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燕九奉命给陆莲上药,他肩后的伤自己处理不了,只能把燕九喊过来帮忙。
待燕九走后陆莲坐回书桌旁,看着只画了一笔的画作,将新的宣纸铺上去,修长白皙的手指捻了一根笔沾了墨,不疾不徐的在宣纸上勾勒出今日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画面。
面容娇俏的少女微微勾唇看向海面初升的朝阳,金黄的阳光铺洒在少女姣好的脸庞上,裹了一层柔光的发丝飞舞,娴静中带着一丝悲天悯人的怜惜。
她在悲悯什么呢?
雨声滴答,窗外只有淅淅沥沥的滴答声,晚风携带着一些雨水飘进书桌,面如冠玉的男子无声轻笑,摇摇头便将画好的画作收起来。
罢了,他近日对她,似乎有些好奇过头了。
另一个屋子里,童烁的匕首被白梚没收了,可他躺在床上想着白梚今日看他那漠然疏离的神色,心口又抑制不住的疼痛起来,他将手腕处缠绕的纱布解开,左手按在右手腕伤口上,不断加重力道。
被绳子磨出的伤口并不深,他恢复能力强,不过大半日,伤口已有愈合之姿,兴许是不够疼,他用修剪整齐的指甲戳进伤口里,将伤口慢慢划破加深。
猩红的血从柔白的手腕上渗出,滴落,童烁将沾了血的手指放在嘴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又腥又涩,不如白梚口中的水香甜。
可白梚今日因为他僭越的试探生气了,他要哄好她,不能再留伤了。
这么想着,童烁任由手上的血流了一会儿,又目光涣散的把血洗掉缠好纱布。
他不是个没眼力见的傻子,比起强硬的逼迫白梚屈服,不如他自己服软放低姿态乖乖听话,白梚心情好了才会待他温柔和煦些。
白梚是个倔脾气,越是与她对着干,她越是态度强硬,这一点,童烁早就摸索出来了。
次日清晨白梚起得很早来做早餐,到门口喊燕九却不见人,询问陆莲才知道他家中有事,会离开几日。
用过早餐,白梚收拾碗筷后在院子里看话本,童烁在她身边拿了本医书看,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二人到陆莲房间一看,原来是他在换药,因手够不着后面而不小心打碎了药瓶。
陆莲□□着上半身坐在凳子上,脚下是碎了一地的瓷片和淡黄色的药膏,刚要弯腰捡东西,见到他们二人赶过来,他温声抱愧道:“抱歉,吓到你们了。”
看到他白皙手臂上显眼的伤,白梚心中很是内疚,主动上来拾取碎片,主动请缨道:“我来吧,你坐好,等会我给你上药。”
陆莲微微低着头要蹲下来捡碎片,婉拒道:“无妨的,我可以的。”
白梚不喜欢迂回,抓着陆莲的手腕道:“你坐着,我来收拾,别再受伤了,等会我来给你上药。”
陆莲被她抓着手腕按回椅子上,白梚快速收拾好地面,又在陆莲指示下拿了旁边多余的药坐在陆莲身后,不容置疑道:“陆大夫,我给你上药了,若是疼就告知我。”
站在陆莲身后,白梚才注意到陆莲身材极好,宽肩窄腰,坐姿端正沉稳,明明该是回避的场面,却透露着格格不入的正经,童烁焦急的伸手挡在白梚落在陆莲身上的目光,道:“姐姐不要看。”
白梚瞪了他一眼,挥开他的手,肃声道:“你老实待着,若不是陆大夫舍命相救,我可能都摔得不成人样了。”
被教训的童烁不想放开手,可白梚推他的举动那样决绝,她耳尖分明都红了,看向陆莲的眼神并不纯粹,她竟是丝毫没有察觉。
为了旁人推开他,童烁意识到白梚对他已不是全心全意偏袒,他便五脏俱焚痛苦不已,咬着牙恨恨的站在一旁看着二人,童烁忍气吞声往后退了一步。
白梚只顾着给陆莲上药,忽略了她身后目光逐渐暗下去的童烁。
昨夜给他处理伤口时便能看得出他身材很好,兴许是勤于锻炼,手臂肩头上的肌肉都是结实有力的,如今脱了衣裳,上半身紧实的肌肉一览无余,白梚目光很快被吸引过去,而且陆莲身子很白,胸前两点粉嫩茱萸特别吸引视线,白梚想起了童烁身上那两点,也是这般粉嫩。
不知道尝起来,会不会不一样。
这个想法冒出来之后便很难抑制下去,白梚刻意坐在他身后上药,不去看那诱惑自己的景色,可陆莲宽肩窄腰散发着特有的男子气概,她不禁想到昨夜被他牢牢护在怀里的充实感。
温柔有力,宽厚可亲。
红着脸上好药,白梚恨自己给自己揽了个折磨人的活儿,可话都说出去了,以后每天得按时来给陆莲上药。
接下来的每天白梚日日红着脸给陆莲上药,每次结束都不太敢直视他,匆匆忙忙的就离去。
这几日她也会每日清晨给童烁上药,童烁自从那日在陆莲屋里被她推开后,就不再那么粘人,看她的目光也从诚挚温热变成了小心怯懦,似乎怕自己再做错说错什么惹她不高兴。
白梚注意到了这个变化,却不想去改变,一方面是她的心思最近放在陆莲身上,对童烁的关注自然就会少很多,而童烁不打扰的行为正好减轻了她内心的自责,另一方面是她既无心与童烁有将来,现下不如快刀斩乱麻,保持距离,将来他还能接纳别人展开新的生活。
打定主意要与童烁划分界限之后,白梚对童烁的态度愈发冷淡,除了必要的沟通,她几乎是不主动与他交流的。
她想得很好,这次回去之后,等童烁心绪稳定些,便告知顾梅自己的打算。
她想要嫁的是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谈天说地,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童烁只是个听话的人,任人摆布,她没有操控别人的习惯,也不需要他来附和她的言行,言简意赅的说,她不喜欢他,所以不需要他。
光阴似箭,不知不觉白梚他们已经来这大半个月,而顾梅的钱也托魏悠带了过来。
陆莲收了二十两银子,白梚知道他在帮他们,陆莲说这些日子她在照顾他,也算是帮了大忙,只收部分钱。
白梚心里清楚这些都是托词而已。
为了表达感谢,白梚特意下厨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邀请大家一起吃饭。
童烁脸色不太好,素日里话少,可双目有神精气饱满,如今眼底乌青一片,很少关注旁人,偶尔抬头也是听到白梚与别人说话,他才会幽幽的看上一眼。
这个变化魏悠一来便发现了,吃好饭后他主动喊住了童烁陪他出去散散步,白梚留下来与陆莲一道收拾。
傍晚的街道上人并不多,他们二人一前一后走在清幽小巷里,魏悠风度翩翩负手而行,童烁微微低着头,昳丽的面容隐在阴影下,整个人看起来沉闷无趣。
“烁儿,为何不悦?”
憋了多日的委屈在魏悠温柔的询问下倾泻而出,童烁停了脚步,微微抬眸,眼底满是委屈,他沉声无力道:“梚梚姐不喜欢我了。”
他能清晰感受到白梚对他的疏远,也能看到这几日白梚与陆莲一些小互动,白梚眼里的清朗笑意是他从未见过的,他们一起下棋,吹笛,逗梧桐,看似无话不说,而他与白梚从未做过这些事。
白梚正在离他远去,他抓不住,无能为力,像一个被困在孤单上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搭上别人的船远航。
轻笑一声,魏悠满不在意道:“我当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是为了儿女情长,那你且与我说说,为何你会觉得她不喜欢你了呢?我给你拿拿主意。”
这话难住了童烁,他心底并不认为白梚有错,可陆莲于他们有大恩,而且陆莲与魏悠是旧交,他在魏悠面前说谁的不是都不对。
摇摇头,童烁道:“是我自己不够好,梚梚姐才不跟我玩儿了。”
他想,是他太无趣了,不会讨白梚欢心。
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陷入自我否定的童烁,魏悠惊叹于他这句话。
这些日子他们每日言行魏悠都一清二楚,也将白梚对童烁的态度变化看在眼里,在常人眼里是白梚见异思迁,有未婚夫却还与旁的男子宿夜未归,且冷落自己未婚夫,可童烁没有指责白梚,也没怪罪陆莲,反而怪自己不够好。
也不知他是心底里真的认为自己有错,还是只想要为他们二人开脱而已。
可这句话说得很巧妙,让人不会指责他们二人,也会同情怜悯他的忍让大度。
一个心智不全之人尚且说话这么有话术,倘若他恢复正常,以他的天资,又将会有怎样的作为?
抿唇浅笑,魏悠缓缓问道:“那你想不想让白梚再喜欢你呢?”
此话一出,童烁暗了多日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怎么做?”
“那你想一想,你与旁人相比,缺少了什么?倘若旁人有的,你也一样不落,她还会疏远你吗?”
魏悠总是能不动声色的把猎物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童烁太纯澈无邪,他的生活太平淡,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傲人的才智此刻在他身上堪比暴殄天物,这份天资该用在对的地方,该闻名天下。
人只要有想要的东西,就会有弱点,很明显,白梚可以左右童烁的发展。
一棵树独自生长,它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长,或大或小,或弯或直,可倘若它身边有了许多一样的树,为了争夺这片土地上的营养,它不得不逼迫自己一直往上长去吸收最顶端的光。
童烁这棵树还想要阳光,那么他就必须往上长。
魏悠的话点醒了童烁,陆莲与白梚做的事,他一样可以做到,只不过素日里他没想到他们还能这样相处,他以为自己只要乖巧安静待在白梚身后,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听从她的话就够了。
可明显,白梚想要的不是一个听话懂事的随从,她想要的是能陪她谈天说地,休闲娱乐的同伴。
沉默着走了一会儿,童烁低声叹息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魏悠驻足不前,回过身,手放在童烁脑后,微微俯身弯腰与他平视,漫声道:“烁儿,你知道自己小时候受过伤,所以你这里被堵住了,很多事情你想不明白,只有将它疏通,你才能明智,开慧眼,你与白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你只能看着她与别人走近却无能为力,倘若你开了智,能想她所想,悟她所悟,感她所感,你还会被失控感所困扰么?”
轻轻浅浅的声音比旁边树上啼叫的鸟儿声还要小,却字字如千斤落在童烁心里,他听见自己因兴奋而狂跳的声音。
“而且,烁儿,为何在雪山会发生那样的事呢?白梚长得如此娇俏,为人善良又迷人,不光你心动了,外面还有很多人会对她图谋不轨,你宁可自己受辱,也不愿她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惨痛吧。”
那日惨烈的情景浮现出来,童烁捏紧拳头恨不能杀了那些人。
不,那些人已经被他杀光了,可如魏悠所说,以后还会有很多人觊觎她。
“不要,不要欺负梚梚姐!”童烁几乎是下意识的低吼出声,眉心皱在一起,警惕的盯着一脸从容淡定的魏悠。
“我能凑巧救你们一次,却不能次次凑巧救人,与其等着别人施救,倘若你身负绝学,有权有势,这些地痞流氓,岂敢动你们一根手指头?”
魏悠说得对,如若他神智清明,大权在握,那些悍匪山贼,又怎敢如此欺辱于他们。
见童烁目光闪烁,已经为之动摇,魏悠笑道:“烁儿,只有握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想要什么就牢牢抓紧,我可以帮你恢复正常,等你想通了,就来找我。”
童家夫妇教育过他,不能轻易接受别人的好意,否则自己要加倍奉还,不能做那贪图便宜之人。
如今魏悠给他抛了如此大的诱惑,他该如何回赠?
“你要什么?”童烁抓着魏悠手臂,警惕问道。
魏悠笑了笑:“不愧是童家的血脉,聪明。”
魏悠慢悠悠的说出自己的条件:“我要你为我所用,四年,离开溱城,离开白梚,改头换面。”
随后他补充道:“而相应的,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真实让人心动的交易。
童烁犹豫了,他一直盯着面容和善俊朗的魏悠,试图在他黝黑的眸子里看出点什么,可童烁看不透,他只知道他不愿意离开白梚,他已经无家可归了,倘若为了变正常而离开她四年,他宁可自己傻乎乎的默默守在她身后。
“不必了,谢谢魏夫子。”
简单作揖行礼之后童烁转身离开,他不喜欢面对这样的魏悠,像黑暗里缓慢爬行的蛇,伺机缠上他的脖子,将他拖到地狱。
魏悠平日里的温和谦逊下藏着的冷漠无情,童烁方才窥探到了一角,他不想让自己变成那样的人。
笑吟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童家灭门的真相,你不想查清么?想清楚了来找我,今日之谈若是被第三人知道,会有杀身之祸,望三思。”
目送童烁坚韧挺拔的身姿消失,魏悠负手而立,叹息一声:“还是有些心急了,可是,我没耐心了。”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童烁这边的事,要快一些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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