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平常的午后,何三正为了陆家老小的胃口搞得焦头烂额。
自从知道陆柒那丫头带了锦衣卫回来,他虽疑其中有诈但另一方面又担心万一是真,便做了两手准备,先是派人把陆家老小安排到干净的房间,再差人一日三餐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本该是好事,可问题就出在吃喝的问题上。
且不说旁的,就那个叫陆柳的丫头顿顿要吃好几碗,还嚷嚷着不够。足馅的大包子她一顿能吃四五个,吃完嘴干又要喝水,不给她吃就捶门鬼哭狼嚎,搞得他睡觉都不得安宁,梦里全是陆柳捧着碗追了他一路要吃的。
这不下人又来汇报说陆柳吵着要吃鸡蛋面条。
何三一个头两个大,深深陷入一股是否带回了一群祖宗的自我怀疑中,偏偏又无可奈何,只能咬牙同意,“吃,给她吃,吃不死她。”
下人愣是不敢抬头,战战兢兢的如实汇报,“那丫头说,一碗面要打十个鸡蛋。”
“什么?”何三不可置信,“她是猪吗?”他都吃不了那么多,难道陆柳那丫头是猪妖转世不成。厅内陷入诡异的沉默,下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很是为难,“那还要不要给她打十个鸡蛋?”
何三眯起眼睛,眼圈下挂着一抹青色更加明显,十个蛋他是舍不得,但又不能不满足陆柳那丫头的要求。他沉思片刻,决定在数量上折中一下,“打三个就行了,若她依依不饶就告诉她一只母鸡来不及生。”
下人领命退下,就在这时,传来陆柒带着锦衣卫“登门拜访”的消息。
“等等。”他赶紧叫回刚刚那个下人,面色黑如锅底,“面里打十二个鸡蛋。”
话音刚落,陆柒就闯了进来,两三个家丁拦都拦不止。
何三一眼就看到她身后那抹高大的身影,吓得快步走上前,训斥下人,“不长眼的东西,还不给我滚到一边去。”
几个家丁面露喜色,明显会错意思,一溜烟跑没影了。只留何三一人面对狂风暴雨,气得他鼻孔直冒烟,暗骂那些不成气候的东西。
“何三,我爹娘呢?你不是要找我吗?现在我来了,把我拘起来啊。”她两手并在一起,摆出束手就擒的姿势,递到他眼前。
“哎呦,陆妹子说到哪里去了,误会误会,我就是想请你喝喝茶,聊聊天。”
陆柒冷笑一声,“荒谬!请我喝茶聊天用得着绑我家人吗?”她言语犀利,气势如虹,三言两语间何三就招架不住败下阵来。他擦了擦疯狂冒汗的额角,眼珠子咕噜噜转到她身后的宋然身上,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这位是?”
陆柒一副小人得势的样子,让出身后的宋然,介绍道:“这位是锦衣卫指挥使马威马大人,特地来渝水村调查你与县令鱼肉百姓之事。”
何三直呼冤枉,“从来没有的事啊。不知指挥使大人是从哪里听来的一面之词,况且指挥使大人不去县衙,到我这小小的保长这,恐怕”
诡辩方面何三也是个高手,三下两下转移了话题不说还直接怀疑到宋然头上,确实不好小瞧。现在他把问题抛给宋然,显然是要宋然亲口作答。
完了,为怕露馅,来之前她特意叮嘱宋然非必要时刻能不说话就尽量保持沉默。陆柒投去担忧地目光,却见宋然没有想象中的窘迫和不知所措,反而非常淡定,甚至嘴边还噙着一抹笑。
“好一个小小的保长,竟让本座站着。本座许久没有见过这么不怕死的东西了。”他的手拂过刀鞘,在离刀把最近的地方停下,拇指轻轻一抵,剑出鞘的声音清晰无比。
何三哪还有别的什么心思,吓得眼睛都不敢与宋然直视,小背一坨,人都矮了几分。
“大人恕罪,穷乡僻壤,小人从未见过什么大世面失了礼数。还请里面上座。”说了一堆车轱辘话总算想到要先请人入座,立即走到前面引路。
哇塞!别说何三了,就连陆柒都被他这番演技给震惊到了,在宋然悄悄投来“我方才表现如何的”眼神中,佩服地竖起大拇指。演技天然啊,不对,简直丝滑到一气呵成,毫无演戏成分。她由衷感慨,不愧是富家子弟,见识多广,在唬人这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气势优势。
宋然坐主位,陆柒站他一旁,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吓得何三奉茶的手直抖,茶水都顺这杯沿往外溢。
陆柒嫌弃地扫了一眼,“这茶怎么喝啊?不想招待就直说,大人不介意早点送你下去和先祖团聚。”
何三受到的惊吓已经够到了,比他这半辈子累积起来的还要多,脆弱的心脏再也承受不住,双腿一软直接扑通跪地磕头求饶。
宋然这会倒宽厚起来,让他起来。他捏起茶盖,轻轻在杯沿口打转,一声一声,调子曲折悠长。
“陆柒姑娘所说的案情本座自会调查清楚,不过眼下还是先将其家人释放。你说呢?”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何三为了显示诚意,亲自将人请来。
没过多久陆家人全都出现在厅口。
陆柒眼眶一热,“爹、娘、姐姐。”还有窝在陆爹怀里睡觉的小家伙。大家看到她都特别惊喜,跑上去将她团团围住,特别是陆娘抱住她眼泪哗哗直流,看看正面又摸摸背面,“小柒,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是呀,小柒你怎么又回来了。”陆芜捧着碗呼啦呼啦吸着面条。
陆柒哭笑不得,不愧是二姐出场方式都与众不同。她指着上首的宋然介绍,“这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是来帮助咱们的,这些日子委屈大家了。”
“一点都不委屈,除了前些天住柴房,后面是吃得睡得好,我都有点不想走了。”陆柳语气颇为惋惜。仔细看,大家不仅没事,脸色还比之前红润不少。
何三忙不迭邀功,“是呀陆柒姑娘,他们吃得好睡得好,我是半分都不敢亏待。特别是你这位二姐,一碗面给她打了十二个鸡蛋啊。”说到鸡蛋的时候他笑容有些发苦。
陆柒怎么觉得这营救画风与想象中完全不同,好像光凭二姐饕餮的胃口就能吃垮何三那点家底,以一己之力也能完成自救。而且陆柳还一脸舍不得走的样子,她清清嗓子,存了一份捉弄之心,“若是二姐不想走也没事,我先带爹娘回去,你留下小住几天,何三自然不敢怠慢,等你吃高兴了再回来便是。”
陆柳眼睛一亮,“可以吗?”
何三赶紧作揖求饶,“姑奶奶,饶了我吧。”最后他又送了半篮鸡蛋加一只腊鸭,此事才算作罢。
晌午时分当头晒的太阳最毒辣,这个时辰田间基本没有人出来劳作,要么躲在阴凉处小憩,要么在屋里干活。除了柳树上的喋喋不休的蝉鸣,村庄一片宁静。突然,一阵欢快的笑声从矮小的屋子爆发出来,重新团聚的一家人坐在屋里讲诉离别时的所见所闻。
二姐正绘声绘色的讲着自己是如何撒泼打滚要吃饭的样子,听到精彩处,陆柒笑得宛如一只打鸣的公鸡,根本停不下来。捂着笑疼的肚子,又哭又笑,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准备出去透透气,再呆下去命都没了。
她家门口有个幅度较小的土坡,正好长了一棵树可供人乘凉。陆柒走到树下,意外发现坐在树上眺望远方的宋然。
“陆柒姑娘。”原本靠躺在虬壮树枝的宋然瞬间坐起,规规矩矩的坐好。
“宋然你怎么在这?”话音刚落,陆柒不由想起宋然刚经历一场变故,双亲惨遭毒手。估计是方才见他们一家团聚有说有笑的,触景生情,一个人偷偷躲在树上舔舐伤口。
念此看向宋然的侧脸多了一层落寞色彩,心中不忍,话到嘴边又换了个说辞,“还是你会找地方,知道爬树上乘凉。”
陆柒身子轻靠在树干上,由于强光照射,眼睛情不自禁的眯起。仰头看树,这个角度看不到宋然的身影,只有一截深色布料从枝繁叶茂的绿叶中掉出,那是宋然还未脱下的锦衣卫制服。她玩心大发,扯了扯衣料,想起一件正事,“对了,先前和你说的信我已经写好了,你伤才好还得多歇息不宜长时间走动,你把他地址给我,我去镇上看看有没有途径的商队。”
一截指骨分明的手拨开遮挡的叶子,露出一张热到通红的脸蛋,即使这样也难从他身上寻到狼狈的踪影,远处山峦叠嶂和男子俊朗的样貌竟意外搭配,仿佛入画的仙人,给平淡的景色带来鲜活。
仙人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就多谢陆姐姐了。”说到陆姐姐这三个字上还刻意停顿了几秒,再脱口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她心里作用,像是沾了蜂蜜糖浆,黏黏糊糊,甜到发腻。
陆柒赶紧别开眼睛,天哪,这张脸这声音很难不让人心动,引人遐想啊。
一股热意沿着脖颈往上,她的脸热的都能煮饭了,陆柒装模作样的用手扇了扇,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道:“好热好热,热得脸都红了,还是回屋吧。”在宋然一串畅快的笑声中,陆柒逃似的溜走了。
她踏进屋子,就看见趴在土墙开出的窗户上往外张望,形迹可疑的二姐,而床上的大姐听到脚步声也猛地睁开眼睛,兴奋地盯着她看。
“干嘛呢?”搞得孩子毛骨悚然的,陆柒害怕地手臂交叉挡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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