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抽噎了一声, 苦笑:“我们大约就是所谓的情深缘浅吧?”
许问默了默,斟酌了下说辞才开口安慰:“都已经结婚了不算情深缘浅,也算是好事多磨的天赐良缘吧?!”
“谢谢你!你真好。”小玉扭头, 红肿的眼看了许问一眼。
许问就没再说话,小玉这姑娘有点奇特。
她很清醒,清醒的沦陷在跟张庆龙这段关系中。
许问轻叹一声,有时候清醒才更痛苦吧!还不如会骗自己的女孩幸福。
小玉大约察觉许问眼中的悲悯, 反过来安慰许问, “嫂子, 谢谢你!我没事。我不后悔嫁给他。刚才说到哪了?哦!第二次见面。”
小玉那会儿还是个大学生, 她大学就在海城上的, 跟同学逛百货大楼,钱包被人扒了。
然后是个狠狗血的故事,张庆龙救了她。她请张庆龙吃饭。
张庆龙那会儿才过新兵两年,跟几个战友出来庆贺一下恢复久违的半自由,所以就拒绝她。
小玉也没纠缠, 问了他的名字和单位就走了。
后来小玉亲自做了些甜点送到他单位的门卫那儿。
大院的门卫跟别单位不一样, 其他单位的门卫就是门卫,大院的门卫是岗哨, 不能乱代收东西,一个电话打回连队让张庆龙自己来拿。
小玉本想送下点心就走, 没想见他。
也算个意外之喜。
张庆龙跟她隔着铁栅栏聊了会儿, 还约定了下次一起吃饭。
张庆龙本来就容易招姑娘喜欢,小玉也是个很特别的姑娘。
一来而去真就走到了一起。
张庆龙那个副连也已经结婚了, 两个人在一起也不用怕什么。
小玉以为接下来就是郎情妾意顺理成章的结婚。
张庆龙新兵期间是没有探亲假的,也就是说他两年已经没有回过家。
小玉和他刚在一起不久终于轮到他休假。
两个人手牵着手一起坐上了北上的火车。
他们商量好了,这次回去就在张庆龙老家办婚礼, 顺便准备好登记结婚的材料都带着,等他休假结束就递交结婚报告。
然而热恋的甜蜜仅仅维持到到张庆龙家。
张庆龙领着小玉回家,他娘一听小玉的情况当场就要寻死觅活。
说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一天都没孝敬她就被城里的狐狸精迷了心智。
扬言放话有小玉就没她,有她就没小玉。
小玉傻眼,就连张庆龙都没想到自己娘会闹这么一出。
他以为他领个这么好的媳妇儿回来一家人会高高兴兴的庆祝。
他们生产队特别穷,属于娶媳妇儿难的地方。
被他娘闹的没办法,张庆龙只好把小玉送到了县城里的招待所先安顿下。
小玉娇生惯养,他怕她住不惯公社的小破招待所。
安顿好小玉以后,张庆龙自己回家想着试图说服他娘。
结果娘没说服,人还被他娘给锁在家里了。
张庆龙试着跟他娘心平气和的谈,但是他娘又哭又骂就是不好好说话,气得张庆龙一摔门回了里屋。
他娘更生气了,骂他山尾巴成精,有了媳妇儿忘了娘。
后来张庆龙最小的妹妹溜进房间给他送吃的,他才打听出为什么。
张庆龙他娘早就给他说了一门亲事,特别喜欢那姑娘,也给那姑娘看过张庆龙照片,人家姑娘家对张庆龙也很满意。
小伙又高又精神,是个当兵的,多好?!
两家都说好了等张庆龙回来就结婚,结果张庆龙一回来直接带了个姑娘回来,他娘能不生气吗?
“咱家连彩礼钱都给出去了!一年的收成呢!”张家小妹叹息,“这个城里嫂子说什么也不可能让你娶的。”
如果张庆龙先反悔,对方是可以不返还彩礼钱的。
那还不要了张家的命?!
如果不是家里穷,张庆龙也不至于被送去那么远的地方当兵。
“所以……”张庆龙气笑了,“咱娘是把我卖了?”
“怎么能是卖了呢?”小妹摇头,“卖你应该是别人给咱钱,但这回是咱给人家钱!”
张庆龙:“……”
听起来还不如卖了。
如小妹所说,他娘是不可能同意张庆龙悔婚另娶,张庆龙不妥协她天天在家里闹着抹脖子上吊。
张庆龙在家跟母亲做斗争的时候,小玉在招待所也过得特别不好。
小玉也没多想,以为是水土不服,一吃东西就吐,不吃还饿。
想等着张庆龙来了让他陪自己去医院。
可左等右等张庆龙就是不来。
她不是没想过去找张庆龙,可她不认识路。
张庆龙家这里地方口音很重,她听不太懂别人说话,问路也问不明白。
张庆龙是第五天晚上半夜来找她的,整个人非常憔悴,一见面就跟她说对不起。
小玉心里咯噔一下,这时候的对不起往往意味着他们这是要完。
张庆龙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她,哭着求她原谅。
小玉受不了这样的打击,顾不上自尊,求他:“那彩礼钱,我出行吗?我把这钱赔给你妈,让她同意咱们在一起好不好?”
许问听见这一句,心里就知道这姑娘没救了。
在爱情里卑微成这样,唉!
不是说,在感情世界里,谁爱的多谁就输?!
然而小玉卑微成这样,张庆龙还是没答应小玉,跟她说不只是因为钱,还因为他娘并不想要城里的媳妇儿,就想要个能在跟前伺候的本地儿媳妇儿。
张庆龙爸爸身体不好,娘也腿脚不利索,他上头还有一个已经出嫁的姐姐,底下的妹妹现在才七岁。
现在凭工分吃饭,就他家这条件解决一家温饱都难。
他娘的意思,本地姑娘能吃苦赚工分多,还能照顾家里人。
娶小玉一个城里姑娘,又不在家挣工分,也不能伺候他爹娘。
所以他娘死活不愿意,最后都给张庆龙跪下了,他还能说什么?
张庆龙一个大男人对着小玉哭得稀里哗啦,“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爹娘!我是个罪人!”
许问打断小玉,“他们不是都有津贴?”
小玉苦笑:“新兵没有津贴,只有一部分生活费,金额还很少。有些花钱多的当兵前两年还得张口问家里要钱。”
许问:“……”
她不知道会这样,那确实很难。
“可,你们回他家的时候,他不是已经有津贴了?”许问道。
“津贴也是随着兵龄往上涨的。他才转志愿兵津贴也很低,除去日常开支补贴不了家里什么。就是这样他才觉得愧对父母,才不能理直气壮的说把彩礼钱送给人家姑娘去她,也不能承诺赚钱养家。那时候确实做不到。他一个大男人也不能要我的钱去给别的姑娘,那成什么什么了?”
“所以他就牺牲了你?”
“不是。是我舍不得他那么痛苦,所以主动提了分手。”
许问:“……”
“我们两个一心奔着结婚回家的,最后却只有我自己坐了五天四夜的火车回了海城。那几天我一口东西都没吃,回家就昏倒了,我妈送我去的医院。查出我怀孕了!”
许问倒吸一口凉气。
“我爸妈当时特别生气!但他们怎么逼问我我都不肯说孩子的爸爸是谁。那个孩子当然不能留,我爸妈逼着我动手术拿掉了那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医疗水平不行。我术中大出血!后来身体就有点不好了。可能这次胎停育多少有点原因吧!”
“你怀第一个孩子的事张庆龙知道吗?”
小玉点点头又摇摇头,“现在知道,当时不知道。既然说分了就没必要再增加他的痛苦,我一个人承受就行所以我就没告诉他。他也不是不负责的男人!当时是我们想的太简单,以为我这条件他家里应该很满意,我俩想趁着他休假直接把婚礼办了,压根就没考虑过他家里人会反对,所以才……总之,当时如果他知道我怀孕了,肯定会娶我的。”
这一点她还是对张庆龙有信心的。
许问轻叹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只能说小玉太傻。
“那现在怎么又走到结婚了?”
“所以说孽缘啊!”小玉苦笑,“我们当时真分了,中间有大半年完全没有联系。可海城就那么大,无意间又碰上了。”
小玉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人来人往的街头,她和张庆龙一眼对上。
那一刻她感觉时间都静止了。
张庆龙先抬脚走到她跟前,问她:“你还好吗?”
小玉点点头问他:“你呢?”
“我过得不好。”张庆龙深情地望着她。
不好的原因显而易见。
小玉顿时又陷进去了。
尤其是在张庆龙说他已经省吃俭用把彩礼钱补给家里之后,彻底又感动了。
可能是旁观者的原因,许问没办法像小玉这么感动,还能理智地问她:“那他为什么早不找你?”
“他找不到我。”
许问:“……?”
两个人谈恋爱那么久,海城也不大,张庆龙找不到她?
小玉有几分不好意思,“我从来没跟他说过我家在哪,怕他有压力。”
“那你俩在一起那么久,他都没送你回过家?”
“送过,我都是让他送到十字路口,等他走了,我再回去!”
这操作许问完全不能理解了。
听两人的感情故事,小玉对张庆龙可谓一片深情。
这么深情却连自己家在哪都不告诉对方?
就这样竟然还要谈婚论嫁?
如果不是最近这段时间的相处,让许问对小玉的人品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她可能都会觉得小玉在编故事。
不,故事都不敢这么写。
许问已经无力吐槽他们俩这段满是bug,逻辑不通,只能感动彼此的爱情了。
当然,也或许仅仅因为许问不了解他们感情的前因后果,但是也不想问了,听着都累。
倒是小玉十分有倾诉的欲望,主动告诉许问原因:“我爸……是他们那个大院最大的官。所以我不敢让他知道我住哪。其实我们也不住大院。我妈是海城本地人,我们家那个小区住的人非富即贵,我怕他知道后有压力。”
许问:“……”
倒吸一口气。
半晌许问摇摇头,近乎感叹地问了一句:“你俩能走到结婚,也是个奇迹!”
这大约就是传说中感天动地轰轰烈烈的爱情了!
这时,张庆龙跑了回来,怀里抱着医院发的生活用品套装。
“嫂子,你能帮我拿一下吗?”
许问点头从他手里接过暖壶脸盆毛巾等乱七八糟的。
张庆龙弯腰抱起小玉,额上还有汗,声音很柔:“小玉,别怕!”
小玉靠在他怀里,点点头。
许问:“……”
这一折腾,已经是半夜。
许问让张庆龙去休息一会儿,自己帮着守回夜,明天就该回岛了。
张庆龙说小玉辛苦一天了让她到隔壁空床上先休息一会儿自己陪着小玉。
还没等两个人说服对方,病房里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似乎也不算不速之客,毕竟对方是小玉的妈妈。
小玉的妈妈是一个特别有气质的中年妇女,这大半夜来医院看女儿,依旧光彩照人,身上穿着华丽的旗袍,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就连头发都一丝不苟的盘着。
许问有点不懂,她是半夜还没睡觉呢?还是听见女儿生病住院的消息还能先爬起来化个妆再过来。
一进门目光威严扫向张庆龙,“庆龙,这怎么回事?”
不等张庆龙开口,小玉抢着道:“妈,跟他没关系。是胚胎停止发育,孩子自己……不要我们了。”
说到最后难免哽咽。
小玉妈妈眉头一皱,“你们……”目光掠过许问,顿了下,语气柔了几分,改了口,“你们早点休息。我晚来了一会儿是去拜托人请省城的医生留出空余时间给你动手术。天一亮我带你去省城动手术。”
许问有几分不好意思,大约先入为主,听小玉说原生家庭不好,还以为她妈妈来医院都得先化个妆,没想到是先去见了人。这么一算过来得挺快!
“这位同志是?”小玉妈妈眼神示意许问的位置。
“这是我们营长的爱人,叫许问。”张庆龙开口,语气很尊敬但没排斥。
许问作为晚辈主动开口问好:“阿姨好!”
“你好!”小玉妈妈和蔼地笑笑,尽管能看得出来已经很努力平易近人,却依旧有几分难掩的疏离。
张庆龙垂着头,像个犯人一样立在床边。
小玉妈妈一眼都没再看他,也没再看小玉,只对许问道:“许问同志,谢谢你能帮忙把小玉送回来。”
“您太客气了!”
房间里的气氛诡异的安静了下去。
小玉妈妈端坐在床边,也不言语。
张庆龙已经垂着头。
小玉躺在床上闭着眼,看得出来没睡着但是也没说话。
唯独许问这个局外人此刻觉得自己更像外人了,偏还做不了什么也躲不出去。
凌晨的医院,也很安静。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过去,终于熬到天空中泛起鱼肚白。
小雨妈妈谢绝了许问要陪同的请求。
至于张庆龙,他没有擅自离开去省城的权限,肯定是要在假条结束前返回彩虹岛。
小玉见许问担忧,还苍白着脸安慰许问:“嫂子,没关系的!我会好好的回来。我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
许问怔了下,下意识看向小玉妈妈。
只见她妈妈眼里闪过一抹落寞,随即又恢复成那副疏离矜贵的模样。
许问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小玉亲妈在那,她也不好硬跟着,把小玉母女送上来接她们的车之后,她跟张庆龙打道回岛。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两个人坐在船上时,许问不经意地侧过头,恰好看见一滴泪水砸在地板上。
张庆龙端坐在那儿,双手交握胳膊肘分别抵在两个膝盖上,低垂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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