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想赶着回家, 但郑松萍回招待所收拾好东西再去火车站,也不知道赶上的是下一班火车还是明早的。
因此楚婉到家时,郑松萍还没回来。
看见楚婉,楚月愣了一下:“你怎么回来了?”
“爸呢?”楚婉没接她的话, 直接问道。
“后天他们学校要办一个表彰大会, 爸去帮忙了。”楚月说。
楚景山任职的中学离职工大院很近,楚婉放下行李, 直接出门。
望着她的背影, 楚月有点慌乱。
她和楚婉从小一起长大, 妹妹向来都是温顺乖巧, 她从来没见过妹妹这么风风火火的样子。来也好, 去也好, 楚婉连半句解释都没有, 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了?
楚月垂着眸思索。
她妈妈性格冲动,有时候脾气上来, 就会忘了掩饰。这回去军区,她妈说是为了敲打楚婉,可楚婉今时不同往日, 哪能乖乖听训?
会不会是——她妈一不小心,把楚婉的身世说漏嘴了?
另一边, 楚婉已经到了北城第二中学。
“大爷,您知道我爸现在在哪里吗?”她问道。
“小婉回来了?”门卫和气地笑了笑, 指着食堂的位置:“你爸刚才好像和几个老师去吃饭了。”
此时食堂里, 楚景山和几个教师坐在一起边吃饭边闲聊。
表彰大会马上就要开了,到时候会有毕业生的发言时间,校方还会对优秀教师进行表彰。
“楚老师,这表彰肯定是你的, 你们班的孩子们学习成绩多好,都是你的功劳。”
“我上次听内勤科的董同志说了,校长让他们从供销社买了很多好东西,还有一些票证、奖金,都是为了给受表彰教师的。”
“我们就不用想了,楚老师有资历,又把孩子们带得这么好,这份荣誉肯定是您的。”
边上都是一些年轻的教师,楚景山摆摆手:“哪里哪里,都是为学校、为学生服务。”
在大家眼中,楚景山是个受人敬重的教师,虽是学校里年纪最大的老师,但从不倚老卖老,平时又很谦虚,对他都是服气的。
这会儿,一阵脚步声响起,打断他们的谈话。
教师们抬起头,就看见楚婉走过来。
太阳已经下山了,食堂里的灯光并不明亮,远远地,他们只看见楚婉纤细窈窕的身影,好奇是哪里来的时髦女同志。等到人走近一些,几个年轻教师就看得愣了神,白皙的脸蛋、一双眸光清澈分明的眼睛、高挺小巧的鼻子和粉润的唇,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这精致的五官实在是太打眼了。
怎么以前没见过她?
“小婉?”楚景山惊讶地站起来。
他不知道楚婉怎么突然来了,往前几步,耳畔传来其他人的议论声。
“这是谁?”
“你们刚来学校,没见过楚老师的女儿。这是小女儿,之前经常来的是大女儿。”
“楚老师的小女儿真好看……她有对象了吗?”
“结婚了,她爱人是部队的营长,之前她一直和爱人住在京市军区的。”
“营长?那我们没戏了!”
再次看向楚婉时,楚景山的心底一阵舒畅。
他走上前,笑着问:“婉婉怎么回来了?”
“我有事问你。”楚婉说。
看着她严肃冷淡的神色,楚景山愣了一下,轻咳一声:“我们去那边。”
楚婉还没吃完,让楚景山给自己打了一份饭,两个人坐在食堂的角落。
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她斟酌了一路,再开口时,仍旧觉得响在自己耳畔的每一个字都是陌生的。
“我和楚月不是双胞胎,她不是我亲姐姐。”楚婉看着楚景山,黑白分明的双眸没有丝毫闪躲迟疑,“是吗?”
楚景山原本嘴角慈爱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大半,他愣着,问道:“为什么这么说?你妈告诉你了?”
“她不是我妈。”楚婉轻声道。
到了此时此刻,楚婉已经确定自己不是郑松萍的亲生女儿。
她抿了抿唇,问道:“那你呢?”
他叹了一口气:“你一直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知道这事迟早要瞒不住的。小婉,你先吃,吃饱之后,爸把整件事告诉你。”
即便这一路非常疲惫,并且饥肠辘辘,可盘中的每一粒米、每一口菜,对楚婉而言都是食之无味。
她垫了垫肚子,放下筷子:“你说吧。”
楚景山带着楚婉离开食堂,父女俩走在校园的操场上。
夜空繁星点点,楚婉垂着眼眸,一步一步往前走,听她父亲说起自己的身世。
“你不是我和松萍的亲生女儿。”
楚婉愣了一下,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楚景山。
从小到大,父亲怕郑松萍,也听郑松萍的。但每当郑松萍不在家的时候,他对她和楚月都是一视同仁,甚至有时候还会跟楚月说,妈妈不在,就让着点妹妹。
她怀疑郑松萍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却从来没想过,就连楚景山都不是她的生父。
这是真的吗?
“这件事并不复杂,我和松萍结婚之后没多久,她就怀孕了。怀胎十月,她很辛苦,生下楚月那天,我们在医院,碰见你亲生母亲。你亲生母亲刚生下你,她说孩子的父亲跑了,百般哀求,求我们收养你,对外就说你和楚月是双胞胎姐妹。”
“那时候是一九五七年,一个女同志,独自在医院生下孩子,光是身边人的风言风语,她都吃不消。她说不出孩子的父亲是谁,自己又没能力照顾你,就只好把孩子留给我们。”
楚婉怔住了,问道:“那你们怎么会同意呢?”
楚景山沉默片刻:“我和你母亲很早之前就认识了,当时我就喜欢她。”
楚婉更加不解,紧拧着眉,看着他。
“就是因为这样,当知道她生下一个没爸的孩子时,我心软了,同意把你接回家。可是松萍知道我以前对你母亲的感情,一直不愿意接受你。住院的那些天,你母亲偷偷从医院溜走,我实在不忍心,松萍又拗不过我,因此即便对外说你和楚月是双胞胎,可她心底一直都怨你。”
“那我亲生母亲后来有消息吗?”楚婉问。
“没有。”楚景山盯着楚婉片刻,挪开目光,“她跑了。”
楚婉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唯独没有料到楚景山说的。
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相信。
“小婉,你这次回来,不要闹了。”楚景山说,“你本来就不是我和松萍的亲生女儿,我们已经把你照顾到这么大……这个家,已经因为你而整天家无宁日,我们消停点,行吗?”
楚婉抬起眸,正好看见楚景山带着恳求的表情。
“我出生时医院的证明有吗?”她问,“有没有什么是可以证明我身份的?”
楚景山摇摇头:“都已经二十年了,早就没了。小婉,反正你都已经结婚了,日子过得还这么好,就别在意这些了。不管怎么样,爸爸都是把你当成亲生女儿来看待的。”
到了这个地步,楚景山像是已经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楚婉心底的疑虑却越来越深。
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又说不上来。
……
一路上,楚婉都是狐疑地看着楚景山。
她问了很多问题,他都一一作答,就连在课堂上对着学生,都没这么多话。
楚景山是心虚的,可再心虚,他也不能让真相大白。
当年的事,是他犯的一个错误,如今楚婉都已经这么大了,没必要再让她知道那一笔糊涂账。
到家之后,楚婉该睡在哪里,就成了个大问题。
以前她和楚月的房间里有两张床,现在其中一张床被搬走了,以姐妹俩现在的关系,挤在一张床上睡又是不可能的。
楚景山说道:“小月,你去我和你妈的屋里睡,我在客厅打个地铺。”
楚月上次和妹妹闹掰,以为这回她会主动向自己示好,可没想到她居然不搭理自己,心底还有气。
她说道:“不要,我在这里睡习惯了。”
“楚月!”楚景山瞪起眼,吼道,“现在连你都不听话了?”
楚月被吓了一跳。再看向父亲时,见他脸色铁青,不敢再拒绝,心不甘情不愿地抱着枕头,去了父母的房间。
之后,楚景山的脸色逐渐好转,他从柜子里拿了干净的被子,把楚月原本的被单换下来。
“小婉,你这一路回来累了,早点休息吧。”他说。
等到楚景山出去之后,楚婉把房门关上。
她总觉得,今天的楚景山不一样。
比之前的任何时刻,都要殷勤、客气,像是生怕她会闹。
可他为什么害怕?
如果她不是楚景山和郑松萍的亲生女儿,被领养照顾到这么大,她有什么底气闹?
难道,刚才那一番说辞,不过是他用来搪塞自己的?
楚婉想着自己的亲生母亲,试图从楚景山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母亲的模样,可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难道她妈妈,真的把她一个人丢在医院病房置之不理?
屋子里静悄悄的,楚婉盖上被子,却怎么都睡不好。
她想念安年和岁岁,也想念顾骁。
这里早就不再是她的家了。
楚婉盼着立马弄清身世的真相,赶紧回家。
……
此时成湾军区的家属院里,岁岁和安年翻来覆去的,都睡不着。
婉婉姐姐不在家,没人给他们讲故事了。
项静云笑着说这俩孩子娇气,以前楚婉没来的时候,他们哪需要听什么故事,自己在床上打着滚儿就睡着了。
可是话音落下,她又觉得欣慰。
如果不是因为楚婉对他们的付出足够多,兄妹俩又怎么会在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对她这么依赖?
孩子们很可怜,但同时,又是幸运的。
“奶奶,婉婉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哇?”岁岁问。
“大概三五天就回来了。”项静云哄着,“等她回来了,再给岁岁和安年讲故事,好不好?”
其实楚婉是昨天傍晚走的,她走之后,项静云已经照顾着孩子们过了一夜。
但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第二天,孩子们竟愈发惦记起她。
“那爸爸呢?为什么爸爸也不在家哇?”岁岁又问。
“爸爸接到临时任务,去了江城。”项静云说,“他是今天早上接到的任务,当军人就是这样,随时听从组织安排。”
“爸爸什么时候才回家?”岁岁又问。
“大概三四天吧,他走得急,没说清楚。”项静云不厌其烦地回答着,话音刚落,看见岁岁眨了眨眼睛,眼圈还红红的。
项静云一怔:“岁岁怎么哭了?”
小团子两只胖手手抱着奶奶,小声地问:“他们真的还会回来吗?”
项静云的心底咯噔一下,再回过头,看见另一张床上,安年也是失落的样子。
一时之间,她全都明白了。
这两个孩子虽然小,但都已经懂事了。
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已经牺牲,也清楚地知道,母亲头也不回地抛弃了他们。
现在兄妹俩虽然被领养,有了养父养母,但他们心里头却没有安全感。
安年和岁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可项静云知道。
他们是担心顾骁和楚婉再也不回来了,就像他们的亲生父母那样。
她对兄妹俩心疼不已。
“你们婉婉姐姐出门办事,爸爸是去出任务,他们俩现在有点忙,可忙好之后,肯定会回家的。”项静云说,“岁岁和安年想他们,他们现在,肯定也在想着岁岁和安年。”
“真的?”安年轻声问。
“当然是真的了。”项静云说,“安年和岁岁是我们家的孩子,哪有家人出门不惦记家里小孩的呢?”
兄妹俩听着项静云的话,都是似懂非懂。
但他们相信奶奶。
安年闭上眼睛,把被子拉高一些。
岁岁眨了眨眼睛,把眼眶里的泪花眨回去。
再过几天,爸爸和婉婉姐姐就会回家。
只不过是几天而已,在大院里玩着玩着,时间就过去了。
……
楚婉是在天快亮时才睡着的,但一大早,还是被屋外的动静吵醒。
是郑松萍回来了。
郑松萍刚到家,就看见客厅地上的被子,她正纳闷,见楚月从自己房间出来。
楚月压低了声音说道:“楚婉回来了,她好像知道自己不是我亲妹妹的事了……”
“你爸说了?”郑松萍神色警惕。
“我早上问过,爸说找了个理由糊弄过去了。让你这两天别和她闹矛盾,她回去之后,也不会突然再跑回来……”楚月捂着嘴,继续用气音说道。
郑松萍不知道楚景山是怎么把这事糊弄过去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楚月去拿了牙膏牙刷:“我等一下要去奶奶那边看一眼。”
“你爸又让你去?”郑松萍说道,“他这么多弟弟,他们也有自己的孩子,你奶奶身体不好,凭什么只让我们家操心?她不是最疼孙子吗?两三个孙子呢,怎么不让他们去照顾她?”
“妈,你都说她心疼孙子了,哪舍得孙子辛苦啊。”楚月耸了耸肩,突然想起祁俊伟,问道,“对了,你碰见俊伟了吗?”
就在这时,楚婉推开门出来了。
郑松萍先是有些慌张,但回想一下,刚才她们母女说话的声音很轻,她应该听不见,才松了一口气。
此时看着楚婉,郑松萍想起在军区时项主任说要写举报信的事,不敢再颐指气使,难得露出笑脸:“楚婉回家了?这么早,再睡一会吧。”
“我去看看奶奶。”楚婉说。
“你去?”楚月惊讶道。
“你们不是说她身体不好吗?我去看看。”楚婉说。
等到楚婉去洗漱,郑松萍和楚月才回过神,面面相觑。
楚婉听见她们说奶奶身体不好……
这么说,难道她也听见她们说楚景山随意找了个理由糊弄她的那番话了?
等楚婉走远了,郑松萍对女儿说道:“别怕,她能闹出什么风浪?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
楚月的心情却很沉重。
是,她们不是头一天认识她。
可是,在军区那些天,楚月见到了不一样的楚婉。
当年那个乖巧听话又好哄的妹妹,早就已经消失了。
……
楚婉到老太太家时,还是大清早。
她敲了敲门,没多久,老太太来开门了。
老人家现在一个人住。
楚婉和老太太并不亲,但这和她是不是楚家孩子没有任何关系,楚老太太重男轻女,一直惦记着让楚景山和郑松萍再生个儿子,只是没能如愿。
楚婉来探望奶奶,是为了自己的身世。
当年的事,老太太也许知道。不过老太太很精明,也不知道能不能从她那里套出话……
但即便是带着目的来,此时看见楚老太的样子,她还是有些唏嘘。
她老了很多,说话还犯糊涂。
一看见楚婉,她就说道:“小月啊?今天给我带什么吃的了?”
“奶奶,我是楚婉。”楚婉说道。
楚老太太把眼睛眯起来,凑近了看,许久之后又说道:“我说呢,小月怎么变漂亮了。”
楚婉扶着老人家胳膊进屋。
楚老太太说道:“你怎么愿意扶我?他们都说我臭。”
楚婉以前听过,照顾老人和照顾小孩是一样的,都得哄着。可这之间,又有区别,老人不比孩子可爱,尤其是病倒之后,守在病床前的家人,就很难有足够的耐心。
“夏天出汗,有味道是正常的。我去烧一盆热水,您去洗一洗就舒服了。”楚婉说。
楚老太太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
她生的三个都是儿子,不方便。儿媳妇倒是有,可她们才懒得管她臭不臭。至于几个孙女,最大的是楚月,楚月娇生惯养的,来她家都是捏着鼻子,更不可能这么体贴。
直到现在,楚老太太才觉得楚婉好。
不过已经太晚了。
老太太有些糊涂,说话颠三倒四的,可她的腿脚还算利索。
楚婉给她找了换洗的衣服,让她进去洗澡,之后就只用在外面守着,不需要多帮忙。
过了好一会儿,楚老太太出来了。
这叫一个神清气爽。
楚老太年轻的时候嘴皮子厉害,看谁都不顺眼,有什么好吃的,全给孙子们留着,不愿意给孙女。
现在老了,孙子们对她没多好,因此就算楚婉只是给她烧了热水,她心里都觉得感慨。
“还是你这孩子最懂事。”楚老太说道,“以后你经常过来。”
“我结婚了,现在随军,平时回不来。”楚婉说。
楚老太惊讶道:“你男人不是制钢厂的吗?怎么又当兵了?”
见她又犯糊涂,楚婉解释道:“他去世了,您忘了吗?”
楚老太记不清楚,只说道:“那你一个人怎么过?以前的人说,有福生六月,无福生腊月。你是六月生的,怎么半点福气没沾着呢?”
楚婉垂着眸,静静地听楚老太说的话。
突然之间,她心底一颤,抬起头:“奶奶,我是六月生的吗?”
“当时你爸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才两个多月大。”楚老太太说。
楚婉的神色微微一变。
楚月是九月生的,可楚景山却说,她和楚月都是在医院出生,还是挨着的病房。
“奶奶,您记错了吧?”楚婉故意问。
“哪能忘!”楚老太太立马反驳,“你爸把你抱回家的时候,都快九月了,那年特别热,我又不是老糊涂了。”
感觉到离真相近了些,楚婉的心脏噗通直跳,她哄着楚老太太:“奶奶,您不糊涂。我爸说了,把我抱回来没多久,楚月就出生了。后来他和我妈对外就说我们是双胞胎。”
“你爸怎么告诉你了?”楚老太太问。
“我长大了呀,他什么都告诉我了。”楚婉佯装镇定。
“他们俩口子,求着我别说,自己倒是全说明白了!”楚老太没好气道,“你还喊她妈!她那样的,哪算是妈!我真后悔,当年怎么就被她哄着让她进门了。郑松萍就是连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你亲妈!”
楚婉坐在楚老太身旁,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因过于用力,指甲盖都有些发白。
她做了个深呼吸,唇角仍旧带着恬静的笑容:“奶奶,我妈还说您记性不好,不中用了。但我看您的记性很好,什么都记得呢。”
“郑松萍说我不中用了?”楚老太“啐”了一口。
她站起来,往屋里走。
床底下藏着一个饼干盒,楚老太自己拿不出来,就指了指,让楚婉去拿。
“我是记不清这两年的事,几十年发生的事,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
楚景山的心情很不错。
虽然楚婉刚来的时候问起自己身世的事情,差点打乱了他的计划。但多亏他脑子转得快,随意编了个理由,给她搪塞过去。
之后,楚婉虽有些狐疑,但并没有再追问。
直到昨天,楚婉从楚老太家回来,疑虑似乎是彻底打消了,变得和以前一样温柔乖巧。
这样一来,当初发生的一切,再也不会见天日,再加上下午要参加学校的表彰大会,楚景山满心舒畅,心情无比放松。
中午,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饭。
楚婉说道:“爸,我离开京市已经三天了,准备买明早的车票回去。”
郑松萍抬起眼,尽量不让自己的唇角上扬。
估计那项主任所谓的举报信也只是吓唬她而已,楚婉已经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孩子,感激涕零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恩将仇报”?
只要楚婉走了,家里就风平浪静了。
“明早?”楚景山问。
楚婉“嗯”了一声:“爸,我听说今天下午的表彰大会对你而言很重要,我能参加吗?”
楚景山抬起头,看着女儿漂亮的脸蛋。
她和她妈妈年轻时长得很像。
看着女儿的笑脸,一时之间,他心底的隔阂消失得无影无踪,笑道:“当然可以。”
……
下午的表彰大会,在北城第二中学的礼堂举行。
学校各个科室的同志、教师、领导,还有学生以及学生家长都已经准时到场。
礼堂台上挂着大红色的横幅,校方领导坐在台上,面前摆着奖状和一些肥皂、牙刷、搪瓷杯等奖品。
楚婉到场时,一道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是楚老师家的小婉吧?我刚才差点没认出来。小婉看着跟以前是不是不一样了?”
“小婉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前两年小婉下乡,日子过得不容易……现在好了,又结婚了,上回来她带她爱人来家里,她爱人是真体面,听楚老师说,她爱人是部队的营长!”
“那楚老师家大女儿的爱人在部队里是做什么的?”
“排长吧。”
楚月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看向郑松萍。
郑松萍也沉下脸。
她没想到,楚景山平时在自己面前假意对楚婉爱理不理,实际上自己不在的时候,竟在大院里把楚婉吹到天上去。
这么一对比,楚月的风头全被楚婉压下去了!
“妈,坐这边吧。”楚月说。
郑松萍怕被人看了笑话,转头笑着对楚婉说:“小婉,你坐我边上。”
可是楚婉没理她,在前排找了个位置坐下。
郑松萍一脸尴尬。
礼堂里不少人看着这一幕,都有些纳闷,这是怎么了?母女俩闹不愉快了?
表彰大会正式开始,先是校长拿着演讲稿发言。
之后,一个个学生代表因优异的学习成绩被请上台,领取奖状,台下他们的父母都是一脸骄傲。
学生代表领奖结束之后,一位教师对着话筒说道:“下面进行大会第二项:请赵启荣副校长宣读北城第二中学先进教师名单。”
副校长赵启荣拿着名单,将先进教师请上台。
得了这项荣誉的大多是年轻教师,下台时一人领一个搪瓷杯,笑容比花儿还要灿烂。
从学校领导,到每个学生和教师,大家都要发言,再加上颁发奖状、奖品,一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此时台下的楚景山,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即便大部分同事都说优秀教师的表彰必然是他的,可他仍旧忐忑。
“大会的最后一项,是由我们学校推荐到全省的优秀教师人选。”
“让我们热烈欢迎——”
郑松萍和楚月都是一脸紧张。
母女俩盼着听见那个熟悉的名字。
“让我们热烈欢迎楚景山老师!”
郑松萍和楚月对视一眼,满脸的惊喜。
在掌声之中,楚景山缓缓上台。
即便他想装出平静淡定的样子,但还是无法掩饰,激动得快要说不清楚话。
北城第二中学不是什么小学校,被校方以优秀教师的身份推荐到全省,这意味着他在学校的职位不会再停滞不前。
台上,校领导在给楚景山颁发奖品。
全校唯一一个优秀教师,甚至要评比到省里去的,当然不是什么牙膏牙刷或者香皂就能打发。
奖励有各种实用的票证和津贴补助,台下楚月和郑松萍笑得都快要合不拢嘴。
但更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副校长赵启荣说的话。
“今年九月,我就要退休了。在和陈校长商量过后,我们认为最适合接我班的人选,是楚老师。”赵启荣笑着说。
郑松萍不敢置信,瞪大了双眼。
副校长!
以后她是副校长的媳妇了,大院里谁见了她,不高看一眼!
坐在母女俩身边的职工听见这话,立马表示恭喜。
郑松萍和楚月笑得眼睛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
前排的楚婉对此一点都不意外。
原剧情中,楚景山在她死后没多久,就成了副校长。之后一路往上走,变成校长,再在机缘巧合之下进了教育局,成为教育局局长。
往后很多年,人们提起楚景山,都是赞不绝口,说他是一位优秀的教育工作者。
“楚老师才四十出头,行事作风肯定不像我这么古板,以后学校里的孩子们有福气了。”赵启荣说道,“接下来会进行一段时间的公示,如果所有人都没有异议的话,到今年九月开学的时候,楚老师将正式成为我们学校的副校长!”
台下掌声雷动。
楚景山享受着这一刻,神情意气风发。
这时,一道温柔却坚定的声音传来:“我可以说几句话吗?”
“这是?”赵启荣看了看楚婉的方向。
台上一位女老师说道:“这是楚婉吧?楚婉是楚老师的女儿,以前也是从我们学校毕业的,学习成绩十分优异!”
赵启荣忙说道:“楚老师的女儿是想上台恭喜楚老师吧?”
楚景山一听,也笑了,冲楚婉招了招手,满脸的慈爱。
楚婉刚才特地找的是前排的位置,现在上台时,就没耽搁太多时间。
接过话筒之后,她说道:“首先,爸爸成为副校长,我为他感到开心。”
大家都望着楚婉。
小姑娘的声音温温软软的,拿着话筒却很大方,一点都不怯场。台下的教师职工和学生家长都打起精神,有的夸楚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有的是单纯觉得漂亮女同志说话可比听老领导念演讲稿有趣多了,注意力不自觉被吸引。
楚月不高兴地撅起嘴巴。
楚婉什么时候这么爱出风头了?
“谢谢小婉。”楚景山笑道。
但楚婉没有对他笑,而是低下头,从自己背着的挎包上,拿出几封信。
“这里有几封信,我想给大家念一念。”
郑松萍皱眉,她要闹什么幺蛾子?
“景山,我是松萍。我不认得太多字,这封信,是请村里的老先生帮忙写的,他答应不会外传,请放心。你回城三个月了,是不是已经把我忘记了?你说过要娶我,我把自己整个人都托付给你了,你怎么能骗我呢?”
“我怀孕了,算一算,孩子是九月份出生。我爸妈快要打死我,说我不要脸,不知廉耻。”
“现在已经六月了,你和姜曼华的孩子是不是已经出生?你们现在过得好吗?她是资本家的大小姐,肯定不懂得体贴你。”
楚婉一字一顿,声音柔和却有力。
在场的所有人都震住了。
郑松萍尖叫道:“你哪来的信!”
楚景山也浑身僵硬,上前就要去抢。
但楚婉把信举高,往后退了几步,转头对校长说道:“校长,这关乎着学校教师的作风问题,请您让我念完。”
校长神情严肃:“你念。”
赵启荣和几个男老师闻言,立马上前拦在楚景山面前,将他的双手牢牢按住。
“这是最后一封信了。”楚婉打开,继续道,“景山,孩子快出生了,你还不跟她离婚,那我就只能去找你了。这是最后一封信,如果你不和姜曼华离婚,把我接到城里,并且把你妈制钉厂的工人职位给我,就别怪我不客气。我要去告你,告你流氓罪!”
台下的郑松萍一直在尖叫,直到这最后一封信念完,她的声音逐渐轻了,双腿发软,直直地跌坐在地上。
周遭的目光像是一把把冷箭,嘲弄讥讽,还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楚月扶着郑松萍,眼泪直接就掉下来:“你们别听她胡说,她都是在胡说!”
楚婉将这几封信交到校长手中:“校长,郑松萍过去是制钉厂的员工,您可以请人核对笔迹。”
校长接过信,神色凝重:“这些信,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这些信,都是楚老太太给楚婉的。
事情还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楚婉的亲生母亲叫姜曼华,是京市人,从小家境优渥,性子天真烂漫。姜曼华是资本家的女儿,那一阵子家中听见风声,将她暂时送到北城亲戚家。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与英俊又有学识的楚景山相识。
但那是一九五五年,没过几个月,楚景山在一九五六年作为第一批下乡的知青来到桐合村。
他担心姜曼华不愿意等自己,哄着她去领了结婚证。
可没想到,下乡没多久,他又遇到郑松萍。
彼时迟迟没有回城的希望,楚景山犯了错误,悄悄和郑松萍处对象。他们说好的,自己在城里有媳妇,并且迟早会回城,他是不希望被郑松萍赖上,同时,郑松萍想借由这个机会嫁到城里去,两个人各自心怀鬼胎。
楚景山以为自己要在桐合村待很多年。
谁知没过多久,他母亲说有希望办他帮“病退”回城。
楚景山回城时,姜曼华已经怀孕四个月了,他欣喜若狂,决定将在桐合村发生的一切忘记。
然而,一个月后,他收到郑松萍写来的信,她也怀孕了。
楚景山六神无主,一再逃避,可另一边,郑松萍步步紧逼。
直到郑松萍提出要举报他时,他为了自己的前途,决定和姜曼华离婚。
正好京市有消息传来,因家中成分问题,姜曼华的父母出事了。她匆匆赶过去,再回来时,却不见自己的女儿。
楚景山为了让她死心,将当时不过两个多月大的孩子抱到自己父母家,谎称孩子已经夭折。
父母出事、女儿夭折,双重打击,姜曼华病倒。楚景山怕再拖下去夜长梦多,提出离婚。
在那之后没多久,楚月出生了,楚景山将楚婉抱过去,对外就说两个孩子是双胞胎。
这一切,都是楚婉从楚老太太口中得知的。
楚景山为了掩盖真相,竟还说她是自己领养的小孩。
满口谎言。
楚老太太说,楚景山提出离婚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姜曼华。
她当时病得重,家中突逢巨变,连亲戚都不愿再照顾,兴许就这么病死了。
此时站在台上,楚婉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所有人,既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她的亲生母亲。
像楚景山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资格教书育人,更没资格过得像现在这么好。
台下一片哗然。
郑松萍掩面痛哭,失去全部的体面。刚才还是副校长夫人,现在变得像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她不敢相信,更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楚月也是脸色苍白,用力摇头:“我妈当时也是没办法了。”
可楚月这么一说,大家就知道了,原来她早就知道这件事。
“这种人怎么能当副校长?”
“这一家子人都不是好东西,幸亏小婉随了她亲妈!”
“楚景山刚来学校的时候,说双胞胎女儿已经九个月大了。但我那时候看就觉得其中一个孩子不像只有九个月大的样子,倒像是一岁。郑松萍说是因为那孩子营养好,我呸!”
“对,我也记得,后来他们就不怎么把孩子抱出来。还是后来孩子大了,楚月吃得好,个子比楚婉高,还长肉,才看不出差距……”
“像楚景山这种人,应该直接开除!”
这些声音,让楚景山心慌。
到手的优秀教师荣誉和副校长的头衔全都没了。
“楚婉!”楚景山目眦欲裂,猛地扬起手,想要一巴掌扇下去,“我打死你!”
可巴掌还没落下,他看见礼堂外,一道身影出现。
顾骁这一个月出了两趟临时任务,向组织申请了一天假期,就在刚才,他从江城赶过来,想接楚婉回家。
职工大院的门卫告诉他,楚老师一家都去学校参加表彰大会了。
顾骁立马来到礼堂,没想到看见楚婉上台的全过程。
而她把话说完之后,楚景山竟然还想打人。
此时,他快步走到楚婉身边,狠狠抓住楚景山的手腕。
“你要打死谁?”他厉声问。
楚景山怕了,咽了咽口水:“她、她想害死我!”
顾骁的脸色彻底沉下,太阳穴上青筋暴起,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大掌抓住楚景山,猛地一反手,将他一脚踹开。
楚景山被踹到台下,脑门撞到台阶,他连滚带爬,护着自己的头。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颜面尽失过,但现在,脸面已经是最不值钱的了。因为楚景山的耳边充斥着一道道愤怒的声音。
他们让校方辞退他、让他们一家滚出职工大院、还说当年他为了回城假装病退,可以报公安……
楚景山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会是什么。
为什么楚婉非要置他于死地?他已经尽量弥补了。
二十年前,等到稳住郑松萍之后,他一直不相信姜曼华已经不在人世,到处都在打听她的下落!
……
台上,顾骁已经走到楚婉的身旁。
他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
她一个人的力量这么微小,却撕开了楚景山一家的真面目。
顾骁牵着她的手,走到学校领导面前:“这里还有一封举报信,是清远军区的项书记托我带来的。”
楚景山与郑松萍脸上所有的血色褪去。
之前的作风问题,都已经是陈年旧事了,他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校方能留点情面。
可没想到,顾营长竟也不拦着楚婉,他们这是要赶尽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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