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冽冽,所有景色都被厚重白雪覆盖,书院假山环绕的角落里传来几声少年讥笑声,那些笑声放肆又跋扈,刺耳得紧。

    “傻子,你哥哥犯了大错,全家都要被问罪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学堂求学?”

    固执的反驳声骤然响起:“胡说!你胡说!哥哥他是大英雄!爹爹娘娘都在家好好的!”

    另一道略显得尖锐的声音响起:“等着吧,圣上的旨意,就快下来了。”

    有人伸手将他手上的银镯子抢了去:“这么好看的东西,你个将死之人也用不上了,不如留给我们换了钱买酒喝。”

    “还给我!还给我!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少年白皙圆润的小手疯了一样去抢夺哥哥送自己的礼物,奈何双拳难敌四手,曾经顾念他家势力的人此刻都恨不能多踩几脚,世态炎凉,比那寒冬的冰块还要冷上三分。

    挨了顿毒打,身上的长命锁也被抢走,他用尽全力也抢不回来,纵使伤到了他们,却难解心头之恨,可他的身上好疼,站起来都颇为费劲,被欺负惨了的人靠坐在地上抱着腿呜咽哭泣。

    抬头望去,像极了远处那只落单的孤鸟。

    半晌后。

    “哭什么,起来。”

    一道清冷且不耐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泪眼婆娑下他缓缓抬起头,小巧的鼻子下还挂着一坨鼻涕,居高临下的白梚蹙眉嫌弃道:“把鼻涕擦了。”

    他模样固然狼狈,可那双澄澈干净的眼眸还是让白梚心跳顿了一瞬,她见过不少人,却没见过谁的眼睛会如此清澈无垢,眉宇之间的纯然令人难以忘怀。

    少年似是听不懂她的话,开口便委屈道:“镯子,哥哥,抢走了,没有了,没有了,呜呜呜。”

    看到他那团晶莹剔透的鼻涕,她真的快恶心吐了,扔下一张白手巾,白梚转过身背对着他,抬手拍了拍胸口压下翻涌的恶心:“把鼻涕擦了再同我说话。”

    今日若不是她娘托她来接他回家,她也不会特意跑来建川书院一趟,自己还有课业未完成。

    此人一看便有点问题,明明比她小不了多少,偏偏跟个孩子似的挨打就哭,还哭得这般落魄恶心,若不是他皮肤白嫩,脸蛋圆润,这幅哭样,她看到可能会瞬间吐出来。

    身后没有动静,她压住呕念,微微回了身,看到手巾还在地上放着,她不满的啧了一声:“把鼻涕擦了,带我去找他们,我帮你抢回来。”

    不过片刻,身后便响起轻微的窸窣声,白梚耳力不错,判定他应当是在擦脸,抱着手臂,她有些百无聊赖的看了眼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脚印。

    从这些脚印来看,方才应当是五人在场,除了这哭哭啼啼的小胖墩,剩下四人便是抢夺他东西的学子了。

    此刻天上缓缓落雪,白梚略显无聊脚尖点了点地,这时身后响起小胖墩略显沙哑的声音:“鼻涕没有了,哥哥,镯子,长命锁。”

    应该是他哭喊声太重,导致喉咙有些受损。

    回过身,白梚伸手到他面前,不情愿道:“快起来,晚了就追不上了。”

    她不明白,娘为何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在今日将他接回去。

    浑身泛疼的童烁嘟着嘴看向面前这个略显不悦的人,伸出了自己被踩破手背的右手放了进去。

    她的手很凉,瘦而有力,看到他手背上被剐蹭破了一层皮,眼底闪过一抹不忍。

    下手真狠,对自己同窗这般心狠手辣,也不知将来有机会入了朝堂,会如何搅弄风云。

    刻意避开他手上的手背,白梚抓着他胖嘟嘟的手指,用力一提便将他带了起来。

    “知道欺负你的人在哪儿吗?”

    左手还捏着手巾,眼角泛红挂着泪,童烁点头,好似得了靠山的孩童:“知道,拿回来。”

    “带我去,我帮你拿回来。”

    察觉他脚走路不便,她蹲下来检查了一下,捏着他腿部就忍不住喊疼,应当是伤到了骨头。

    这里离他们学堂不远,为了早点回家,白梚打量了一下同烁身形,随后蹲下背对着他:“上来,我背你去,快一些。”

    恍惚间童烁好像看到兄长蹲在自己面前。对自己温柔道:“烁儿,上来,哥哥带你去玩儿。”

    背后靠上一团软肉,一双沾了淤泥的手臂环在白梚肩上,她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这是娘万般叮嘱让我亲自来接的人,娘已经很多年没有开口向我提过要求了,我不能让她失望,忍住,白梚梚。”

    “指路给我。”

    经过童烁的指路,白梚长腿稳健背着童烁砰的一下推开了一扇门,屋内朗朗读书声戛然而止,夫子皱眉问道:“来者何人?何故闯学堂?”

    “谁?”白梚微微侧首,话是说给身后微微发抖的童烁听的。

    兴许是靠近了让他害怕的地方,有让他害怕的人在,他方才在屋外便止不住的在颤抖。

    发髻散乱的童烁露出一双如鹿般黑白分明的大眼,瑟缩着轻轻指了指右上角。

    白梚顺着右上方看去,一神色倨傲的男子嘴脸噙着讥讽在看她,好似在等她有下一步动作。

    将童烁放下,她双手放在他肩上,靠近他,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道:“看清楚了,面对讨厌的人,打架的时候要往死里打。”

    习惯伸手向腰间摸去,白梚才想起自己前阵子刺伤了几个流氓地痞,被娘没收了她随身携带的匕首。

    白梚虽为女子,但在这群少年郎中也不算矮,感觉到她身上的肃杀之气,无关紧要之人纷纷散开,倒是给她让了一条路出来。

    几步走到极其嚣张的那人面前,白梚自认为很心平气和道:“你拿了他东西?”

    那人神色自若道:“他欠我的,拿了又如何。”

    “撒谎!你拿了兄长的礼物,强盗!”

    童烁恨恨的抓着身后靠着的墙,大声控诉着别人卑劣的行径,急红了眼。

    “强抢一个心智不全之人,建川书院教的一手好书。”

    那人笃定她掀不起风浪,皮笑肉不笑道:“怎么,这位姑娘平白无故闯我书院,便是为了泼我一盆脏水?”

    “那倒不是,我且问你一句,你要自己还,还是我自己取?”

    白梚没什么耐心在这耗着,夫子急忙过来圆场:“这位姑娘,有话好好说,不要伤了和气。”

    “和气?”白梚瞪了眼这弱不禁风的瘦弱男子,讥讽道:“你看看童烁那身伤,便是被这几人所为,你眼下与我谈和气?作为夫子,保护不了自己学生,你还有何颜面与我谈和气。”

    “呵,姑娘说我们打他,可要拿出证据,莫要血口喷人。”

    旁边一长脸男子插了话,白梚低头扫了眼他沾了淤泥的鞋子,看到他脖子上有一道红印,随即她有条不紊道:“要证据便去西方百丈假山里寻,那些脚印还未消失,与你这双鞋子应当很吻合,而且,你脖子上那抓痕,让童烁再来抓一道,对比一番,便可知晓是不是同一人所为了,敢做不敢认,枉为男子,还读什么圣贤书,不如回炉重造。”

    白梚平日里话不多,可恼起来说话便尖酸刻薄,连她娘都被她气过好几次。

    插话长脸男子被辱得哑口无言,指着白梚气得手抖,硬生生憋不出一句话。

    伸出手,白梚对着面前不动如山的人道:“还来,我只说这一次。”

    “哦?不还你又如何?”那人想挑眉再说什么,却被白梚一拳打在脸颊上,她出手狠厉,一拳便将他打歪在书桌上,霎时间屋内惊呼一片。

    摸了摸鼻子,那人看到自己流了鼻血,想到自己当众被一个女子打倒,眼底涌出杀意,捡起身边的砚台便要起来向白梚头上砸去。

    一旁的童烁被出手快准狠的白梚吓到了,他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这一瞬间只觉得白梚像极了自己那身穿铠甲英姿飒爽的兄长,她身上似乎也有一层无形的铠甲,闪闪发光万众瞩目。

    想到童烁被踩破的手背,白梚抬脚直接踢开那人挥过来的砚台,脚背踢在他手腕处,他吃痛惨叫一声,只觉得自己右臂快断裂,整个人重新跌回凌乱的书桌上。

    “你们还看什么!还不来帮忙!老子今天要废了她!”

    一直跟着他的那三人面面相觑,咽了咽口水,还是硬着头皮冲了上来。

    他们几人不过家境平平,比不过他家显赫,哪有什么机会习武,更何况现在是以文为主的时代,文人多不习武,怕沾上莽气,辱没自己身上的雅气。

    眼下被一女子死死压制着,几人叫苦不迭,这才幡然醒悟明白习武自有习武的好处,此刻那些华丽词藻并救不了自己。

    白梚收拾几人很是容易,每个人手背都被她狠狠踩着碾了几下,他下手很重,除了开头那一拳与踩脚,打在他们身上的拳头都在腹部,让他们又疼又不容易留伤痕。

    她自小孤僻调皮,不爱与别人为伍,看了话本子很是痴迷其中行侠仗义行走江湖的大侠,自小便想习得绝世武功,娘亲见她不爱女红爱武剑,索性请了武师来专门教她,省得自己没头没尾的钻研什么绝世武学。

    学了几年拳脚功夫,她没事就上街闲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做得多了,那些上门讨说法的人也逐渐多起来,刚开始她下手不知轻重,打伤了不少人,娘亲赔了些钱才息事宁人。

    后来她慢慢琢磨出了些打人又疼又不显伤的地方,再后来,她心性成熟,不再那么冲动,也不怎么与别人动手,可这次,这几人真是欠揍得很。

    几人耐不住疼,才打了没几下,那人便从怀里掏出银镯子和长命锁颤颤巍巍的递给她:“别打了,女侠,别打了,还给你。”

    此人已带有哭腔,不过是群十二三岁的娇养少年郎,哪里经得住打,白梚拿了东西便松开脚,她把东西递给一直捂着嘴的童烁,童烁宝贝似的把东西收进怀里,傻乐道:“回来了,不怕。”

    白梚伸手揪住他肩头的衣裳,不耐道:“走了。”

    便是这一句不耐烦的“走了。”童烁鬼使神差的跟她走了出去,可他越想越不对,坐在书院门口抱着膝盖固执道:“等林伯,接烁儿。”

    早知道他不会轻易跟她走,白梚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得歪七扭八的画,展示在他面前。

    圆滚滚的大眼在看到那幅画时亮了起来。

    “娘亲,烁儿的画。”

    “嗯,你娘亲在等你回去一起画完这幅画,我带你去找她,你娘亲现在在我家。”

    想起几日前娘亲与自己一同作画,还未画完便被唤去吃饭,娘亲说等她得空了,再与他一起将这幅画作完,她还说,只要看到这幅画,就跟拿着画的人走,他会带他去和娘亲画画。

    童烁不疑有他,笑吟吟跟着白梚上了马车。

    最后一抹夕阳落下时,白梚回头看了眼这热闹非凡的安建城,纵使娘亲什么都没与她说,可她从娘亲憔悴的神色中隐约能猜到,接他回去,绝非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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