目瞪口呆,妈妈说要好好走路,要是竖着脚尖的话,会把脚掌走坏的。她忽然好心疼这些漂亮的阿姨呀,她们也是付出了“漂亮的代价”呢。
倒是根花,不仅没被吓到,居然还学着她们,也竖起脚尖,扶着墙,亦步亦趋。
阿姨们转圈,她就转圈,虽然有时候会控制不好身体,歪一下。
她们跳跃,她也想跳,但终究是第一次练习,落地的时候崴了一下,忍不住“啊”一声。
所有演员齐刷刷看过来,“谁在墙那边?”
团员们警觉起来,毕竟这两年的小流氓可不少,就喜欢偷看女孩,偷瞄女厕所,偷女同志衣服啥的,她们之所以不敢出去外头练舞,就是怕被小流氓看见。
卫红主动站出去,大大方方地说:“阿姨你们好,我们是中班的小朋友,可以看你们跳舞吗?”
团员们一愣,是几个孩子?
其他小豆丁也跟着站出去,小手捏着衣角,脑袋垂得低低的,就像做错事的小鹌鹑。艺术团的胡团长倒是个和气人,“你们别怕,要看就过来这边看吧,刚才是不是谁撞到头了呀?”
“不是,是我大姐崴脚啦。”卫红是上过台的,胆子最大,说话清清脆脆的,倒是很招人喜欢。
“怎么崴到的?还能走路吗?”
“我大姐学你们跳舞不小心崴到的哟。”
根花其实只是轻轻崴了一下,并不严重,此时缓过劲来也跟着走过去。
芭蕾舞团的团员们也没放心上,心想小孩子都爱学大人,尤其是学她们,走南闯北这么多场演出,去过这么多地方,无论到哪儿都是人群的焦点,想学她们跳舞的女孩也很多,但也仅限于学几下,过了也就过了。
可根花不一样啊,她是儿童节和过新年都被选拔上去表演节目的小朋友,所有动作老师只需要教一遍,她就能记住并百分百的复制出来的,就是谁也没教过她的劈叉和下腰,她都能劈下去。
虽然妈妈担心她弄伤自己,不让她做危险动作,但她总会忍不住偷偷的劈一个。
所以她身体的柔韧性是比很多孩子都好的,等漂亮阿姨们跳起来,她也忍不住模仿,除了有些快速的转圈和高难度的跳跃跟不上,其它的都学得有模有样。
胡团长本来是在看团员练习的,可看着看着,这个小小的身影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尤其是她的乐感真的很好,有的团员节拍还会踩错,但她就不会……哪怕最后,演员们谢幕了,音乐还在响,她自己都没停下来,就在残垣断壁旁边,忘我的跳着。
小姑娘本就长得好看,脖子纤细修长,就这么素面朝天的仰着脑袋,仿佛就真的是一只小天鹅,它在驻足,在觅食,在戏水,在漫步,在起舞……
她太投入了,即使动作只是在模仿皮毛,也有种她在闪闪发光的感觉。
胡团长都不好意思打断她,一直到音乐渐渐停下,她才轻喘着,红着脸慢慢停下,扶着墙,看自己的脚……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脱了鞋子,只穿着一双黄色的尼龙袜。
根花有点心疼,自己弄脏了袜子,也不知道磨坏没有。妈妈是不会说她,但苏奶奶肯定会说。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你以前学过芭蕾舞吗?”
根花红着脸摇头,“我叫陆卫雪。”原来这种漂亮的舞蹈叫芭蕾舞啊,就是妈妈讲过的《天鹅湖》里王子公主和恶魔的故事呀,这种舞就是公主和侍女被变成小天鹅的时候跳的呀。
胡团长吃惊,“你真的没学过?”
“没有哟,阿姨。”
胡团长怎么看怎么不像,就是再怎么只像皮毛,这样的投入和忘我,以及乐感,不可能是一张白纸。
但那种淳朴的天赋,又不能作伪,她决定试试她——“你想学跳舞吗?”
“想。”小姑娘抿着嘴巴,妈妈也夸过她跳舞好看的,每次儿童节表演节目的时候,妈妈和爸爸都会早早的等在台下,会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给她鼓掌,冲她竖大拇指。
“那你明天继续来这儿,再跟着她们跳一遍怎么样?”
“好。”根花见她和蔼,也不怕,反正到时候她学会了就可以跳给妈妈看啦,妈妈每天那么累,看她跳舞说不定就不累了呢?
嗯,就是这样。
卫孟喜不知道,她的闺女正准备为她彩衣娱亲,因为从第二天开始她就忙着往书城市委招待所送卤肉了。
三十三斤卤肉,三只卤鸡,十斤卤肥肠,正好是一百元的货,她用摩托车驮着,很快来到招待所后门,听说今天里头正在开个什么会,她也不进去,就在后门等着,很快钱寅带着个年轻人出来,掀开纱布看了看,过称,算钱,一气呵成。
卫孟喜太喜欢这样打交道的方式了,虽然刨除成本她也只多赚了四十块左右,但这钱来得容易啊,不用在店里守一天,不用又挑拣又切片的,有时候切得多了,她右手食指根部都被菜刀磨起一个大大的水泡。
水泡很快破掉,为了卫生还得贴上胶布,戴上手套作业,好好一只手被泡得发白发胀。
找到大客户,专门批量送货,左手交货,右手交钱——这钱赚得实在是太他喵的轻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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