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们在说些什么？”
披鹤氅衣，多了几分英气，也遮不住少女的娇容。
程煦与明允卿对视一眼，两人都知晓，话题不必再进行下去。程煦不愿将这事说与小师妹听，要是让语宁听到明允卿的话，会失望。
“跟允卿说仙门大比。”
燕语宁的眼神一亮，任谁都看得出她的期待。
看小师妹，喜悦从来摆在脸上，如此好看懂。明允卿还要为粗鄙女人说话，实在是糊涂。师弟还是跟外人接触少了，不知晓一个人能有多恶，能装多像。
就是把证据摆在面前，多的是犯人不认罪。
何况小师妹不追究，夏又更是有持无恐。
用脚拇指想想，定是夏又说了些什么虚假的话，用那真诚的语气动了师弟的恻隐之心。
“师兄的风采，定能名动南境。”
“盼着我们给你长脸，不如小师妹孝顺孝顺我们这些师兄师姐？”
燕语宁捏紧拳头，放在身前：“我会尽力的！”
明允卿也面露笑容。
燕语宁低头，有些失落：“我只是练气修士。”
“筑基一事急不得，别因一次比试就乱了心智。比试只是修真路上，小小的一件事，为它伤及根基，不可取。”
这话还是像模像样的，师弟也没真的怀疑小师妹。
“师兄说的是。”
只要师兄不提炼丹炉的事，她也不提。四师兄是师尊的儿子，在他们这班亲传弟子中，明允卿的地位是不一样的。明允卿这人极易心软，易与人共情。这种心软有时对燕语宁是好处，对着别人时，却不是好处。
师兄的好，对谁都是一样的，哪怕自己是他多年相处的人，他也这般容易站在夏又的立场上。心里闪过失望的情绪，人应当是有亲疏的，一视同仁到底是伤了亲近之人的心。
明允卿对夏又的善，何尝不是对自己的恶。
偏偏她不能去计较这一点，会引起明允卿的反感。取得一个人的好感不易，可降低好感却很简单，压下心底的苦涩，燕语宁与两人谈了谈仙门大比之事。
作为明炎峰最受宠的小师妹，这样的盛事，自然有燕语宁的一份。
程煦与燕语宁说外头的趣事，明允卿提了提其他年轻的炼丹师。蜉蝣宗在整个南境看来并不是数一数二的大宗，在那些年少成名的炼丹师面前，燕语宁稍嫌逊色。她到底还年轻，一个练气期的修士，在仙门大比上，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程煦没指望小师妹能惊艳众人，以小师妹的资质，在练气期修士中有名声，不是难事。要入了南境众人的眼，却有些难。
炼丹师虽也算是主技，可跟能够一比高下的各道，还是少了些刺激。
器修、剑修、音修、体修……在比试台上，都能一较高下。
而炼丹师，只能与炼丹师比较。
至于炼器师虽只与炼器师比，但是他们炼制的法器能够在比试台上显现，攻击、防御、巧思都可以被直观看见。
十年一度的仙门大比，燕语宁还是第一次见。
十年前，她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过日子。
那时她的灵格与灵根都不值得别人的亲眼，这是独属她的秘密，她的灵根是成长性的。这是比天灵根跟罕见的资质，与那些用天材地宝改变灵根资质不同，燕语宁的灵根是随着年纪在变化的。
十五岁之前，她的资质并不入流。
去下州的那一次，改变了她的资质，这一件事她没有与人说过，怕惹人眼球。从下州回玄皇后，燕语宁才入了明炎峰主的眼，成了明炎峰的小师妹。
看见炼丹炉的第一眼，燕语宁心底就有一道声音告诉她，一定要拥有它。果然这个炼丹炉非同一般，与她无比契合。
与进入明炎峰之前相比，燕语宁的日子已是很好。从前是没有这样多的关爱的，燕家只是养着她，而她到底是不如那些父母俱在的堂姐妹的。
……
“他讨厌你。”
小满顿时放下手中的筷子，什么叫做苍梧讨厌她，苍梧是怎么想的，那重要么？
重要的是，苍梧做了什么：“他害我丢人！”
讨厌一个人，要一个人丢人是正常的事。
可要让小满理解这件事，很有困难。
她句句在说苍梧，却句句不提苍梧。
苍梧是门派中的一个修士，是一个资质很好的剑修，小满寻他便是跟他说起苍梧。说苍梧害她丢了炼丹炉，说燕语宁真的是贼。
小满不是特意来找他的，一个月的时间小满一次都未来找他，两个人是在坊市上遇见的，当时他买下了一壶酒，小满看上的是那壶酒。
在小满的注视下，幻灌下了一整壶酒。
若不是幻抓住小满，小满根本不会跟他说话，小满不太愿意与他相处。灌下的酒，当然是假的，只是从一个容器到了另一容器中，幻用一壶酒跟小满叙旧。
这就是两个人重逢的起因，幻坚持是小满寻他。
其实不然。
小满不喜欢幻说出口的话，她不去想苍梧的心思，可听见幻说，苍梧讨厌她，她心里有些不适。
不去想这样一回事，其实也明白苍梧会讨厌她实属正常。
苍梧还是长五的时候，更难听的话也说过，可是只要他说出让小满不舒服的话，小满总有办法让长五过得更加不顺。
小满能折磨长五，可对待苍梧，她什么也做不了。
“那是他坏。”
对面的少女喝了几杯酒，又或是为丢人的事害臊，脸上有抹薄红。看过来的一双眼中，水盈盈的，这个时候的她，跟几年前差不了多少，看上去下一刻就能留下泪来。他差点儿忘记，小满还是个哭包。
这次的重逢，他与她的相处太少。
第一日她将他丢下后，就再也没想过寻他。
他被她当成麻烦，简单的丢下。
“他也不算坏。”小满的反驳来得很快，“他只是喜欢燕语宁。”
“是这样啊。”
“当然，我就是知道，我看一眼就知道，他可喜欢燕语宁。多看一眼燕语宁，他就背叛我了。”
幻的手拂过小满的额头，轻叹道：“也不热，怎么说胡话。”
小满乖巧眨了眨眼，并未动怒：“什么胡话？”
“他跟你谈不上什么背叛，你们之间有什么？”
不假思索，小满回答：“叛主！”
“……”幻为小满倒了一杯清茶，“你醉了。”
小满浅笑，反而不知到底醉了没。
“你知道么？一个修士想醉很难，若我醉了，只能说我修为不高。”小满的手按在脖子上，“修为低，可以随意的被人拿走性命。人善被欺，人不善该死，你说我要做恶人还是好人？”
没人给小满回答，她并不需要一个答案。
幻应当是个好人，仅仅是幻说燕语宁坏话这一点，他就是小满的好人。小满歪着头，眼中的幻五官模糊，便成许多人的人，许多人许多人都知道燕语宁有多好，她缓缓道像是顿悟：“啊你只是还没见过她。”
他只是还未见过她。
“见过。”
小满拿走了酒，却坐在门口赖着不走。幻站在她身后，看着小满倚着门栏，她的眼睛还是睁着，她说：“你别过来。”
幻拿了一条椅子，在她身后坐下看书。
而小满眯了一个时辰，走的时候，没有跟幻打招呼。
仙门大比的事，蜉蝣宗内的弟子多是知晓的，路上课上遇见的人总能提起这样一回事。往次的仙门大比都能出现几个名人，如今名贯玄皇大陆的，多在仙门大比已崭露头角。
有人想成为道尊，有的人只是想见证这些名震玄皇人的青年少年时期。
他们与那些人，随着岁月的流走，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因仙门大比的临近，苍梧又被内门弟子频繁提起。他只是内门弟子的第一，与那些亲传弟子并没有怎么交手，可亲传弟子中，苍梧最是被人牢记，一年的时间并不漫长，不足以让人忘记他比试台上筑基的盛况。
夏又的事，因着仙门大比渐渐消了声迹。
在别人的耳朵里消了痕迹，却不是让所有人忘记这样一回事。
对小满而言，这件事的影响依然存在。
这个影响让她难以拿到仙门大比随行的名额。
小满没有去找明允卿，他也没有找小满，所谓的歉意也只是他提一嘴的事，落到实处是不会有的。不能成为随行的弟子之一，那就算有足够的灵石购买筑基丹，小满的安全也得不到保证，去不去仙门大比就成了不再重要的事。
钱万灵私下找过小满两回，小满听他吐槽明炎峰的事。燕语宁在明炎峰的身份特别，作为亲传弟子，自然是受到重视的，又是小师姐，那些师兄对燕语宁是宠着的。钱万灵说起明炎峰的事，少不得说起亲传弟子的爱恨情仇来。
吃瓜看戏的小满，听得津津有味。
说起之前燕家人找过来的那一次，燕语宁在外历练。跟夏又出自下州世家不同，燕语宁身出中州世家，又是亲传弟子，从来是语小满不同的。钱万灵说起燕语宁时，亦有羡慕，燕语宁在燕家时，便是不缺修真资源的。
钱万灵出自外院，自然对世家出身的燕语宁有羡慕。可听着这一切的小满，并未说过一句与羡慕有关的词，她似乎不会从燕语宁身上联想到自身：“在你心里，是不是她不配跟你比？”
他想起，夏又这个人，是觉得自己能与苍梧相提并论的。
虽然荒唐，却是认真的。
小满听着燕语宁的事迹，跟她没有关联的事，她自然只是听着。说着讨厌燕语宁，却不是非要将讨厌她贯彻到每一刻钟，小满只是在一些情景下，会想起这样一回事。在别的时候，比如钱万灵说起燕语宁的时刻，她确实没有什么性质。
燕语宁在明炎峰如鱼得水，那也是明炎峰的事。
“玄冥石，是这个东西？”小满指着一块石头问道。
听着钱万灵对玄冥石的描述，小满越听越觉得熟悉，她洞府外有一整块。有一天突然注意到，以至于不清楚是一直有的，还是后来出现的。
钱万灵蹲下身子，他其实是没有见过玄冥石的。
蹲着转了一圈，肯定道：“肯定不是！玄冥石哪有这样好找的，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小满是这样听着，可等钱万灵走了，她还是把石头丢去问心崖。
苍梧没有去见落地的石头，而是看着夏又。
十四五岁的夏又脸上的稚气未脱是可爱的，是长辈认为有福的长相。而今，夏又长了一张美艳的脸，她的美丽带着攻击性，不再是从前能欺骗人的乖巧长相。
问心崖依然没有什么人来，落下的石头轻易砸断了花枝，两人都不是爱花的人，当然不会去心疼花枝。
不在意一个人，应当将她跟别人视作相同的。
去恨那也是记挂，对一些人来说一个不一样的眼神，都足以令她得意。
所以苍梧将玄冥石作为赔礼，给了夏又，既然是不在意的人，他不是要夏又的原谅只是将夏又的损失补偿给夏又而已。
按照道理，应当这样做的。
不这样做，也没有什么，只是会显得夏又有些不同。
他说：“那是玄冥石。”
“我有不是闲着，”小满发现苍梧这个人确实不太聪明，要不是玄冥石，她能过来么，可不是就将这玄冥石还给苍梧，“这是燕语宁给你的，我不要。”
将她跟燕语宁扯上关系，是嫌她命太长了么。
苍梧一瞬失神，立即想到那日的画面。
她是担心，再一次被当成贼么？
他正要开口说，他不会，可终是没有说出口。
“替我买两粒筑基丹。”
苍梧的愧疚，比明允卿的值得，他应了下来。
小满拿出一百块中品灵石：“要是不够我再补给你。”
能拿到筑基丹，灵石对小满便不再重要。
有人替她跑腿，仙门大比，不去也罢。
小满从问心崖下来，遇见了明允卿，她低着头与明允卿错身而过。
夏又不提起随行的名额，明允卿反而不自在。他既不想夏又揪着他的错，也不想被当作言而无信的人。
“明炎峰有你的名额，你别说是因为我。”
明允卿本不打算说的，可夏又像是脑子不会转弯的人，到时候拿了名额一点不想到他身上来。
“……”
可是她已经不需要啊。
自己买筑基丹，就算有宗门庇护，也不是毫无危险。
现在将灵石交给苍梧，她没了后顾之忧。
目的已经达成，仙门大比的随行对小满没什么诱惑，可小满并未拒绝，她露出笑脸，喜悦极了跟明允卿道谢。
“不准与别人说，我是不会承认的。”
小满问：“我为何要说？你又不会帮我第二次，说了是给我自己找麻烦。”
该说她聪明，还是蠢。
这话聪明，可把这话说出来就显得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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