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闹哄哄地将一对新人送入新房,他们碍着身份不敢闹洞房,但还是能灌贺灼酒的,于是又拥着贺灼去前厅了。

    聒噪的人群离去后,院子周遭霎时就安静下来。

    房内除却奚杳,便只有胡嬷嬷和宫里来的李嬷嬷,屋外本还有几个大长公主精挑细选出来的陪嫁心腹,但李嬷嬷说这儿不需要太多人伺候,将人遣散安置下来了。

    这会儿人都在前院,院子里位分最高的便是奚杳这个豫王妃,但他也不过刚入府,尚没什么话语权,李嬷嬷又是宫里孟太妃的心腹,王府其余下人权衡过后,便依着李嬷嬷的话去做了。

    这人一走,又静了几分。

    奚杳坐在铺着桂圆花生的大红被褥上,有些不适应这份寂寥。

    他发怔片刻,红盖头下的表情不大好,抬手揉了揉酸痛的颈肩,但依旧不敢乱动。

    头上那顶凤冠实在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胡嬷嬷这一日下来也将这情况看在眼里,暗叹一声,上前道:“奴婢给王妃捏捏肩膀吧?”

    李嬷嬷也道:“是该放松了,凤冠的确会沉重些。”

    当年她伴着孟太妃一同入宫,当年贵妃礼制虽不是凤冠,但那贵妃玉鸾冠的重量也不是说笑的,孟太妃那般坚忍的人都用冰袋敷了许久脖子才好了些,更别说这位由大长公主惯出来的豫王妃了。

    奚杳这才道:“那便劳烦嬷嬷了。”

    天色渐晚,奚杳昏昏欲睡时,忽然听闻院里头有些许声响。

    不止他,连两位上了年纪的嬷嬷都是听见了的。只是那动静着实不像贺灼到来的模样。

    李嬷嬷轻轻道:“奴婢出去看看。”

    她出去一瞧,发现是两个孩子在圆拱门处探头探脑,后头一干侍女仆役皆是一副想拦着又不敢的模样,急得都快哭了。

    李嬷嬷朝俩孩子一福身:“少爷、小姐。”

    贺景止与贺楚楚知道她是宫里来的嬷嬷,他们俩不常进宫,与孟太妃也比较疏远,但都知道宫里规矩严,不想在王府上一般任由他们放肆,是以此时心下都有些害怕面前这个妇人,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嬷嬷晚好。

    李嬷嬷也知晓俩孩子怕她,只是无奈笑了笑,问:“天色不早了,少爷小姐怎么还不回屋?”

    贺楚楚抿着唇,有些害怕地往后躲,贺景止见妹妹退开,眨了眨眼,觉得自己也应该如此,二话不说也往后撤了一步。

    所有人:“……”

    最后还是一个侍女说:“本是要回屋的了,可两位小主子想来拜见一下王妃娘娘。”

    一干仆役劝都劝不回来,无奈跟着了。

    只是他们到底有些担忧,王妃刚过门,是成了两位小主子的嫡母不错,但终究不了解为人,若此番冒昧打扰,叫王妃落个不好的印象,闹得不愉快,两位小主子日后在府上怕是有些难过。

    何况这两个孩子又并非王爷亲子,待得日后王爷王妃有了嫡子,大抵还是得冷落旁人的。

    到时候,他们这些跟着的奴才也落不得好。

    李嬷嬷听罢,说:“原是如此。”

    她为难道:“只是这般日子,的确是不大合规矩的。起码得是明儿一早才可来请安的。”

    两个孩子霎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这时,虚掩着的房门打开,胡嬷嬷从里头出来说:“王妃见李嬷嬷出来甚久,忧心可是有麻烦情况,特意叫奴婢来看看。”说话间便看见了被一群仆役簇拥着的两个孩子。

    胡嬷嬷跟在定承大长公主身侧多年,早就是人精了,能在王府上有这般地位的小主子,除却那前翼王的两个孩子还能有谁?当下行了礼。

    毕了,她问:“两位小主子怎么在这儿?”

    侍女只得又说了一番。

    胡嬷嬷思忖片刻,对李嬷嬷笑着说:“咱们王妃是极其喜爱孩子的,呆坐房中也是烦闷,叫孩子进去说说话也不是不可。”

    李嬷嬷:“这……”

    胡嬷嬷继续说:“都说小孩子都是有福气的,今儿洞房花烛夜,小孩子闹一闹,也能添点盼头。”

    李嬷嬷:“……”这点戳中她的心了。

    她也是看着贺灼长大的,又在宫里蹉跎半辈子,无一儿半女,难免会将贺灼充作亲生儿子看,与孟太妃一样同样盼着贺灼能够诞下亲生儿女。

    这位新王妃……母家好是好,但就似乎与王爷道不同志不合,但架不住王爷自己喜欢,娶便娶回家了。

    ……那既然是娶了,自是要留后的。

    小孩子是有灵气的,民间也有说法胎儿都喜欢往有孩子的地方去的,若这洞房花烛夜前让孩子进去钻一钻,是能添点盼头不错……

    李嬷嬷作最后的挣扎:“还是得过问王妃自己的意见的。”

    最后还是让两个孩子进了屋。

    胡嬷嬷说奚杳喜爱孩子绝不是空话,那会儿阮家有位夫人生了个小男孩,有空时就会抱去大长公主府给公主逗弄,偶尔给奚杳碰上了,后者可比定承大长公主爱不释手多了。

    见两个孩子怕她,李嬷嬷随着一干仆役候在了门外。

    这兄妹俩早在今儿迎亲拜堂时就远远见过这位“母亲”了,而今近身了更是兴奋。

    贺楚楚指着红盖头问胡嬷嬷:“母亲为何要盖这个?”

    胡嬷嬷笑说:“因为王妃今天是新娘子。新娘子的盖头是要新郎来掀的,两位小主子可别给掀了。”

    贺楚楚点头示意知道了,又问:“可舞阳姑姑出阁时没有这个。舞阳姑姑也是新娘子啊。”

    两个孩子都是很不解。

    “过来。”奚杳低声笑了笑,伸出手对他们招了招,兄妹俩立马把问题抛到脑后去,一左一右趴伏在他的膝盖上,脆生生地唤他“母亲”。

    奚杳:“……”

    他很自觉地忽略那个称谓,温柔地对孩子说:“你们多大了?”

    贺景止、贺楚楚齐声道:“快八岁了!”

    “八岁了……”奚杳笑着说:“那很快就要长大成人了。是在寒定馆读书么?”

    两个孩子却摇摇头:“不是。”

    不是?

    奚杳惊讶了。

    寒定馆是皇族宗亲上学的地方,里头的先生都是当代大儒,也有几位历经几朝的元老,可以说是个不比国子监差的地方了。

    奚杳问:“那是在国子监么?”

    俩孩子:“也不是。”

    贺景止或许感受到了奚杳的疑惑,说:“我们就在府上学,有解淑教我们。”

    贺楚楚在旁点头:“解淑很厉害的!”

    贺景止附和她:“对!但是解淑有时也是个很凶的先生,我们文章读不通畅时,他会让我们抄写……很多很多次!”

    贺楚楚:“会抄的很累!”

    兄妹俩对视一眼,深感气愤。

    气愤完了,兄妹俩又对奚杳说:“但是母亲,解淑不是坏人哦。”

    奚杳不知道解淑是谁,但他没有打断两个孩子。

    “他只是为我们好啦,而且他是父亲身边很厉害的人了,能帮父亲分担很多事情的!”

    奚杳便猜测这位“解淑”是豫王府的心腹幕僚。

    兄妹俩叽叽喳喳说了一堆,中途奚杳示意胡嬷嬷去拿套茶具给俩孩子润润嗓,直到贺灼带着一身酒气回到新房中,他们才堪堪止住声音,手背到身后无辜的看着父亲。

    贺灼倚在门边,看了眼天色,回头望向房内,嘴角噙着笑:“这得亥时了吧?你俩不赶紧回屋里去,来这里缠着本王王妃作甚?”

    贺景止有理:“来给母亲请安。”

    “请安?”贺灼嗤笑一声:“明儿一早才是你们请安的时候,糊弄谁呢?”

    话虽这样说,但在场的谁听不出这位主儿连半分责怪都没有,更别提生气了,不可能的。

    半真半假数落了几句后,贺灼扭头吩咐照顾俩孩子的仆役:“夜深了,带少爷小姐回屋休息。”

    贺景止兄妹今夜目的也达到了,便乖乖回自己院子去了。

    安顿好这俩熊孩子,屋内众仆役十分有眼力见,纷纷退出院子,还很贴心地合上房门,将余夜留给两位主子。

    见人都走了,奚杳抬手就要掀盖头,被贺灼一把按住。

    奚杳凝噎:“……做什么?”

    贺灼笑说:“新娘子自己掀盖头是不吉利的。”

    奚杳:“……”

    奚杳:“少来,今儿这一出我们心里都知道是什么,王爷可别太当真。”

    说着,他不屑地就要打掉贺灼的手,后者便顺势拉下了那红绸。

    一张明艳至极的脸就这样撞入贺灼眸中,配上那尊贵的九龙六凤冠、一头簪钗,贺灼难得地因为他人容颜怔愣一瞬。

    不过他很快换上戏谑的笑容:“这顶凤冠挺合适你的。”

    “你还好意思说,脖子都要折了。”奚杳说起这个就来气,就要把顶在他头上的这山一般重的凤冠取下来,可侍女固定的太好,他一时半会拿它无法。

    少年气恼的模样使得面上的妆容更加生动了,贺灼偏头闷声笑了一下。

    奚杳更恼火了。

    “行了,强来是不行的。”豫王殿下难得大发善心,上前让人半侧过身来,细细帮奚杳将凤冠连带着固定用的簪钗都取了下来。

    一头乌黑的发瞬息从贺灼指缝间倾泻而下,散了满床。

    贺灼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他也解了自己的头冠,坐到圆鼓凳上,看着桌案上几乎没动过的瓜果,皱了皱眉:“今日没怎么进过食吧?”

    奚杳闻言,满口埋怨道:“宫里来的那位嬷嬷一整天都在盯着我,我哪里来的空闲?回头宫里就要传出我不懂规矩来了。”

    贺灼:“而今夜深了,不宜再吃这些了,我让兆雪去小厨房熬点粥给你。”

    当初拨给奚杳的两名暗卫还没换下去。

    就是可怜了兆雪姑娘本职分明是暗卫,却做尽了不属于暗卫分内的事。

    兆雪动作快,奚杳用完粥也不过是在半时辰后。

    他转眸看向对面独自饮酒的贺灼。

    那一壶本应由王爷王妃交杯的合卺酒几乎都被他一个人喝完了。

    奚杳嗅着满屋的酒香,开口说:“王爷,你今儿喝了不少。”

    贺灼笑着说:“是不少,毕竟平时也没什么理由能喝那么多酒了。”

    平日事务太忙,喝酒误事,他便不常喝。可他偏好又是爱酒之人,喝就要喝到尽兴开怀。

    权势滔天的王爷哪里好当?

    连喝酒都要瞻前顾后的了。

    大婚喜事,休沐七日,贺灼不得趁着这好时候喝上几壶?

    想着,贺灼方才想起对面的人酒量浅,揶揄间,又抽了个酒盏,斟了些许,往奚杳那边推了推。

    奚杳看了眼,拒绝:“不喝。”

    贺灼说:“喝点,果酒罢了,醉不了。”

    奚杳再次拒绝。

    贺灼祭出王牌:“李嬷嬷鼻子灵,她明早儿一闻便知晓你有没有喝这个交杯酒。”

    新晋豫王妃神情崩裂:“真的假的?!”

    豫王殿下信誓旦旦:“有回我喝了酒,母妃召我进宫,我还特意洗漱一番才去的,照旧被李嬷嬷揪出来了。”

    奚杳:我大受震撼。

    他看着那酒盏,在贺灼若有若无的笑意中喝下了那盏酒。

    的确是一盏果酒。

    但对于奚杳这种一杯倒来说还是太强劲了,他迷迷糊糊洗漱好,脱了累赘的外衣地躺入了大红被褥中,然后看见贺灼也跟着翻身上来了。

    奚杳瞪大了眼:“你……”

    贺灼表情无辜:“洞房花烛夜,本王总不能去睡书房吧?李嬷嬷还在院里头呢。”

    又是李嬷嬷……

    奚杳迷糊间悲愤地想。

    他脑袋很沉,酒香发酵之下,他再也撑不住,沉沉地合上了眼。

    贺灼惊于他的一秒入睡,但很快就笑出了声,低低道:“居然不发酒疯啊,还是个安静的醉鬼。”

    他吹熄龙凤烛,半侧躺在奚杳身侧。

    真是个平平淡淡的洞房花烛夜呢。

    入睡前,豫王殿下遗憾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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